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往后移。这段阶梯几乎垂直,他毫无支撑物站直已经非常困难,脚尖点着那一级阶梯,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掉,浑身汗淋淋的。
他站在原地滑动手机,试图向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都没用。他甚至不关心是电话那边是谁,在通讯录里挨个打,他不知道点到了哪个,那边震了一会接听了。他心中的庆幸和喜悦刚刚升起,就彻底冷了下来。
“小顾啊,想妈了吗?怎么突然给妈打电话了。”
他立刻挂了电话。
他想不起来这个手机号是谁的,但一定不是他妈的。
他又拨了几个,要么是林步文接的电话,要么是顾诺言接的电话,总之,都不是活人。
他自暴自弃地退出电话界面,长长呼出一口气,面对着那近在咫尺的一团黑,伸手,摸到了裤兜里那把开过光的刀。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搭上他的肩膀,声音熟悉,“小兄弟,你这是来道观找我的吗?”
而他举着的手机也倒映出那人的面孔,是许久不回他消息的大师,白发苍苍。
他没说话。
背后的人像是看不到面前黑色的鬼影,与他闲聊般讲着话,“走错路了,前面是断头崖,有不少人在那自杀。”
林顾没回头,就按照这个动作僵立着,“既然如此,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大师笑呵呵地:“我刚刚看见那路标错了,特意走过来看看有没有傻子走错路。”
林顾不信,“你站我前面。”
大师叽里咕噜走过来,站在了他旁边,打量他脸上的汗水,又察觉到他的视线落脚,问:“你面前有别的东西?”
林顾盯着那团黑,一动不动,余光里大师伸手在他面前探了探,手指穿过了那黑漆漆的鬼。
他尝试着退了一步,那鬼没动。
“对,大师,你就站那里别动。”林顾说着下阶梯,把那把开过光的刀重新放回裤兜里,尝试扭头再回头,发现那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大师也很听话,站在了原处。
林顾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又试了几次,这算是彻底放下心,他没有任何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顺着陡峭的阶梯迅速下去,直至上一个分岔路口。
那大师还在背后叫他,“我什么时候能动啊?”
装得挺像。
林顾翻个白眼,仰头,对着陡峭的阶梯大喊一声:“滚你妹的,你当老子傻吗?都他妈没脚步声,你他妈装个屁人啊装!”
他的脚总算落在了平地,陡峭的阶梯之上再也没有叫他的声音,他微微低着头撑着腿喘气。低头看手机,还是没信号。小腿肚还在发抖,他把空掉的矿泉水瓶子捏了捏,扔进垃圾桶了。
路标还是错的,他顺手给改了。
肩膀再次被人拍了一下。
他已经条件反射,心猛地收缩。
他在此处休整,想的不过是,鬼都在那里出没不过是仗着那条路是错的,没有道士清理。正确的路上应该不会再有鬼出没。
他僵在原地,伸手摸到了裤兜里那把开了光的刀,却听到背后人困惑的声音。
“林顾?你怎么在这里?你来道观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哦,忘了山里信号不好。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玩不上小年轻的游戏。你怎么回事?路标不能随便玩。我...”
林顾扭头,刀锋划过,大师吓得后撤,“你这是被鬼附身了?不对啊,你还是人啊,你怎么回事?”
林顾举着刀把两个人隔开:“手机聊天记录给我看。”
道士见他苍白的脸,从背的小袋子里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找到他的聊天框,给他看。
上面的信息还停留在这里上次他们发消息,给他的备注就是简单的“林顾”两个字。
林顾盯着看了一会,松开刀,眼尖瞧见他手上的伤痕,“您这是...”
大师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是想往身后藏,听到发问又大方袒露出来,“这不是在路上驱鬼呢,受点小伤正常。”
伤口是黑色的。
林顾嗯了一声,把刀收起来,“我想去道观来着,不知道谁把 路标换了,撞鬼了,也撞见你了,真是,不知大师可否为我引路。”
大师答应地爽快:“行啊!”
大师走在前面,见林顾一直跟在身后,问:“小侄变了不少。”
林顾眼见看到了那破烂口袋里的矿泉水瓶,“哪里变了?”
