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踏地的声音,冰冷、规律,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
标准的军部五人战术队形,裴清初动作一滞。
黑金巨狼也听见动静,竖立的耳尖敏锐地转向声源,庞大身躯倏然立起,肌肉紧绷,警惕地守在他身侧。
“少……”
门口出现一张娃娃脸,个子矮小、眼神锐利。她手中的“破甲者”脉冲枪在进门瞬间便锁定裴清初眉心
——这是实战中淬炼出的杀意,裴清初瞬间判断,对方的基因等级,绝对在A75以上。
“你是谁?”
娃娃脸声音冰冷,她身后三人鬼魅般散开,扇形包抄,数道激光瞬间钉在裴清初的额头、心脏、咽喉。
制式作战服,无肩章却配备了脉冲匕首……是军部的精锐作战小队。
裴清初心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D星是他精挑细选的、用来藏身的边区星球,一年甚至只有两班运输舰。
军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航空港?回忆方才车上的交通广播,裴清初心中一动。单独征用港口停泊,这些人,恐怕是军部将领的亲卫。
他压下心底的想法,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
裴清初局促地举起双手:“我、我是D星中心研究所中级研究员,前往‘不山’维修厂出外勤。”
他破烂衣衫下露出道道红痕,十分可怜,“被这怪物掳来的……我的悬浮车也毁了。”
巨狼发出低吼,不知道是迎合还是辩驳?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他的脊背。
它似乎认识娃娃脸等人,但并不在意他们,倒是这些军人对狼的态度……近乎恭敬。
“搜。”
一声令下,队员上前。裴清初早在他们进门前就将离子刀丢弃,身上除通讯器外空无一物。
“抱歉给您造成不便。”
队员退回后,娃娃脸公事公办地开口,语气冷漠,“军部特殊任务,禁止任何形式的记录传播,违者以危害联邦安全罪论处。”
她示意身边人递来名片:“损失可以申报赔偿。请出示证件。”
“明白,明白。”裴清初配合点头,调出电子身份卡。
然而,当“裴清初”三个字在屏幕上清晰跳出的刹那,娃娃脸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知道这个名字。
一瞬间,裴清初后背沁出冷汗。
“证件属实,与居民档案匹配。”一旁的蓝发军人核实后汇报。
“嗯。”
娃娃脸的目光变得更锐利,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来回巡梭,几次都堪堪扫过他颈后伪装的贴合处。
“裴先生是何时来D星的?之前从事什么行业?”她一边问,一边用眼神示意蓝发军人核查他的通讯记录。
“唔……大概四五年前。”
裴清初假装回想了一下,这套说辞他演练过无数次,如今连心率都不会有变化,他坦然道,“以前在星际空间站做维修师,但确实太累了,对身体不好,后面就考了D星的研究所,图个清闲。”
“身体不好,还干机甲这行?”
“习惯了,也不会做别的。”
他苦笑,演技无懈可击,“当年……孕期离婚,找不到工作。孩子缺Alpha父亲的信息素,一出生就身体不好,每个月的补剂都是大笔开销……机甲维修虽然累,但收入还过得去。”
娃娃脸瞥向他通讯器壁纸上的小女孩,意有所指:“这是你女儿?”
裴清初心底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是。”
娃娃脸古怪地笑了声:“令爱很漂亮。”
“……是随她另一个父亲。”
小小没作伪装,与他原本的样貌有几分相似,裴清初精神紧绷到极致,脸上却适时流露怅然,“当年就是贪他样貌不错……哎,罢了。”
娃娃脸已经核查完,把通讯器交还给他。
裴清初松了口气,他与兰昭蘅的通讯经过多重加密,他并不担心会被发现。
“您可以离开了。”
娃娃脸挥手示意,裴清初刚要迈步,衣角却被黑金巨狼叼住,它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呜咽声,似乎在阻止他离开。
娃娃脸与身边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名队员立刻将一个特制的金属盒递到巨狼面前。盒子开启的同时,巨狼安静下来,那点不满化作了低沉的、近乎哀恸的呜咽。
“永生盒”,军部保存任务品的工具,能保存物品原样,甚至气味……
几人趁机上前注射麻醉剂。巨狼皮毛坚韧,用离子刀尖端才能破开表皮、插入针头,看得裴清初略微不忍。
星际异兽因有特殊能量波动,早年曾被用来制作顶尖机甲,后续联邦出台了相关法律才被禁止。
不知道这只巨狼的命运……裴清初垂眸,敛了神色,归根结底,这巨狼与他无关。
他收好东西,再次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娃娃脸突然抬手,极其快速隐蔽地做了一个战术手势。
捕捉到信息的瞬间,裴清初身体快过大脑,瞬间反向躲避。
这是试探!
