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就走不进山里,陆招宝和陆母只得放弃马车。
等到天亮,陆招宝已经饿得不行,他面色阴郁,低低地压着眉眼,跟在陆母身后。
马上他们就要进入密林区,那里的野兽毒虫极多,只凭他们两人是不可能穿过林区。
陆母决定绕行。
只是陆招宝却不肯再走。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跺脚:“娘,再这样走下去,我们就先饿死了!”
陆母从包袱里翻出半块烧饼,并着手里的水囊递给他:“是我忘了,你赶紧吃点。”
陆母虽然怀着身孕,却舍不得吃,都给陆招宝留着。
陆招宝根本不管陆母,抓过烧饼就啃。
陆母看着日头,勉强推断出自己在的方位,生怕自己偏离去南国的路途。
他两人怕遇上野兽,所以每天天刚擦黑,就找地方躲起来。
这天刚两人躲在树上,入夜后来了三个人,话里说的是要去南洋卖东西。
“如果不是那帮该死的衙差,我们现在能根本不用千里迢迢去南朝卖这血灵芝!”
“好了,三百金,也够我们几个人分了。”
“可惜没抢到那颗最大的,不然肯定不少于五百金!”
“敢坏我们的财路,等从南朝回来,我们再去找他们算账!”
陆招宝在树上,听见的只有三百金。
三百金,就是三万两!陆招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可怕,陆母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情,但是底下三个人一看就是练家子,陆母不敢弄出动静,更不敢出声。
她本想着陆招宝才十一岁,总不会如此冒险,又想着明天要赶路,不知不觉地睡着。
而树底下的三个人,其实已经察觉树上有人,但见是一对母子,又是深夜,便不想惹事。没想到等他们入睡后,陆招宝竟然从树上爬下来,翻他们的包袱。
那些歹人直接出手,一刀捅穿陆招宝的胸口。
下刀的人也没想到,他居然不会功夫。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他不会功夫,居然敢来偷东西?”
陆母迷迷糊糊醒过来,就见那人一脚踢开奄奄一息的陆招宝,拎起包袱,抬头向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走了。
陆母在树上不敢下来,怕被这些歹人发现。
血腥味招来了野狼,陆母眼睁睁地看着陆招宝的尸首被啃得支离破碎,实在受不了,从树上爬下来,捡了一根棍子,哭着将狼群赶跑。
有一头狼想拖走尸体,陆母紧追不放:“畜生!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最后陆母抱着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的尸首痛哭流涕。
直到树林里轻微的声响,陆母一惊,发现已是日暮时分,她看着怀里的尸骨,突然吓了一跳,扔下尸首,往树上爬。
“你怎么在这?”
她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孙老二!
陆母身体一僵,而后慢慢转过身,一头扑倒在孙老二怀里。
孙老二是跟着带着徐灵芝的人来的。
陆母哭得几乎昏死过去:“那些天杀的贼人,武功高强,我不敢下来,阿宝就被他们给杀了!”
本来孙老二想跟在后面,想找机会挨个杀了。没想到那些人功夫不弱,难怪他连着跟几天,都没找到机会下手,还差点被发现。
孙老二现在手里没银子,现在他回不去大周,只能去南朝。可去南朝,没银子……
他看着陆母,目光闪烁,抱住她,轻声安慰道:“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别太伤心了。”
陆母强忍着哀痛,点点头。
衙差是在两天后发现陆招宝的尸骨的,埋得浅,骨头早被野兽啃得精光。
衙差看着坟头里陆招宝的长命锁,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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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招娣不喜欢喝药,吴大婶托牧怀风看着她喝药。
牧怀风挑她在意的事情讲,哄她好好喝药。
“陆招宝的尸首带回来,葬在陆父旁边了。不过,再往前就是南朝的境地,衙差过不去,只能到此为止了。”
陆招娣低头喝药,一口一口苦得眼泪挂在腮边。
“明天新知县过来,我将人带来给你看看。”
“噗!”陆招娣没准备,一口药呛着了,“咳咳。”
牧怀风也不帮她拍背,只在一旁笑。
陆招娣咳顺了,才笑着看着他,问:“那新知县什么来头?”
“我本家的哥哥,他从文,三年前中的进士,今年才出来当官。”
牧怀风家里是武将,一等忠勇公,他哥一个进士,当知县也该在丰京附近,怎么来徽县这偏远小镇?
牧怀风有些不好意思。
万寿节他想问招娣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结果她摔下悬崖,他还如何开口。
于是牧怀风就跟家里说,要在徽县再待一段时间。
此时提起来这件事情,牧怀风又起了打探的心思,问她:“招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什么?”陆招娣干了最后一口汤药,重重地放下碗,恨不得吐出来。
牧怀风吓得手一抖,有些结巴:“就是……就是,你有想过你夫君,会是什么样的?”
这些天陆招娣不能下床,他们两人相处时间多起来,话说得多,此时也不避讳这些话题。
陆招娣目光停在虚空中,想了一下。
她在大学时候,曾经模糊地喜欢过一个学长,只是还没想清楚,就偶然遇到那学长和一个背着吉他的白净妹子走在一起,她突然就不喜欢了。
她的夫君?也就是她的老公,会是什么样的人?
陆招娣回答得随意:“应该是会自娱自乐、宽宏大量、有钱但不是很多的人。”
牧怀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的认知里,左右不过是文武双全、满腹经纶、文韬武略、风度翩翩之类的。
他喉结微动,正要开口,却见她转了话锋。
“怎么?你是要成亲了吗?”陆招娣眨了眨眼,促狭地问道。
原身与牧怀风相差八岁,牧怀风以二十一岁的“高龄”未婚,她不会天真地以为牧怀风连婚约都没有。
牧怀风薄唇抿成直线,神情添上几分冷峭。
他的声音骤然沉下来:“三年前,我因为受伤,从战场上退下来。那时候,家里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陆招娣望着他侧脸投下的阴翳,等着他说下去。
忠勇公家是将门,儿子甚多,牧怀风已经是第七子,上面有几个极为能打仗的哥哥,家里对他并不是格外偏爱。
牧怀风站在阴影里,看着地上的阳光,语气淡淡:“我娘是祁王爷家的表亲,当时祁王爷家的安平郡主病重,我当时于牧家已无大用,于是我娘就将婚事定下来了。”
陆招娣呼吸一滞。
堂堂忠勇公府的七公子,只因为受伤,此前赫赫战功就被抹去,变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冲喜郎君!
陆招娣咬住下唇,胸口像是压了块烧红的炭。
“那你要娶安平郡主吗?”
牧怀风静静地看着她:“不会。我来徽县前听说她的病有好转,于是给她写信,让秦钰送去。她说祁王府仍需要这门婚事维护面子,若他日我有心仪之人,再做计较。”
祁王是皇上亲叔叔,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忠勇公府不可能会为牧怀风到祁王府退婚。
既然忠勇公府如此行事,那就不怪她帮牧怀风谋划了。
“我最近要去南朝谈租地的事情,不知道怀风哥哥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
牧怀风怔住,抬眸望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一片坦荡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