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其煴的手松了些力气，但没有完全放开。他的拇指在他手腕内侧轻轻蹭了一下，那里皮肤薄，还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冬天哪来的蚊子。”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点无奈。
游栩觉得被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隐隐发烫，猛的把手抽了出来。
顾其煴也把手插回口袋，干脆的换了个话题：“对动物感兴趣？”
经历刚刚那一遭，游栩此时的语气还有些硬：“怎么看出来。”
两人正好走到一段木栈道上，木头随着脚步不断发出轻响，游栩的目光穿过木板间的缝隙去看底下的水，过了会儿说：“没养过。”
“小时候也没养过？”顾其煴问。
“没。”游栩踢开栈道上的松果，“有人对猫毛过敏。”
“现在呢？”
游栩沉默了片刻，自从方曼桉去世后过敏这个理由就已经不存在了，但家里也没人提起养宠物的事，那些曾经被小心翼翼回避的话题就连同着所有曾经的喜爱一并封存了。
“习惯了。”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听起来没头没尾的。
顾其煴没再追问，说：“下次去亲戚家可以带你去看看。”
“乱跑人家家里去。”游栩把外套套上。
“不会。”顾其煴停下脚步转身，“她的猫咖平时也对外开放，我只邀请过你。”
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扑面而来，明明足够凉快，游栩却感觉耳根有点发烫了。
顾其煴站在这里，身后是一片湛蓝的清海。
游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别扭地移开视线：“哦。”
方曼桉走后，他自诩自己对感情没什么敏感力，唯一的几次还是因为被祁斌硬控。
可自从这人表白后，就像是有什么脱离了掌控，一次次把已经定型的世界变得混乱起来。
顾其煴的表达从来都没有歧义，只是他个人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就算有也很清楚某种好就是导火索，是引诱人的深渊。
人往往不能判断一件事的真假，而这大大加大了欺赖的风险，他也没有信心全身而退。
对他而言，任何亲密关系都像是难以养成的枷锁，如果没有足够安全，他不会擅自妄动。
但是看着一个人几月如一日的游走在身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随着云层的散开，阳光毫无预兆地倾泻下来点亮了整片海面，原本澄蓝的海水泛着透明的绿，在光线下反复闪着碎光。
就在他出神时，身旁的人开口叫他：“游栩。”
游栩抬起眼，他的肤色偏白，在阳光的下透着不真实的干净，眼帘微抬带点怔忪。
顾其煴看了眼边上不断涌动的海水，眸光浅浅地照下来，盯着他耷拉着的眼皮说：“如果你的选择以公平为中心。”
“那我看你顺眼，也希望你能看我顺眼。”
很直白的白话。
没有任何修饰的将游栩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掩的干干净净。
出乎意料的，游栩居然感觉这句话异常的熟悉，就这么由浅到深地刺入记忆，和脑海里的声音逐渐重合。
“我一直有个准则，”
年幼的小娃盘腿坐在沙滩上，对着身边沉默的小男孩嘟囔道，“看我不顺眼的人，我也会看他不顺眼，因为这样才公平。”
礼尚往来的道理他懂。
默了一会，游栩出声：“我没有看你不顺眼。”
顾其煴闻言轻笑一声，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敲了两下：“是吗？”
他侧过头，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金影，看过去闪闪的，说：“那刚才躲什么？”
游栩瞬间炸毛：“谁躲了？！海风太冷！人下意识就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贴上来换你你不躲？”
“哦……”顾其煴拖长语调，“原来是被风吹的……”
说着视线又在游栩脸上明目张胆地停留了片刻，往前一步稍俯下身来。
“那你给我摸摸，”他声音压低，眉眼间带着笑意，“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游栩直接宕机了。
什么意思。这家伙在挑衅他？
几秒后，他感觉浑身都烧起来一样，从上到下的血液都在沸腾：“你……”说完这个字就卡住了。
顾其煴依然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近距离地看见他睫毛轻颤两下，随后一抹血色从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尖。
海风卷着浪声穿过两人耳畔。
“我怎样？”过了几秒，他的目光落在游栩紧抿的唇线上，追问。
“你……离远点！”游栩猛地往后退，脊背撞在木栈道的栏杆上发出闷响。
顾其煴直起身看着眼前明显炸毛的人，眼底笑意更深。他非但没退，反而又逼近半步，单手撑在了游栩耳侧的栏杆上，说：“为什么？不是没看我不顺眼吗？”
