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夜晚班之后睡眠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商语安迷迷糊糊睁开眼,条件反射地翻身去抓枕边的手机。
什么都没有摸到。
翻身的动作带动了拷在床沿的手铐,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商语安彻底清醒过来。
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慢慢坐起身。
周围是一片白茫茫。除了他躺的这张床以外,只有一张书桌。
商语安对监狱的印象还停留在影视剧。那种一面铁栅栏,三面毛坯墙,几张高低床,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被关在一起。
但这个“监狱”找不到门,放桌子的那一面墙上倒有一张半面墙高的镜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大一张镜子,设计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如同鬼妈妈的主角一样,入眠之后他没有回到原本的生活之中,醒来还是那个小小的房间。
虽然没有人要将他的眼睛缝上纽扣,但也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倒是状况良好地接受了自己也许被大货车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商语安还在庆幸即使是坐牢,自己也被分到了豪华单人间,毫无负担地对着镜子开始欣赏自己这张脸。
即使作为接受了良好教育的二十一世纪相信科学主义的优秀青年,商先生也不得不承认在大学时期中二病迟发时他就在等着某一天他一失足穿越到异世界。
然后和所有热血冒险漫画或者轻小说的主角一样,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后在旅行中不断变强,打败最终BOSS拯救世界成为传奇。
不幸的是等到“穿越”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时,当年的中二少年已经变成了疲惫社畜。
他的理想也从拯救世界,变成了在异世界能活下去就行。
拯救世界这种事,果然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更合适吧 。
而且哪有一穿过来摸了只狗便被扭送进监狱的,虽然在一片混乱之中他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商语安当兽医时被无数宠物主人威胁过要报警把他这个乱收钱的庸医抓起来。
但没有哪个宠物主人一上来就把他拷起来的。
简直是天理难容!
商语安全然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子”后的钟昀看在眼里。
他根本没意识到那是单面镜,依旧盯着镜子看。
他有点轻度近视,不太影响,所以平时不喜欢带眼镜。
加上手被拷住活动范围有限,他只能眯着眼睛看。
都说穿越可能穿到别人的身体,商语安还记得昨天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前男友的事。
他猜自己大概是鸠占鹊巢。
镜子里的男人有着柔顺的浅棕色短发,偏分,刘海略微遮住额头。面容柔和,眼型细长,微微上扬,灰色的眼睛无神,眼底有一大片淤青,略显疲惫。
看来看去怎么样都是自己原本那张半死不活的厌世脸。
手臂也没有变得干净一点,新伤旧疤混在一起,全是兽医防伪标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商语安还是那个商语安,没有美化mod也没有系统的加持。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钟昀会将他认错,他又为什么会背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罪行。
他在玻璃这边想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另一边的钟昀视角却是这人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得站在他身边的哨兵忍不住笑出声:“老大,他盯着你不放呢。”
钟昀在一众特安警里是出了名的教条死板,这种不合规的逮捕以及审讯还是第一次。
跟在他身边的哨兵叫赵信,从学校毕业到局里已经有三四年。
虽然调到钟昀身边的时间并不久,但市特安局内部有关这位小钟警官的传闻经久不衰,说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年轻有为的特殊能力者警察那是假的。
传言真假参半,但唯有一个绯闻已经传成了大家的共识,而这个桃色新闻也和审讯室里那位向导脱不开干系。
即使钟昀从来没有承认过他和向导“商语安”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但众口铄金,市特安局的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总会有公开共事的一天。
总局一直在等待这位前途无量的哨兵正式递交绑定申请。
如果没有这起自杀案的话。赵信在心里小声嘀咕。
钟昀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态度太过反常。
他其实并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证明“商语安”确实与这个事件有关,却在商再次突然地出现时,没有走任何审批,毫不犹豫地选择先将他抓捕。
这边赵信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的钟昀一直一声不吭地盯着房间里的商语安。
看着对方对观赏自己的脸失去了兴趣,转而企图撬开手铐时,伸手打开了麦克风。
“商先生,我劝你不要妄想用牙能咬开金属手铐。”
商语安回过头,和“镜子”里的钟昀面面相觑,呆滞地停下了动作。
不知何时,那一面镜子变成了两面透光的玻璃。他可以透过玻璃看到钟昀和另一位年轻的男人站在桌子后。
钟昀的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鹅颈麦克风。
“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将会全程记录,商先生。”钟昀俯下身,另一只手调整着麦克风,这个高度恰好可以和被拷在床沿的商语安对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隶属梧洲市公安特殊能力者刑事案件侦查大队,特别行动与支援组副组长,三级警督钟昀……”
“二级警司,赵信。”他身旁的警员紧随其后,“我们会负责您本次的精神评估和审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钟昀打断:“客套的话我就免去了,先生,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想向您确认……”
“你不是商■。”
钟昀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进房间内,但那个名字依旧模糊。
不止是商语安,连一旁的赵信也不可思议地望向了钟昀。
钟昀的表情并不像是玩笑。
被点破的商语安显得异常激动,全然忘记了还有一只手拷在床沿,想要站起身却被绊了一下。他半跪在地上,望向钟昀的眼神里满是恳求。
“那么你又是谁呢?”
