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是六楼,七楼是六楼。他家是他家,对门还是他家。
这鬼这么有本事,就买一个大豪宅摆他面前啊。
他坐在楼梯上,就这样耗上了。
那点阴冷的鬼气没了,整个人又燥热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蚊子又开始绕着他嗡嗡嗡。坐在他家门前,未免会想起过去的事。想起他爸的赔偿金和保险拿到手里,被那个死人大舅抽走,说什么抚养他,实际上他连饭都吃不饱。有本事拿钱,没本事供他上大学。他当时就怕人嫌弃他,成天呲着大牙笑,给脸给多了,真以为他好欺负……肚子咕噜一声叫了。
OK啊,耗是耗不过。他猛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打开门,一鼓作气走进去,鞋子刚碰到里面的地板,就被无形的力道彻底扯进去。
铁门啪一声关上。
他立刻后悔了。
人之间的处世之道,怎么能用到鬼身上呢?
脑子间歇性有泡。
后悔太晚,在感受到手腕被拉扯的力道时已然吓得失了力气。
“我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他被重重甩到了墙上,□□碰撞墙壁的声音沉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靠。
他眼前一花,手脚都疼,还没缓过来,那只冰冷的手攥着他的头发,带着他往墙上撞,一下一下一下——就像机器。
他伸手去掐那只抓着他脑袋的手,没用。他头脑混沌,却还是支撑着去捶打那只手。最后头破血流,全身都软下来。
“王八羔子...”
他最后失去意识,那只手还带着他的头撞墙。
死亡突如其来地到来,恐惧,紧张,他怀疑自己死前是大睁着眼的。在这样惊恐的情绪下死去,甚至没有所谓的走马灯。
空旷的楼梯里,坐在楼梯上的青年一个激灵,身体不稳,顺着楼梯滚下去。
林顾醒了,方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爬起来,看着下一层的数字六,和上一层的数字六。那点恐惧随着梦境消退,剩下只有愤怒,他几乎没有停顿,三步并做两步上楼,打开门。
仍然是一样的力道,他顺从地被扯进去,然后用手扒住了门把,身体被拉直,好似有东西扯着他的脚外里拉。
他用脚踢了几下,什么也没踢到。
“靠,你他妈敢不敢用身体跟我打?!”他吼了一句。
显然是不敢的。
那力道一狠,门把被他拽掉了。林顾被鬼拉着脚踝,上半身在地上摩擦,脸火辣辣地疼,速度太快,他甚至扒不住东西,就再次被拉扯着撞上墙。
他什么脏话都吐出来,把鬼的祖宗八代和各种方面都骂了一遍,效果显著。那只扯着他头发的手停下来。
林顾心中一喜,满是血色的眼前浮现一道身影,皮肤青白,穿着简单的阔腿裤,在他面前蹲下来。
他想抬眼去看脸,实在没力气,只能看到那只手伸过来,胳膊白得像是蛆。
随后被卡着下颌,只能张开嘴。
他吓得从半昏厥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挣扎起来,手脚上都是摩擦出的血痕,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声,还是无法阻挡鬼的另一只手伸进他柔软的口腔,碰上他的舌头...
他被生拔了舌头。
他坐在台阶上,伸手摸自己的喉咙,又摸自己的唇。用脏兮兮的手搓了一把脸,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也许是那点逆反心理被暴力彻底激发出来,他烂命一条,反正是梦中梦,再次握住门把,打开——
...
死了三十次,或者是四十次,他数不清了。
他已经摸透了这个鬼的习性,最喜欢的杀人方式就是把他的头撞爆,而且是个文化鬼,不想听脏话。
林顾站起来,他也在死亡里得出总结。
第一,鬼不敢在真实世界杀他。
第二,鬼不能出家门。
他懒得再进门了,反正都要死,他一鼓作气打开楼梯间的窗户,爬上去,翻身跳出去。只是,他刚跃出,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尖叫。
是的。
尖叫。
靠!回到现实世界了!他那一秒心情堪比第一次被杀,脑子里全都是脏话。
燥热的阳光和空气扑面,大脑一瞬间空白。刹那间,被拉住了手腕,是与夏日完全割裂的温度。无论是速度还是体温,都昭示着拉住他的东西既不是属于夏日,也不属于人世。
他的推断是错误的,鬼可以离开他家。
他的身体撞上墙,狼狈地伸手拉住那只青白的手。
第一次死亡,他把梦境当现实,但死得太快,全都是痛苦,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干脆利落,不如现在,时间好像停滞了,楼下的人在尖叫,烈阳如同燃烧。
那只鬼拉着他的手腕,在上方探出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阳光似乎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巧妙地避开鬼的躯体和目光。鬼的视线在他脸上滑来滑去,留下一道道濡湿冰冷的痕迹。
他身体很沉,似乎要带着他往下坠去,他挣扎着,另一只手想借力抓住窗沿。
苍白的青年恶劣地松了一下手,吓得他连忙拐了角度,抓住那青年冰冷的手。
“有人跳楼!”“有人跳楼!”
“那是谁家孩子!”
“不知道啊!”
“快报警吧!”
“怎么打不出去电话!?”
他低头,看着下面的人拿起手机拍照,热热闹闹。若他不是当事人,真以为这是什么节目现场。
他艰难仰着头,有汗从额角流下。
六楼若是摔不死,那就需要大把大把的钱,他没有钱,也没勇气自杀,到时候只能痛苦地活着。
“求我。”苍白的青年开口,语调没有起伏,正如之前始终如一的力道,像是机器。
他毫不犹豫求饶,一改方才的态度,眼泪和哭腔一同涌出。即使如此,青年还是一点点在放松力道,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气,就算抓住了青年的手也是爬不上去的。
“哥!你是我哥!求你了!”
