“这是一种完美的刑罚,”说此话时漆雕心仍紧紧盯着檀峰,不放过他面部任何一个表情:“挖一个透气的洞,把犯人放进去,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站不起,躺不下……”
檀峰也死死盯着她,还没等她说完,竟然失态起来,不断打哈欠,流着眼泪和鼻涕。漆雕心感到莫名其妙,檀峰却突然向凛目索要他从药店取出的药。
见凛目没有说话,漆雕心踱回坐下,问:“他要什么药?”
凛目瞟了她一眼,道:“大麻。”
“明白了。”漆雕心了然一笑:“挖洞的事麻烦凛侍卫了,洞的地点,就选在蔺公公自杀的牢房里。”
凛目还要说什么,漆雕心道:“他要害的是我!一切后果我担着。”说罢命福来花取了话本和点心水果,故意布置到檀峰对面,并让人把檀峰的大麻拿过来,摊在桌上。
凛目看漆雕心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念一想,王上吩咐不能用刑,常规理解就是不能有皮外伤,漆雕心这方法,自己没试过,效果未知,不过皮外伤肯定不会有,王上那边也好交代,况且檀峰这家伙,仗着老爹是大将军又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按王上那个审法,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思量毕,嘴角斜斜一笑,起身安排去了。
洞不出两个时辰便挖好。檀峰毒瘾尚不严重,只发作了一阵子,余下的时间,他都死死盯着漆雕心,直到暗卫将他驾往洞里关押,末了在狭窄的洞口上放置了一块大木板。
周围牢房都清空了,寂静无声。刚开始檀峰在洞里一丁点声响也无,可过了一个时辰,就听见他大声叫唤,要求出来。
漆雕心点头示意,待檀峰绑上柱子,她问:“怎么样?招不?”
檀峰怒吼:“你个冒牌货!我是冤枉的!我要见我爹!”
漆雕心拍拍衣服,对凛目道:“再关!”
伴随着檀峰的咒骂,又一轮小黑屋禁闭开始!漆雕心歪在椅子上,坦然地吃着糕饼翻着话本,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凛目端坐一旁,瞟了她一眼,道:“漆雕才人好雅兴!”
漆雕心却幽幽道:“其实我内心暗流涌动,害怕,不宁,那副样子,不过做给檀峰看罢了。”
凛目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坦露内心,有些尴尬,道:“漆雕才人未免交浅言深了。”
漆雕心笑起来:“这算‘言深’吗?说起 ‘交浅’,我看未必。凛侍卫这么不待见我,还能把案子办成这般,我是很感激的。”说罢起身走了走,活动了下筋骨,道:“说起来,凛侍卫特别像我一位故友,像得不得了,简直一模一样,害得我第一次见面时差点错认,还搭上了腰。”说完故意扭了扭腰,偷瞄凛目。
凛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道:“漆雕才人说笑了,难不成你的故人与敝人一样,姓‘凛’。”
漆雕心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的神思牵动,不禁高兴起来——有戏!她道:“姓穆。”
凛目歪着头整了整衣袖,眉目低垂,问:“什么时候的故人?”
漆雕心望着他,巧笑道:“你猜?”
她看到了凛目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原来,这是个不能触碰的秘密。
这时,暗卫来请示,檀峰没了声响,要不要放出来。漆雕心点点头。
带出来时,檀峰已然晕过去了。漆雕心命人用凉水泼醒。
檀峰醒来就对着漆雕心破口大骂,漆雕心也不生气,等檀峰毒瘾犯了,拿起大麻籽,当着他的面,撒满一地,用脚慢慢的碾上去。檀峰看着眼前花花流下的大麻籽,已经神志不清,喘着粗气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当初就活该在临仙阁千人骑万人踩!你以为你是谁!我爹可是东越第一功臣!想要我命,门都没有!”
漆雕心被‘临仙阁’三个字刺得生疼。她咬咬牙,逼近檀峰,狠狠地笑起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可知户部尚书怎么参我的?红颜祸水!哼!你爹算什么?信不信我让他遗臭万年!”
檀峰一听,几近鬼魅般嘶吼道:“墨紫云!当初就不该一时之仁留你!现在的你简直和墨修一模一样,高傲得令人作呕!你以为你爹怎么死的!被你害死的你知道吗?”地狱深处的怨念,像百年的恶臭,从檀峰的眼睛里散发出来:“记得我送你的‘东珠’吗?特意让你拿给你爹强身健体?哈哈!那是他的催命符!知道目送他佩戴着去鉴池我什么感觉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多妙呀!哈哈哈!哎呦!原来你还不知情呀?当初你爹看不上我、嫌弃我?怎样?我的回报丰厚吧?哈哈。而你,当时就该死,权当为我殉情!现在攀了高枝,就装得不认识我一样!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我可是留着你的体香呢!”