这句话像是质询又像是喃喃自语。
商语安听到咔哒一声,浑然一体的白色墙壁裂开了一道缝隙,钟昀打开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赵信还在后面喊“老大!审讯期间与犯人接触是违规的老大!”时钟昀已经合上了金属门。
狭小的纯白空间里,只剩下钟昀高大的身影和半跪在地、手腕仍被铐在床沿的商语安。
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钟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眸俯视着他。
所有的恳求和辩解都被这无声的审视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商语安不自觉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叫商语安,语言的语,安静的安。因为我话总是很多,出生时都比别的小孩嚎得更久一些,我妈希望我能安静一点,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今年32。毕业于农大,学的临床兽医,取得硕士学位后留在学校的动物医院当了一年医助,一年住院医师,才做了专职医生。一直单身,没谈过恋爱,和一只瘸了后腿的狸花住在一起。它叫福狸,出了车祸被人丢在宠物医院门口,我给它救了回来,又带回家自己养着……”
他这个人一旦紧张就会开始喋喋不休,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对他脱罪有没有什么帮助。他只是想说。
说出一个绝无可能造假的、越详细的生平,或许越有可能让钟昀相信他的来历。
“我觉得我应该是死了,应该是因为车祸。下班路上看到一只被扔在马路中央的黑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去救它。所以我去了。等我醒来我就看到了你的狗,它真的很漂亮……但其实我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在想我大概是上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是为了惩罚我才让我来当兽医的,要当两辈子。”
商语安讲述的语气相当平静。
“钟警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我自己可能犯了什么罪,也不知道我和你之间是不是有过情感纠纷或是其他。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知道,但我也没办法证明我的身份和来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我真的已经死去……”
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死亡?
“在我的主观意愿上,我愿意相信你的说辞。毕竟在国家特殊能力者事务管理总局记录在案的二百余起身份认知混乱事件中,超过半数的人都会重复自己已经死过这件事。”
钟昀还没有听完那段冗长的自白时便缓缓蹲下身,在商语安喋喋不休时与他的视线齐平。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看向他的视线柔和了许多。不再是审视的态度,反而多了一丝探究,如同小动物一般好奇的眼睛,恍惚间商语安好像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莱德。
“真奇怪,你的精神波动是个向导,和他完全不同的‘频率’,一片空白的精神图景……”
钟昀的手伸向他的手腕。
那些不明就里的话语完全没有溜进商语安的脑袋。他紧张地盯着钟昀那张脸,浑身紧绷。
直到钟昀卸掉了他的束缚。
“国家特殊能力者事务管理总局,简称国特总局,在我们的世界,它也被称作‘塔’局,是被本国政府承认的哨兵向导管理及研究的官方机构。而我隶属于它的执法机构,由公安部直属的特殊能力者公共安全管理局。欢迎来到另一个宇宙,商先生。”
钟昀的语速不快,确保眼前的人能清晰地听清楚每一个字。
“我代表梧洲市公安向您表达歉意,您的拘留程序本该于今早解除,但考虑到您所被卷入的异常事件特殊,为了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我们不得不继续将您羁押。”
“等……等等?你一开始就知道……”
商语安还没缓过劲,说话磕磕巴巴的,被钟昀无情地打断。
“你没犯法,甚至你那一段辩白都不需要废口舌去讲。这个世界的科技远比你想象得发达。机器检测的结果远比人的话靠谱,数据不会说谎。你是你,他是他,你们的频率不同,完全是两个个体。”
“我还是不明白。”商语安几乎要哭了,“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
钟昀盘腿坐下,饶有兴趣地撑起下巴,接着说:“因为你出现的时间实在不凑巧,市局里的高层人员自杀案牵扯的嫌疑人失踪时,恰好你又出现在他的诊室。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脸,怀疑才是正常的。”
“简单来说,你是一只‘替罪羊’。只可惜……”
钟昀发出一声轻笑。
“我太了解他了。”
小钟的警衔虚高,后面会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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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兽医师与死亡证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