大师:“变得胆小了。”
林顾没头没脑地说:“大师,我渴了。”
大师扭头,苍老的面目看起来特别和善,示意他自己拿:“拿拿拿拿,真是,刚说你胆小了,这就敢跟我要东西。”
林顾微微垂眼,“不敢,大师的袋子我不敢翻。”
大师一脸稀奇地看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拿了水,递给他,“喝吧。”
林顾开盖,站在原地,仰头,正要喝,察觉到视线微微转眸,瞧见了大师笑呵呵的脸。水进入嘴里。
他低头,拧住瓶盖,把水重新放进大师的口袋里。
这一路上大师一直走在前面,林顾盯着他的背影。
“大师,你什么时候能下山把那水鬼杀了。”
大师:“不急。”
“大师,你怎么看晏家养鬼的事,晏施听起来也挺惨的...”他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前面走路的身影停下,林顾也跟着停住。
大师笑呵呵地扭过头,“我算是看出来了,从方才到现在你小子都在试探我是吧,怕我是鬼假扮的,更怕我是晏施。晏施死透了,你放一万个心吧,而且去往道观的路上每天都有人清理鬼,那断头崖的鬼顶多改改路标在那条道上吓人。”
“我不是鬼,你放心。”
大师扭过头继续走,说:“有钱人就喜欢玩点花的,养鬼的事挺正常的,就是得我们道士去收拾烂摊子,一般都挺好处理的,鬼的力量不强,杀了就行。”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晏施作恶,我就要杀了他,晏家也不是我们一个小道观惹得起的。”
“对了,你这么怕晏施做什么?我看你杀得不挺开心的,哈哈哈哈哈。把人家鬼的脸都插成泥了。”
林顾隐隐约约看到了道观的影儿,说:“因为怕,所以才要杀了他。”
大师停下来,“去吧去吧,我师傅师兄弟都在道观里呢。”
光稀稀落落地撒下来,林顾走了几步,扭过头。似乎是他的错觉,大师依旧看着他,身影因为光影的修饰显得格外纤细,像铁,身上宽大的道袍终于透露了一点仙气。他没在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阳光炽热,他的身体却渐渐冷下来。
门口有一巨大的鼎,然后是一座塔,矗在鼎上,黑棕色的铜,那道馆一点点映入眼帘,他心下不安,再次扭头,没有大师的身影了。
红漆柱子,水泥阶,阴阳八卦图与地板合为一体。那塔的顶端与白色台阶尽头的大门平齐,周围没有树木的遮挡,他被阳光刺得难受,伸手遮挡,才算是彻底看清。
宏伟气派。
空无一人。
他走了几步,裤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他似有预感般抬头,阴云不知合适笼罩了这片山头,阳光的消失就在一瞬间。他没看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阶梯,然后推开那扇半掩的红门...
他站在门框中,背后蓦然吹来一阵风,雨滴落下,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嗓音堵在喉咙里,半晌憋出一句:“有人吗?”
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人。
裤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衣服被风吹起,他僵冷的手指终于把手机拿出来,接了电话。
顾晓莲含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潮湿的空气:“哥!赵爷爷出事了!”
风迎面吹过来,他突然感觉有点冷。
整个山上都在下雨,那些石阶被打湿,树叶被打湿,泥土被浇透,世界的一切都在变得深沉而冷冽。雷和闪电,似是弯刀划破天际,留下乌云之间微白的恐怖孔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五个小时的路,他半个小时走完了,全程没有见到大师。山脚离县里还有一段距离,雨下得挺大,脑子一片空白,他一路跑到了有车的地方,拦了出租,浑身都湿透了,坐进车里,“人民医院!”
司机一边启动车,一边慢悠悠道:“下雨了,可是要加——”
林顾嗓音止不住颤抖,裤子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嗓音沙哑而疯狂:“他妈的给你一千! 快点!快点!闯红灯!”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也知道是有急事,一脚踩下油门。
林顾捏着手机,给小老头的电话没打通,就给赵车马打,也打不通。雨格外大,砸下来时跟老天爷生了气似的。
道观里没人,那大师也不是人,他这一趟上山,压根没遇到过人,全都是鬼。
他又跟那大师打电话,依旧打不通。
接电话啊。
靠!
他蓦然想起屏幕上那张属于属于大师的脸,若是鬼,又怎么会照出人的脸,在路标那处遇到的大师也没有脚步声,而那只手是没有伤痕的,而是在帮他拿饮料时出现了伤口。他第一反应就是晏施,是晏施没死,要报复他。
所以问起晏家的事。
偏偏大师坦然戳穿他的心思,打消了一丝疑虑。
他想起他仰头喝水时,察觉到那黏腻恶心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瓶口,盯着他的下巴和脸。他斜眼看时,却并未发现异样。
想起那黑洞洞的,因为袋子里的东西灼烧出的伤口。
想起他站在那阶梯上,小腿发抖时,冰凉的手指划拉他的后颈,像是逗玩猫咪似的,勾住他的衣服,想让他一头栽倒,就此万劫不复。
窗外的雨声占据所有的听力,车窗之外,喇叭声一阵一阵。天昏沉,路灯都开了,那些车像是也有急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随着速度减缓,他抬头,看着前窗外拥堵的长长的车辆,沙哑的嗓音响起:
“要堵多久?”
车里响起其他司机的声音,从小喇叭处传出来, “前面出车祸了,两个车翻了,估计要等好久...”
有人从前面的私家轿车里撑着伞走出来,他看着那道人影,终于记起了他第一次回头时,大师脸上的神情,隐在树影中,是一个笑容。
属于晏施的笑容。
恶劣戏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29 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