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没有角色体验就没有真正的艺术。”
“只有投入了感情,真正的艺术才可能由此生发。”
吴瑰翻书的手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起黑色记号笔,将书中的这句话框选了起来,反复读着。
“投入感情?投入感情?要投入感情。”
最近直播的效益不佳,即使吴瑰已经穿上了平台直播所能够宽容的最大尺度,依然无法吸引更多的粉丝。
汪倜建议他多向同类型的主播学习,于是他一口气给同平台的几大主播发送了私信请教。
本来没打算会有回应,却在某天早晨下播之后,在后台私信框中收到了一段话。
“演技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所必须具备的技能。做主播也是。我做夜场的时候,第一天上班培训的时候,领班给每一个同事都送了一本书作为开工礼物。
那是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他告诉我们,面对不同的客人要拿出不同的人设,维持人设最重要的就是要锻炼演技。”
从二手书摊买到一本记满笔记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上面的字迹总是让吴瑰将它与那个给他发私信的主播联系在一起。
昨晚是他开通“榜一权限”以来,第一次有人成为了他的榜一。
汪倜为此感到欣慰,“那个人怪神秘的,直接转了百分之八十的定金,我已经把你的那部分转到你账户了。”
“嗯,我收到了。”
合上书,吴瑰接到了汪倜的电话,短信提示音也同时响起,是银行账户到账的通知。
“而且这人还中午约你!如果对你存了那种心思,一般人不都会选择晚上?”
汪倜越说越觉得反常,停顿片刻后果断说出阻止吴瑰去赴约的话,“咱不去了。不缺他这十万八万的,小玫那里实在不行,我给你补上。”
“我需要这笔钱,也需要这个客户。”
吴瑰的语气,好似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生意上的契约精神,他是要遵行到底了。
听到这话,汪倜不再多说,“好,一个小时后我到你家接你。”
地图上的定位显示,还有十分钟到达。
看着车窗外面熟悉的建筑,吴瑰的眼神始终没有变化。
贸海大厦外部的广告牌上循环播放着广告。
这里曾经也放过任时鸢的结婚照。
听说为了庆祝两个家族的联姻,贸海大厦外面每天都会换一张照片,一直持续了有半年之久。
“已经五年了”,吴瑰想着。
本月末是情人节,贸海大厦外的广告头发早已变成某奢侈品的情人节新品宣传。
银色的大厦在日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茫,吴瑰闭上眼睛。
任时鸢和别人的结婚照片,他与任时鸢在一起时的回忆在眼前交替闪回。
想到今天出行的目的,他努力控制情绪,牙齿咬住柔软的口腔内壁,血腥味呛入喉咙许久,吴瑰才感受到疼痛。
拧开放在一旁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喝着。
而后又拆开一跟棒棒糖,咬碎嚼了起来。
汪倜用余光时刻关注着吴瑰的表情,好以为他是在忧心客户的事,一旦他开口说,回去,他会马上调转方向。
可吴瑰很快恢复状态,甚至于他还喝了水,吃了零食。
汪倜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汪倜反复对比地址,看着面前的茶庄,嘴里仿佛能装下一百把机关枪,随时准备输出一些高级的语言。
“我……”话到嘴边,只能对该榜一的喜好表示尊重,“吴瑰,进去之后五分钟不给我发消息,代表你安全。”
“好。”
通过一道木质的小门,幽幽茶香沁人心脾。
前台的工作人员好像认识吴瑰,看到他进来,径直走到他身边,带他穿过客人聚集一起喝茶听曲的大堂,来到二楼的包间。
吴瑰抬头看到门框上的刻字,自然念道:“青青茶室。”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吴瑰险些忘记今日所要面见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伸手推开门,清一色的檀木家具,淡淡地还有一股药香。
这味道,吴瑰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来了。”
任安锦因为常年需要服药,说话时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她穿着仿古的对襟,短发齐肩,脖子上戴着一块黄色玉制的平安锁,红色的编线,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白得快要失去原本作为人皮肤的光泽。
没有看到任安锦的时候,吴瑰听声音还以为是一个四五十岁、身体孱弱的男人。
“她的病情加重了。”吴瑰心想。
任安绣站在轮椅旁边,面孔上的嫌恶、鄙夷依旧。
“哑巴了。”任安绣斥吓道:“见了长辈,不知道问好!”