游栩被他困在方寸之间，海风裹着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拂过来，逼得人喘不来气。他别开脸，咬牙切齿：“顾其煴，你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顾其煴轻笑一声，“刚才打自己巴掌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适可而止？”
游栩张了张嘴，却发现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其实不在意自己怎么样。
见他不说话，顾其煴指尖轻轻拂过游栩的脸颊，问道：“疼不疼？”
这三个字问得太轻，游栩一时就忘了推开。他忽然发现顾其煴撑在栏杆上的手指节是绷紧的。
这个发现让游栩莫名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眼，直直看向面前的人，问道：“你紧张什么？”
顾其煴微微一怔：“怕你再给自己一巴掌。”
“你管得着吗？”游栩轻嗤道，语气却还是软了下来。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推开他往旁边挪：
“走了，太阳晒死人了。”
栈道中间开了两家便利店，顾其煴从其中一家出来，手里拿着两支甜筒，很自然地递了一支给游栩。
游栩的目光从对方被海风吹得微乱的发梢落到冒寒气的甜筒上，觉得好笑：“这都快冬天了，你吃冰淇淋？”
风吹得他发丝飞扬起来，少年的语气里仍然带着嫌弃。
他们在海堤上坐下，肩膀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游栩咬了一口冰淇淋，过低的温度让他忍不住眯起眼，舌尖一阵发麻。
就在这时，顾其煴的视线幽幽飘过来，忽然侧过身凑近他，紧接着游栩感觉嘴角被什么擦了一下。
他下意识要躲开，却听见顾其煴说：“别动。”
顾其煴的声音很低，恍惚间甚至带了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游栩瞬间僵在了原地，只能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往自己脸上靠。
顾其煴轻轻抹去他唇角边上那点冰激凌：“吃东西还能沾上。”
温热的触感在皮肤上停留了整整两秒，游栩甚至能看清顾其煴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海浪声突然变得很远。
游栩怔怔地看着他收回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道：“这种事和我说我能自己来……”
顾其煴撇开视线：“抱歉。”
“……”游栩说，“倒也不至于。”
因为不知道怎么转移这种尴尬，他的视线在四周飘了一阵，最终随便停在了岸边的旧木船上。
“这船好像小时候见过的那种。”他说，“不过好像当时海边大多都是这种类型的。”
顾其煴的声音很轻：“经常来海边？”
“嗯。”游栩又咬了口冰淇淋，“挺喜欢海，但是后来就不怎么出来了。”
顾其煴低头看着脚下的浪花，眼睫极慢地眨了下。
他变化真是很大。之前那个喜欢笑还有些傲娇的人，现在已经明显内敛，却偏偏还留着些过去的影子。
顾其煴微微蜷缩起指节，他想起很多年前另一个海边上因为冰淇淋掉地上而眼圈发红，却还强撑着说“才不想吃”的小男孩。
那时候的游栩情绪都写在脸上，像张一戳就破的薄纸，怎么努力都遮不住。
而现在……
他看向身旁正刻意盯着海平面的人。少年紧绷的侧脸线条很分明，几乎是把所有情绪都压在了紧抿的唇角下。
因为顾其煴的目光太过专注，游栩默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什么看？”
“没。”顾其煴弯了弯唇角。
游栩被他这一笑弄得更加烦躁，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冰得他太阳穴直跳。
“笑屁。”他含糊地嘟囔。
望着远处海面上掠过的摩托艇，顾其煴慢悠悠的说：“只是想起以前也见过一个人，吃冰淇淋这么凶。”
游栩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顾其煴转过头，说：“不过他没你这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会，看着游栩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样子，没继续说话。
“这么什么？”片刻后，游栩忍不住问。
“没这么可爱。”顾其煴随口一说。
游栩捏着冰淇淋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盯着远处海面上闪烁的波光，过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还看过别人吃冰淇淋？”
顾其煴漫不经心地说：“嗯。看过不少。”
看过不少？游栩愣了愣。
这是什么癖好！
他的睫毛颤了下，随即彻底转过头，摆明了不想再搭理身旁这个人。
看着游栩别过去的后脑勺，顾其煴沉默几秒终究是没忍住，低笑出声。
“啧。”游栩回头瞪他，“又笑什么？”
“没什么，”顾其煴尾音微扬，懒散的靠着栏杆说，“刚刚开玩笑的，别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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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