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屏幕上的死亡证明图片,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极其缓慢地、一帧一帧地开始变淡、消失,最后只剩下空白的搜索框,徒留商语安一人茫然无措地独自反刍这张照片。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鲜红如血一般的“死亡证明”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商语安今晚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睁开了双眼,无比熟悉的无影灯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脸的医生剖开了他的胸膛和腹腔。
他的意识很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器械起起落落,干净的橡胶手套上渐渐沾满了鲜血,生理盐水冲洗着模糊一片的切口。
阵痛过后,主刀医生终于举起了持针钳。
然而梦的结束也是那么猝不及防,他的潜意识还来不及等待医生缝合他的身体,便用一阵强烈的痛觉将他唤醒。
睁开眼,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凉意,他才意识到自己翻身时不慎和冰冷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而那一阵阵痛则是肩胛骨发出的抗议。
商语安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对着洁白的天花板虔诚祈祷了一会,接着无比艰难地坐起身,恰好和推门而入的赵信打上了照面。
即使昨天只是远远地在透过窗口看了一眼,商语安依旧快速地将这位年轻的警官和名字对上了号。
赵信要更清瘦一些,明明坐下时和钟昀身高差不多,在视觉效果上却好像比钟昀高上一些。他的面部轮廓和眉眼都要柔和得多,因此整个人的气场要比强横的钟昀弱上三分,会让人莫名地产生一种亲和感。
他的上身是一件蓝色的警服衬衫,最顶的扣子敞开着,工牌随意地别在领口。下半身是工装裤,腰带上挂着包,还装饰有用途不明的带子。
像他上辈子玩的塔防游戏里追求视觉效果的角色设计会穿的衣服。
赵信一眼就扫到了坐在地上的商语安,没能压住嘴角,只好背过身去偷笑。
笑完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在地上。
“塔说不清楚您那边的科技水平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确定您本人是否还有回去的意向……”赵信从包里掏出来的东西已经明显超过了腰包的目测容量,但显然他还没有完全掏完,“所以托我带过来的东西都是完全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儿童友好型……”
“这个。”赵信拉着他的手,将一张小小的芯片放在他的手臂上。
“咔哒”一声,变成了完美适合他腕围的手环:“这个相当于临时身份证,有通行权限,也存着钱,付款的时候把手环贴在传感器上就行,会自己扣钱。哦对,它也会实时监测生理指标,要是想查指标或者是余额的话……”接着他又掏出一张薄而透的板子,“用这个能看。”
“这是手机?”商语安问他,得到了一声很敷衍的“嗯”,赵信又回过头在那一堆东西里翻着什么。
商语安拿着这块玻璃板一样的“手机”左看右看,那边赵信又忽然想起来说:“哦哦那玩意是声控的你唤醒一下,已经录过你的声纹了。儿童模式只能声控不那么智能……”
“抱歉啊。”赵信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冲他尴尬地笑笑,“一般执法部们不会参与到投影体的安置。但钟队嘱咐了不能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总局那边只是暂时授权了您的安排工作由特行组全权负责,所以我其实不太熟悉流程。”
“投影体?”
“你们一般会说什么穿越之类的?官方把你们叫做投影体。”赵信手上的动作不停,虽然商语安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在我们这个宇宙,因为磁场啊还是什么其他的,忘了,反正不太稳定,经常有人阴差阳错地掉进来,大部分是宇宙旅行者,但偶尔也有会有不是从黑洞掉出来的人。一般认为他们并不是身体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叫投影体。里面的科学理论太复杂,我搞不懂。”
“哦。”
“大部分人留在了这里,但也不是没有回去的方法,如果你能知道你的宇宙所在的具体坐标的话,塔下属的科研机构也有把你送回去的手段。”赵信终于从杂物堆里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将一条柔软的布条系在了商语安的颈间,“可能有点紧,这个东西是用来标记未掌握自己能力的向导的。等你开始培训,在总局能力评估的测试之前,负责你培训的老师会帮你把这个限制摘下来。下午我的另一个同事会过来解除你的禁闭,你到时候和她走就可以。其他生活日常用品已经放在新的公寓里了,晚上她应该会带你过去。”
商语安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的话,对他来说商语安安静得有些太反常了一些。当赵信再次抬起头和商语安对视时,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一阵情绪的波动,只是太过微小,转瞬即逝。
商语安抹了把脸,低声应了一句“哦”,接着又低头去摆弄那块发光的板子。赵信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盘坐在地上收拾杂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钟队还嘱咐过我,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尽管问我,不用太拘束。我们钟队虽然凶了一点,但请你放心。呃,他绝对能帮你证明你的清白……”
“我还是挺怀疑你们的合法合规性的。”商语安低声喃喃着,“这么快就坐实了我的罪,又这么快认定我没有威胁,像游戏一样。”
赵信拿着手环的手一顿,罕见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把所有掏出来的东西全部塞回他那个神奇的次元口袋里,他才缓缓开口说:“我说这话不太合适,但塔局的流程确实就是这样,大家在意的只有效率、秩序。情感也成为数据之后,喜怒哀乐都能被解构成脑信号的波动。一阵波动又怎么能成为陈堂的证供?但程序就是如此,我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
“我的资历还不足以让我接触到这些,因此我现在也没法回答您的问题。不过我觉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钟队比谁都更了解程序的规则。哨兵的嗅觉很敏锐,他应该早就从气味上就认出了你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钟队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把您当做嫌疑人来看,只是一个把您保护起来的借口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
赵信比他想象得要更好说话一些,商语安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敢更加大胆地直接提问。
“不方便说为公还是为私,但以他的性格,可能还是为公。”赵信没有掩饰的意思,“你的能力太特别,也许正如他所说你是被‘选中’的。完全空白的向导能力可塑性很强,虽然起点更低,但上限更高。被你取代的那个人,也是一个能力完全空白的向导。即使年轻,却是现在精神医疗领域里绝对的权威。他的精神疏导名额一票难求,多少哨兵都在盯着他,想要抓住这只黄金鸟。”
“那钟昀抓住他了吗?”