“谁的长辈?”
吴瑰脸上的神色平和,心中思付着她们的目的。
“哦,我忘了。那狼崽子早就抛弃你了。”
任安绣的嘴角挂着一抹讥笑,言辞间的刻薄,任谁听了都会破口大骂几句以平息内心的愤怒。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和任时鸢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对你们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吴瑰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我这里有份资料送给你。”任安锦缓缓道,“吴先生不是有尾款还没有收到吗?”
任卓川入狱的新闻在电视上循环播放,吴瑰看到它的时候,很是意外。
不过片刻后便释怀了。
原来任时鸢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他不过就是一个麻痹其他人的工具。
当任卓川真的开始信任任时鸢的时候,吴瑰的存在也将没有任何必要。
那天是立冬。
冬日的寒意将来未来,连日的大雨一阵一阵下个没完。
王叔昨日就开始张罗着今日立冬要吃的饺子。
早早打电话定了新鲜的羊肉和大葱,这会儿送菜的师傅刚走。
吴瑰看着外面依旧阴云密布的天气,心中并不觉得犯愁,反倒是欢喜。
任时鸢已经出差半月。
前几天晚上视频通话的时候,亲口答应了吴瑰会尽快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立冬之日回来陪他吃饺子。
其实立冬这天,对于吴瑰和任时鸢来说不算是什么特别的纪念日。
但是吴瑰很期待。
吴瑰看着手里的包好的饺子,馅料即使还未煮熟就已然传来扑鼻的香味。
半个月没有和任时鸢见面,心中自然早已被思念的滋味占据。
一想到任时鸢回家可以吃到他亲手包得饺子,吴瑰嘴角不由地弯起。
他负责擀皮,王叔则是忙着置办接下来的几道菜品。
他将吴瑰那陷入爱情的模样看在眼里,不时也对着他笑。
门铃响起。
吴瑰连手中未包好的饺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奔向门口。
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凉意刺骨。
吴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抬头发现门前的人不是任时鸢。
整理好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们是谁?”
“吴先生。您好。”
来人穿着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身后乌泱泱站着四五个人,也都是同样的装扮。
“我是任时鸢先生的委托律师。我叫庞时舟。”
“我不认识你。”
“吴先生不先请我进去吗?”
庞时舟这人虽然穿得衣冠楚楚,行为举止却是轻浮浪荡的。
还没等吴瑰同意,直接推开半敞的大门,大步走到客厅。
室外的冷风吹在吴瑰的脸上,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睡裤,握着饺子的手冷得微微发抖。
“任时鸢先生即将不日与庞氏的大小姐结婚。他名下的房产需要被一一核算。吴先生您现在居住的这套别墅,属于任时鸢先生的私产,您非法在此居住超两年七个月零八天。现对你提出以下警告:第一,立刻……”
“结婚!结婚!结婚!任时鸢要结婚!”