身体刚动,裴清初浑身一冷,已经回神,电光火石间,他顺势踉跄后退半步,撞倒了一装饰架后跌坐在地。
“唔……”
娃娃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他额头渗出的汗珠和失焦的目光,半晌,她唤来白色卷毛军官。
军医官用便携检测仪扫过他,看了看数据,递过来一块东西:“指标无异常,可能是低血糖,吃这个。”
裴清初慢吞吞接了,他抖着手,几次才撕开糖块包装,将糖块含入口中,他控制着伪装出的手抖慢慢减退,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定了定神:“……谢谢。”
娃娃脸审视他片刻,终于侧身让路。
裴清初脊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对方并未完全放弃怀疑。狠了狠心,他毫无征兆地回头。
“你们……真的会全部赔偿的对吧?”
他脸上带着装出的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破损的衣服,道,“我这件衣服是限量款——”
娃娃脸本来在盯着他的背影,显然没料到他这出其不意的“回马枪”,眼中没能完全收敛的审视被他看了个正着。
她皱起眉,有些不耐:“您可以放心。”
裴清初装出将信将疑、又不敢多言的样子,看了看她,这才转身离开。
走出飞艇的瞬间,高空冷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冻僵。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烈的虚脱感让裴清初腿一软,几乎栽倒。
他缓缓呼出一口白雾,从悬浮车里找出备用制服。必须尽快处理完维修厂的事,拿到报酬,然后……向研究所请假,暂时离开D星避避风头。
裴清初垂下眼眸。
刚才那巨狼,久违地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以为早已彻底告别的人。
那段因意外缔结的、荒唐又深刻的关系早已结束。裴清初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如今平坦的小腹,但无论如何,那个人,终究给了他一个在这冰冷宇宙中,唯一的、温暖的羁绊。
家人。
将这个词汇在齿间无声地碾过,裴清初怔了下,冰冷的心房似乎重新被注入一丝暖意。
坐上悬浮车,他调出跟兰昭蘅的加密通话,一行字映入眼帘。
[兰昭蘅]:对了清初,你今天是不是在航空港附近出外勤?
[兰昭蘅]:我刚听黑市的人说,航空港这次来的,可能是阎家的人,你现在的身份虽然没问题,但毕竟姓名没改……
阎家。想起刚才那几个人、那头巨狼,裴清初心一沉。他指尖微凉,快速回复。
[裴清初]:没事,刚才在忙。今天回家给你们带小蛋糕。
兰昭蘅头像跳了跳,裴小小大魔王接管了手机,发来一条:[papa万岁!]
裴清初笑了,他揉了揉脸,心底沉沉的不祥预感减轻了些。
他对AI驾驶道:“去‘不山维修厂’。”
——
豪华飞艇内。
娃娃脸——齐鸢,阎越砾的首席副官,看了眼其他几人,伸出手:“来吧,谁输了谁把少将扛回去。”
“我是军医,负责监测少将身体数据,不是搬运工啊!”杜卜丸往后缩,白色卷毛耷拉下来,“少将兽型体重起码六吨——”
“是军医,也没见你把少将的病情稳住。”
沉海靠在墙边,手指滑动战术终端,语气懒懒的,“不是说少将这段时间情况稳定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兽化?”
杜卜丸心虚地低下脑袋:“快降落的时候才有征兆,但他自己说没事……”
“他上次心脏差点被洞穿也说没事。”
齐鸢冷笑:“你以为他当人时也像狼一样坦荡?平日坐怀不乱,冷酷无情地把别人送的omega丢进部队,现在呢?学会在当街强抢民男了!我们再来晚一点,明天就能看见‘骇人听闻!军方要员纵兽凌辱omega,世家道德沦丧’的头条新闻。”
“但之前兽化时少将没干过这种事啊!”杜卜丸不服气:“就算只有本能……难道病情又严重了?”
“或许和具体的‘人’有关。”
红发男人谨慎道,“刚才那个人,跟‘盛宴’同样的名字、相似的长相……”他没说完,显然认为这是个阴谋。
“我们这次来D星是临时起意,如果那个‘裴清初’是设置好的‘陷阱’——就说明我们之中有叛徒。”
齐鸢声音冷下来,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另一个扎马尾的女人甩甩头:“行了,有没有叛徒,少将醒来自会判断。我和重山把人扛回去,善后的事你们商量。”
“辛苦艳姐了。”
沉海的手一直没停,一心多用,不忘道,“那夏家的代工厂‘钧台’还查吗?按之前的日程,今天要去拿阎司令扣押的通信模块样本……”
“等等!”