看着癫狂的檀峰,漆雕心竟然清醒得只用一瞬就捋清了紫葡的生命轨迹,可以想象若真的墨紫云在场,听了这番话将何等绝望!这是赔上全家人性命的痴心错付!漆雕心挥起戴着紫葡送的手镯的那只手,狠狠甩在檀峰脸上,力气大得自己都惊呆了。檀峰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一颗牙齿甚者伴着血水从嘴角滑落。
落针可闻。这时,一声绝望地怒吼从后面传来。“峰儿!你在胡说什么!”只见檀道腾冲到檀峰面前,难以置信得摇晃着他。可檀峰像具绵软的木偶,再也不能回应。
他疯了。
身后站着湛载彻,像冰一样!
漆雕心感觉自己也像冰一样!那只扇过檀峰的手,不停地抖!王上带着檀将军来,难道是想释放檀峰?才一天一夜呀!他后悔了?而自己这一耳光,又将如何解释?自己就是墨紫云?还与檀峰有过肌肤之亲?
湛载彻的声音缓缓响起:“檀峰已疯傻,今日所说,全是疯话,日后若朕听到半句今天的疯话传出,所有人连坐,诛九族。”一句话定了乾坤,漆雕心五味杂陈,她已猜出湛载彻要如何处理此事了,墨修不可能平反,自己还是漆雕心,只是不知道檀家会怎样?
漆雕心悄悄地牵了福来花的手,拉了藏在身后,却见湛载彻给凛目使个眼色后,冷冷看她一眼,道:“走了。”漆雕心拉住福来花便要走,还未动,凛目的刀鞘已经隔在她们之间。“宫女留下!”
漆雕心一把挥开刀鞘:“不!”闪电之间凛目的刀已架上她的脖子,眼里杀意毕现,漆雕心没有退缩,但内心的无助写在脸上,这次,她不知该怎么救福来花?
僵持间,凛目却收刀后退。漆雕心正疑惑,忽然后颈被人劈了一掌,晕了。
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夜,躺在熟悉的寝殿,不远处是跳跃的蜡烛火苗,湛载彻正伏案疾书,漆雕心意识逐渐清醒,却选择继续闭上眼。
审讯檀峰的场景一幕幕浮现,漆雕心慢慢回忆着,检查有没有遗落的细节。现在,她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解释那一巴掌,因为那一巴掌,怎么看都像真正的墨紫云才会打出去的。她能听懂是因为她认识真正的墨紫云,没忍住挥那一巴掌也是因为她和真正的墨紫云有交情,然而这一切如何向湛载彻解释呢?
福来花估摸是没了,漆雕心咬咬牙,装得像是昏迷将醒朦胧的样子,缓缓坐起来,揉揉眼道:“王上。”说罢,略带哭腔道:“我福来花呢?”原来这就是深宫里暗探的日子,连哭泣也是要小心拿捏的,而湛载彻带给她的那些薄弱的幸福感,总是被对立的身份打得烟消云散。
湛载彻立即搁笔坐了过来。看他不语,漆雕心扯着他的衣袖,柔弱地哭泣起来:“我福来花呢?”
湛载彻沉默地看着她,道:“你就没有别的说与我?”
漆雕心抹着眼泪,怯怯道:“要我说什么呀?”
“檀峰怎么会认为你是墨紫云?”湛载彻一字一句道。
“妾身不知。”
“你是谁?”
“王上,臣妾是漆雕心呀,您想想,我若是墨紫云,放翁怎会不知?那个檀峰,下毒害我,还一下临仙阁一□□香的,我听了差点气晕,难道那一巴掌打的太重,檀将军要怪罪?”漆雕心故意将关注点引向檀道腾,表现得更加怯怯。
湛载彻听了檀将军要怪罪之类的话,有些无语漆雕心的脑回路,不过却放松下来。“檀峰能将你错认,必定是你和那墨紫云长得有些像,你回忆一下,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漆雕心道:“还真有!”
湛载彻心里一亮,道:“继续说。”
“就是我带进宫的侍女,叫紫葡,她和我有六分像。我从‘天下听’买了身份后,便租了侍卫,顺便买个侍女,牙婆带人给我挑的时候,她主动和我说话,因听说我打算入宫,便说也想入宫博个好前程,我看她与我相像,想来也是缘分,便定了她。”说着,漆雕心下意识地将手镯藏在身后,她曾承诺过紫葡,镯子要帮她放在墨修的祭台上,告诉了湛载彻估计得没收,还是不说为妙:“后来听说她过鉴池时没能出来,对了,她入宫登记的名字叫漆雕兰。”
“朕知道了。”湛载彻若有所思,“你再睡会儿,朕要早朝了。”
漆雕心赶忙拉住他的衣角:“那,福来花呢?”
湛载彻叹了口气,道:“缺人你到颜礼那儿再挑几个。”说罢大步流星迈出寝殿。
漆雕心愣愣地在床上坐了半晌,看福来月进来望她,哇地一声,抱着福来月哭起来。
一起毒杀案翻出了多少陈年往事,她保不住福来花,也不敢对墨修冤死的事多说一个字,这哭,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