吴瑰脑中被“结婚”两字缠绕包裹起来,再也无法听到其他任何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此刻好像不是真实的,身边所有的人也是虚构的,假的。
任时鸢是假的!他是假的!他们之间的一切也是假的。
预料之内的眼泪没有掉下来,庞时舟感觉无趣。
一想到姐姐要嫁给任时鸢这样的男人,他心中的恨意久久不能排解。
所以任卓川找到他的时候,他欣然答应。
并且此刻全然发泄到了吴瑰身上。
“吴先生,限你今日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别担心东西太多不好整理,任时鸢先生特意派了他们来帮你。”
吴瑰觉得自己完全不受控制。
几乎是机械般完成了一条一条的指令。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吴瑰正拖着行李,走在大街上,手里还握着饺子。
“今天的立冬,要吃饺子。”
吴瑰说着便把饺子放进嘴里,咀嚼的过程,一颗又一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他缓缓蹲下,抱住自己,很用力,用力到全身肌肉痉挛,最后晕倒在了路边。
任安锦和任安绣再次找到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要利用他对付任时鸢。
不说吴瑰现在对任时鸢没有想法,就算是有也不会接受她们的利诱。
他根本不想和任时鸢以及任家的人有任何联系。
最好连带着那些和任时鸢的过去统统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才好。
为了尾款,吴瑰停下了脚步。
翻开一沓白纸黑字,吴瑰一目十行,囫囵看了几眼。
前几页不出意料,全是关于他和任时鸢的信息。
直到父母的名字出现,吴瑰才开始认真起来,越往后看越不想错过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
密密麻麻地文字拼凑出一把黑色的刀子,戳破吴瑰的眼睛。
一个小小黑洞在眼前迅速扩散,强烈地情绪使得吴瑰短暂性失明,他静静地坐着,低头沦陷进无边的黑暗中,指尖颤抖紧紧攥着白纸,精神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任安锦很满意吴瑰的反应,脸色竟然都红润了不少,嘴角微微带着笑,眼神慈怜。
张乔安和吴确在去看望叔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场丧命。
吴瑰的叔父叫吴其,而吴其原名郭奇。
“名单”事件后,所有人都在忙着在李家倒台之后瓜分其最后的剩余价值。
任卓川更是要接手任家,无暇顾及处理郭奇。
尽管也是派了杀手,但是杀手心不细,使得郭奇借此带着任卓川给他的酬劳假死脱身。
改名唤姓在松平隔壁的镇子上找了家地下诊所,去掉了脸上最明显的几个特征。
彼时正值中州乱政时期,郭奇手里的钱完全够他重新买个身份。
至于他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为松平镇镇长的事情,还要再次多亏了他多年在李家耳濡目染的缘故。
郭齐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位夫人上台后,必定要肃清一部分大小官员。
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买个小官做做。
一做便是十几年,中途还让他做出了些政绩,升官更是水到渠成。
郭齐和吴确并不是亲生兄弟。
他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的人生创造出另外一种可能性。
原本郭齐是一个孤儿,机缘巧合被李家带回当作仆人。
他从小没有家人,曾经也想把李家的人当作家人,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仆人。
吴确和郭齐整容之后有点像,他查全镇人口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于是伪造了一份亲缘关系鉴定证书,两人认了亲。
因为吴瑰的缘故,任时鸢顺利找到了他。
郑五出面,逼问出当年的真相。
多年平稳幸福的生活被遥远地好像上辈子造下的孽债所打破。
直觉告诉他,郑五不是任卓川的人。
如果任卓川知道他还活着,来得人不是想要真相的人而是来杀他的人。
但是一旦郭奇这个人再次出现在别人的视线关注之内,那么他将永远回不到吴其的身份中。
所以从郑五到来后,他心中始终无法安定,每日都战战兢兢。
强大的精神压力,最终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自杀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吴其现在没有那样的勇气。
他吞下安眠药的用量不足以致命,又及时被家中保姆及时送去了医院,保住了性命。
吴瑰父母却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失去了生命。
这场事故完全是意外。
意外发生的导火索源自任时鸢。
但是文字的渲染太过,吴瑰看得证据里任安锦特意将这其中的关联放大。
写这篇调查文件的人,可以去当八点档狗血肥皂剧的编剧了。
任时鸢是杀死他父母的凶手。
这样的事实让吴瑰觉得可笑。
他的视线渐渐清明,放下手中的文件,开口问道:“说吧,要让我做什么。”
“回到任时鸢身边,余下的什么都不要做。”
她们想要吴瑰恨任时鸢,从而用仇恨控制和利用他达到某种目的。
废了许多心思,还是这样完全可以预料到的目的。
吴瑰为此感到厌烦,“说实话,你们不如给我一笔钱。我现在更需要的是钱。”
“可以。”
任安绣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轻蔑地眼神像是在看乞讨者。
“我就说,姐姐。不用搞这么多心思。他这种人还是拿钱最好收买。”
吴瑰拿过支票,上面整整齐齐用大写的数字写着七位数字。
而后起身,非常礼貌绅士地和任安锦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看到这一幕的任安绣,简直气得憋红了脸。
刚想破口大骂什么,就听到任安锦回了同样一句话。
“姐姐,和那种人讲什么礼节!”话音未落,清楚地巴掌声响起,“记住父亲的话,收敛你的脾气。”
“知道了。”
任安绣被打懵了,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竟然觉得这一巴掌,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