他的身体每一寸下坠都那样明显,他仰着头,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逐渐变得疲惫无力。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上面的鬼垂着眉眼,盯着他,语气不明:“什么,都可以?”
林顾真不懂为什么这鬼还这么平静,他的脚没有落点,疯狂地找地方,但是没有。他仰着头,哭喊:“什么都可以!”
那握着他手腕的手稍微用力,有一瞬他以为自己的胳膊要被拽掉了,吓得出窍的灵魂也随着这力道一同归入体内。他瘫坐在地上,脸上冰冷的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掉,无意识张嘴喘着气,视野所及,是落满尘灰的水泥楼梯和生锈的铁扶栏,还有两只腿。
那鬼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伸手将他拉起来,扯着他上楼梯,他腿软得不成样子,根本走不动,脚踝就一下下磕在楼梯的角上,后面终于有了力气,后知后觉想要反抗,已经晚了。
门砰一声关上。
他被甩到了方才反复死亡的墙边,脊背磕到,有些疼。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晏施。”那鬼将两张卡片扔到他的面前,砸在地上。
白色的。
是他方才掰折的银行卡。
“你是我的。”那鬼这样说。
林顾脑袋还不太清醒,方才的所有恐惧还遗留着,他一听这话就来气,张口就回:“屁!”
视野里摇晃的花色模糊的地板和尘灰突然沉静下来,那只青白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带着他抬头,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
林顾原本还有些脑子不太清醒,一看到面前人那张苍白的脸顿时冷静清醒了,他呼吸急促几分,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厌恶,嗯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苍白的青年:“说。”
林顾脑子里全都是脏话。神经病吗?还非得让他说一遍这尴尬语录,他三年级都不说这些了。这鬼不仅说话结巴,智商也有问题,估计停留在三年级。
下巴像是要被捏碎了,他压下心中不满:“我是你的。”
靠,这话烫嘴。
尬死了。
“晏施。”
林顾发觉方才这鬼莫名其妙冒出的两个字是名字,他胸膛起伏几下,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晏施的。”
脑子里已经把晏施的爸妈兄弟姐妹舅叔姑姨骂了一遍,有这么个神经病就应该早点掐死,活在世界上干什么。报复社会吗?看这个样子,至少活到了二十岁。
晏施终于松开了他的下巴,“嗯。”
林顾活动了一下手臂,手心有汗水,还有莫名其妙的红痕。脸上干涸的泪让他不适地眨眼。他看出来了,晏施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是吓唬他。他没敢去看晏施的全身,怕被吓到。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找上我?”
他一张嘴,嗓音沙哑,身处这个小小的逼仄的卫生间,方才的三十几次死亡都在背后这面墙上。
“我买了你。”晏施盯着地上的银行卡。
林顾终于想起来昨夜那通电话了:“你给我打的电话?”
话音刚落,林顾瞪大了眼,看着地上被他亲手掰断的银行卡,心痛到无法呼吸,不可置信道:“里面不会真的有钱吧!?”
林顾两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哪有人随随便便把钱放到别人家桌子上的?!哪有人能这么糟蹋钱?!
视野之外的晏施没发声,他扭头,就发现站在那里的人已然消失了。
他当人不在了,低头去捡地上的银行卡,低低骂了一句:“煞笔。”
一拳毫无预兆地打上他的脸,他的头再次碰上那堵墙壁。他眼前一黑,怀疑自己被打出病来了,缓了好久,才捏着银行卡站起来,这次学乖了,不再说话,去卧室找到了丢在床下的手机,翻找号码。
电话响了一会才接。
林顾:“刘哥,我明天上午就回去。”
“嘿嘿嘿就是点小事,谢谢哥,我回去请你喝酒——”
“对对对,明天白天的班我能跟上,能跟上,谢了哥。”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林顾跟着他笑,低眉顺眼地抱着那个手机,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在林顾的眼里,晏施纯粹是住进他家鸠占鹊巢的鬼魂。等他坐火车回厂里,估计就可以甩掉了。回来一趟用了250,全打水漂儿了,得赶紧回去打一天工补上。方才晏施的话他完全没往心里去,也懒得去深思这些。
鬼缠着他,他还能活下去。没钱了,那真只能跳楼了。
打完电话,他订了火车票。
他家就是在易市的一个小县城里,落后得不能再落后,普通话都不普及,粗声粗气地说话,通了火车也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刚好处于省与省之间的交界。
他回来什么也没带,又不舍得买新衣服,在另一个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找,这才找到能穿的衣服,是他当时高中的校服。当时想卖给别人,因为太破卖不出去。
他随意把那衣服上的灰拍了拍,边边角角都脱线了,原本是亮蓝色,班上不少人吐槽这颜色丑,他洗多了,颜色变成浅蓝色,还带点灰。
一个小时过去,晏施再也没现过身。
他把校服大概洗了洗,晾在楼下的绳子上,随便抓了一个人,问:“刚刚不是有人跳楼吗?没人报警吗?”
那大妈见他穿得破烂,脚踩一双漆黑的拖鞋,皱眉:“哪有人跳楼?真是,你是谁家娃儿?欧呦,莫不似外面进来哩叫花子?”
她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穿着红花似的衣服走远了,还时不时回头看他。
被当成神经病了。
他又拉几个人问,反应如出一辙。终于确定,这些人对方才发生的事没有记忆。
晏施自始至终都没再出现,他在楼下找了一个长椅,准备晚上睡这里。他也没敢玩手机,生怕没电,准备明早就坐火车跑路。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检票,裤兜里的身份证和手机一并没了。后面的男人粗着嗓子叫他别挡路,被推开。他慌张地摸遍了身上的兜,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于是最后的场面变成,他站在小小的火车站里,冷着脸,大喊:“晏施,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