杜卜丸拿着能量检测仪,在黑金巨狼身边转了一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仪器上的数据,“少将……好像快恢复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顿住了。
人会变成星际异兽,这是联邦高层的不约而同维护的秘密。
起初,研究者们曾为之狂热——唯有基因等级突破S75的顶尖强者才能触发,变身后的战力又前所未有地强大——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特殊的“进化”。
然而,真相很快显露出它残酷的本貌:这不是恩赐,而是诅咒。
人类变成异兽,要逐渐适应身体切换带来的协调障碍与记忆混乱……直到能够熟练使用异兽的身体、自如切换后,迎来“同化”。
兽化越频繁,持续时间越长,人的意识越被兽性侵蚀,最终性情狂暴、彻底迷失,再也无法恢复人形,成为只知毁灭的“灾害”。
这种“进化”无法避免、不可倒退:高等级者基因突变性高、保守性低,只要进行星际航行,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几人皆是阎越砾的亲信。除事务官齐鸢、近卫艳归是阎家指派外,技术官沉海、侦查官易重山、军医官杜卜丸皆是阎越砾从军中一手提拔,也是此次航行中仅有的、知晓阎越砾真实状况的人。
“按上次的结果,少将至少要变半个月,”杜卜丸啧啧称奇,“这才过去两个小时,居然已经恢复了三分之二了!”
他看着其他人,解释道:“有点像……快充?总之,最好的情况,两个小时内,少将就能恢复意识,半天内就能变回人。”
“我来推迟接待时间。”
齐鸢闻言,马上道,“沉海,把舰上记录改了,说少将追查‘非法异兽’,推迟入港。监控星网信息流,务必封死所有口风。”
“放心,数据已在监控中,赔偿协议也发了。”沉海点头。
红发男易重山和艳归上前,小心地将陷入沉睡的黑金巨狼搬出去。
齐鸢的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豪华飞艇内部,目光忽然停在角落。
她上前,捡起一把做工粗糙、没有任何标识的离子刀。
刀身手工打磨,却在几个节点刻了防滑纹路,显然,它的主人是个用惯武器的行家。
“裴清初……”
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又看向自己手上的永生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来自“盛宴”的金属铭牌——那个已被彻底抹去痕迹,只剩一个代号的人。
这铭牌是第一军校给毕业生的礼物,她也有同款。
铭牌上的名字,正是——
“裴清初”。
——
[文本中似乎有褪色的几行小字,你没有在意。]
——
【45分钟后,不山维修厂】
裴清初在车上简单处理了伤口,将略显凌乱的衣着重新整理妥帖,下车还给驾驶AI打赏了联邦币。
花枝鼠AI司机高兴地吱吱叫了两声,送了他两张优惠券。
只是,后颈的腺体似乎被巨狼的□□磨破了,被衣领蹭到就隐隐刺痛,他随手从车载急救箱里取了张抑制贴贴上。
裴清初其实很少使用这东西。他天生没有信息素,腺体发育不良,能感知到信息素分子的存在,却无法解析其中的气味。
无法识别气味,就意味着无法识别信息,对他来说,alpha的压制、讨好或**,都只是单纯的疼痛而已。
“裴工!您可算来了!”
刚进技术通道,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
是周禄星,周猎的独生子,年轻alpha满脸焦虑。
他身边还有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姿态松弛中透着倨傲,仿佛不是身处嘈杂的工厂,而是在艺术展厅。
裴清初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警惕。
“首都星奥威科技,科伦。”
男人目光在裴清初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惊艳,“正好在D星出差,受周总邀请,顺便过来看看。”
他伸手:“久仰裴工盛名,今日一见……”
Alpha的视线掠过裴清初颈后那张廉价的抑制贴,笑容加深,“……果然名不虚传。”
裴清初与他轻轻一握,指尖微凉。“科伦先生,幸会。”
“裴工是omega?怎么想起来干这一行?”
裴清初没注意他语气里的狎昵,一边跟着周禄星录入信息,一边回答:“因为擅长。”
这话有些猖狂,但周禄星很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上次厂里遭到恶意攻击,多亏裴工帮忙找出了干扰器。”
“干扰器?”
“对,那段时间接二连三有机甲出问题,幸好裴工帮我们找到了源头。”
周禄星处理好了手续,转身道,“您别看D星地方小,事情可不少,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见不得我们不山好……”
他絮絮叨叨地走在前面带路。
“我记得D星没有与首都星合作的工厂,”裴清初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直接,“科伦先生这次是来拓展项目的?”
“裴工很聪明。”
科伦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算是笔大生意,否则也不至于让我亲自跑一趟。”
他微微凑近,逾越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语气带着刻意的惋惜:“裴工这样的品貌……留在D星当个研究员真是可惜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去首都星发展?我很乐意提供一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