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街的粮行,一夜之间换了天地。
    胡桃花揣着手,凑到一个正在淘米的伙计身边,看着那白花花的米顺着水流走,心疼得直抽抽。
    “我说小哥,你这手漏得也太大了!这可都是上等的糯米,一粒就得一个铜板呢!这哗啦啦一流,一碗肉没了!”
    那伙计被她说得手一哆嗦,动作都僵了。
    “嫂子,这淘米,总得有点损耗……”
    “什么损耗!咱们这是给朝廷办事,一个铜板都得掰成两半花!”
    胡桃花叉着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人家脸上。
    周杏端着一盆刚泡好的酒曲过来,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桃花,行了,别在这儿添乱。”
    胡桃花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步子,嘴里还嘀咕着:
    “我这是替家里省钱呢!这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精打细算怎么成……”
    ”徐四山跑过来,满头大汗,“娘,水烧开了!
    阮青云点了点头,“把米抬过来。”
    “好嘞!”
    胡桃花看着肉疼,“我的娘啊,这么好的米,就这么蒸了?这要是煮成饭,得有多香啊!”
    “没出息。”阮青云瞥了她一眼,“这点米算什么。等酒酿出来了,你想拿金子吃饭都行。”
    胡桃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院子正中的大灶上,那口巨大的蒸锅,已经烧得滚烫,正往外冒着白气。
    徐四山第一个响应,他抄起一个木盆,将里面的米稳稳地倒进甑里。
    一股浓郁的米香瞬间蒸腾开来,弥漫了整个院子。
    胡桃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算着这锅米能出多少酒,一会儿又盘算着一坛酒能卖多少钱。
    徐大江紧张地手心直冒汗,“杏儿,你说……能成吗?”
    周杏递给他一块汗巾,柔声道:“娘在这里,一定能成。”
    不知过了多久,阮青云忽然睁开了眼。
    “开盖,泼水!”
    徐四山得了令,立刻带着两个伙计,将滚烫的锅盖掀开。
    胡桃花使劲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点起了灯笼。
    当阮青云第二次下令开盖时,那股米香已经浓郁到了极致,香得让人直吞口水。
    “起锅!摊凉!”
    蒸熟的米饭被一铲一铲地起出,平铺在早已洗刷干净的竹席上。
    胡桃花再也忍不住了,偷偷捏了一小团,顾不上烫嘴就塞了进去。
    “唔……好吃!太好吃了!”她含糊不清地喊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香又糯又有嚼劲!比过年吃的白米饭还好吃!”
    阮青云没理会她的咋咋呼呼,她走到竹席边,弯下腰,捻起几粒米饭,放在指尖细细地碾了碾,感受着那温度和黏度。
    她点了点头,“火候正好。”
    周杏立刻将早已备好的酒曲端了上来。
    阮青云净了手,亲自将那碾成粉末的酒曲,均匀地撒在摊凉的米饭上。
    当最后一缸米饭被封上时,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
    徐四山擦着汗,还有些意犹未尽,“娘,这就……完了?”
    阮青云没接话茬,对刘掌柜吩咐,
    “从今天起,酿酒坊日夜不能离人。”
    “你安排伙计轮流值守,随时看着缸里的动静。有任何不对,立刻来报我。”
    刘掌柜躬身应下,“是,老夫人!”
    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米铺。
    胡桃花连账都懒得算了,倒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噜。
    阮青云却毫无睡意,周杏披着件外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了出来。
    “娘,夜深了,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吧。”
    阮青云接过茶碗,却没有喝,“杏儿,你说,我们能成吗?”
    这是周杏第一次,从这个无所不能的婆婆口中,听到一丝不确定。
    周杏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能的。一定能的。”
    阮青云笑了笑,“但愿吧。”
    她端起茶碗,将那辛辣的姜茶,一饮而尽。
    头三天,胡桃花一天要去掀开被角看八回。
    她献宝似的凑到阮青云跟前,“娘,您闻闻,这味儿,是不是有点甜了?”
    阮青云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抬,
    “才几天,能有什么味儿。酒没酿出来,你倒先把自己熏醉了。”
    胡桃花嘿嘿一笑,也不恼,又颠颠地跑去看她的宝贝缸了。
    徐家兄弟几个也是坐立不安。
    只有周杏,安安静静纳鞋底,做针线,对那些缸里的动静一点也不关心。
    到了第五天头上,出事了。
    刘掌柜连滚带爬地从后院冲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老……老夫人!不好了!”
    胡桃花第一个从屋里蹿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酒成了?”
    刘掌柜哆嗦着嘴唇,指着后院,“有……有口缸,不动了!”
    徐四山扔了木棍,大步流星地跟了过去,“什么叫不动了?”
    阮青云慢慢站起身,拄着木棍,不紧不慢地往后院走。
    出事的是靠在最西边墙角的那口缸。
    别的缸口,凑近了还能听到细微的发酵声,唯独这一口,死气沉沉。
    徐四山把棉被一把掀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味扑面而来。
    他被熏得连退两步,“呸!什么玩意儿!”
    徐大江凑过去一看,缸里的米饭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上面浮着一层浑浊的浆水,半点酒香也无。
    他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完了……完了……坏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一缸米,能换多少肉啊!”
    阮青云走到缸前弯下腰,仔细地闻了闻那股酸味。
    “把缸抬出来。”
    徐四山一脸晦气,“娘,这缸都废了,还抬它干啥?倒了算了!”
    “我让你抬。”
    阮青云的声音不重,却让徐四山一个哆嗦,再不敢多话。
    他喊了两个伙计,三人合力,才把那口大缸吭哧吭哧地抬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阮青云围着缸走了一圈,伸出手指,在粗糙的陶缸外壁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刘掌柜。
    刘掌柜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夫人明鉴!这缸……这缸从王家接手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小的们刷缸的时候,里里外外都看过,绝对没有裂缝啊!”
    “起来。”阮青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说你。”
    她转向徐四山,“拿锤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