商语安问出了出乎意料的问题。
赵信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生硬地撇开了话题:“你的身份申请一路绿灯,大概也是总局高层的考量,不然不会这么迅速。”
商语安没有继续向下追问,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禁闭室里的气氛一度变得尴尬。
对于赵信而言,商语安好像对于这个异常事件的反应有些太过平淡。
他没有像以往资料里记载的那些人一样,歇斯底里、拒绝配合。
好像就这么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你们说我有罪,我就乖乖地被羁押。你们说我无罪将我释放,我也按照你们的要求照做。会质疑不合规的要求,但只是要求有个回应,无论是不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他又偷偷摸摸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商语安很安静。手机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
危险吗?
小孟哼着小调带来了热乎乎的包子,把他繁杂的思绪打断。
熟悉的人让赵信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商语安一整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看到食物时死气沉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
这边三人就盘坐在地啃着包子,另一边茶杯里升腾的雾气氤氲,模糊了钟昀的眼。
老头就这么乐呵呵地坐在他的对面。
“小钟啊。”老头不慌不忙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我答应你的事都办妥了,先说好,你要还是毁约坚持要把商渊逮回来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
“您都给他死亡证明了,我怎么有胆量把一个死人活着抓回来。”
老头挑眉,看着眼前翘着二郎腿撑着头的无礼后生,一句“胡闹”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吐出来,就被钟昀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郑处,您觉得他们死得不冤,不让我查,我不查就是。至于商渊去了哪,是死是活,我也不关心。我现在在这里只说明我的立场,如果再出现一起类似的自杀事件,我还是会接着追查下去。您到时候要降我的职也好,剥我的权也罢,任凭您发落。”
钟昀说这些话的语气相当随意,甚至都没有看老头一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大楼下是条商业街,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今早出门时他才想起来禁闭室里关着的那位似乎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于是嘱咐小孟早点去,带上他常去的那家店的包子。
“您说,做警察是为什么?”钟昀接着说,“明明握着执法权和侦查权,却又处处受限,畏畏缩缩地不敢查,人命攸关的案子,只因为陈正新是个混账东西,就没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郑处长被钟昀那随意的话和气得要死,但又不敢真的把钟昀怎么样。原本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个下马威,没料到反过来被钟昀摆了一道。
“杀人就是犯罪,没人能越过司法程序审判他人的罪。这就是我的原则。”钟昀终于侧目,“郑处,那件事也不是我委托你去办的,是你们自己想要留住这个香饽饽,可别把这件事算在我身上,好说咱俩互不相欠。我知道您今天喊我过来是想说什么,您要我做的事违背我的原则。商语安相当危险,特行组有理由将他置于我们的监视下,这一点我不会让步。”
他不再和老头废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还不忘礼貌地挥挥手道别。
踏出办公室后钟昀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走路都带着风,不一会便晃荡到了禁闭室的门口。
赵信完成交接任务后便早早地离开,禁闭室里只余商语安和孟晓岚两人。从单面镜那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孟极有耐心地在教商语安如何使用这些电子设备。
商语安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频频点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孟,把手机递给小孟摆弄一阵,道谢以后接过来继续看。
钟昀只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忽然又觉得心情似乎自己想象得没有那么好。但他也说不清这股无名的烦躁情绪来自哪里,只得悻悻而归。
晚上还有一更
后续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都是周三周六的晚上九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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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特殊能力者公共安全管理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