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莫汀昨晚因为在想花岩的事情,一直没睡着。
后来不知不觉中,睁开眼睛发现已经中午了。
他慌忙起床,由于太心急,导致下床的时候膝盖撞到床沿。
嗓子发出闷声,“唔!”,脚步跨得很急,不敢有半点延迟。
吴瑰写的字条贴在房间的门上,莫汀一打开门就可以看到。
读完字条上的内容,莫汀才来得及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回到床上又休息片刻后,拨通了字条上的电话,点好饭,收拾洗漱。
茗山的景色,即使已入深秋,将要临冬,也依旧值得细赏。
莫汀沿路走到了山脚,坐上去店里的公交,给所有员工放了个长假。
他则练习花岩留好的作业——制作虾饺和萝卜糕,直到晚上九点吴瑰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没有在家。
“我在店里。”
莫汀穿着围裙,刚刚完成一屉成功的虾饺,双手举着笼屉,声音透出兴奋,“眠眠,我独立做出了虾饺!岩哥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特别开心的!”
他手法不是很娴熟地、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个虾饺,吹了吹,放到嘴里品味起来,发现味道比花岩做得差了很多,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眠眠,我想岩哥了。我做得虾饺一点也不好吃。”
“我去接你,小汀。明天你就能见到花岩。”,吴瑰温声道。
“眠眠,别骗我了。”莫汀又往嘴里塞了两个虾饺,说话声音含糊不清,还带着哽咽。整整一个下午,莫汀做了将近一百个虾饺。
其中大部分都难以下咽,好不容易有可以入口的,味道和口感上总是差强人意。
眼下,听到吴瑰说马上就可以见到花岩,只觉不可能。
“没有骗你。任时鸢告诉我的,明天我们带你去见花岩。”
吴瑰这会儿已经在来的路上,手机开着免提。
任时鸢在一旁开车,听到他对莫汀如此耐心和温柔,心中不免吃味,余光注意着吴瑰,语气有些命令意味,“莫汀,留着你做得虾饺,明天带给花岩。”
“明天,你俩回家想怎么做怎么做。”吴瑰补充道。
“嗯!明天亲自做给岩哥!”
莫汀声音变得轻快起来,“眠眠,任大哥!谢谢你们!”
莫汀几乎脱口而出!对于他来说,吴瑰是除了花岩之外,第二个他信任的,当作家人般存在的人。
而任时鸢是吴瑰的爱人,算是他半个家人,叫一声“任大哥”完全不突兀。
更不用说还有花岩的事情。
任时鸢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神色顿了一下,说出口的话也柔和了许多,“不用谢。”
任时鸢态度的转变,吴瑰看在眼里,毫不犹豫地出口调侃道:“任大哥!好好开车!”
他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觉得任时鸢居然也会有感到难为情的时候。
这样的任时鸢是鲜活的。
“棉棉~”
“好了好了。好好开车吧,任大哥。”
任家的老宅原是封建王朝时期王爷的居所。
海州实际上就是那位王爷的封地。
后来被任家的先祖花钱买下,任氏一族也在海州扎根发展繁衍到如今这种规模和地位。
任卓川的父亲任南浔喜爱西方建筑风格。
大儿子任卓尧的妻子李雅兮正好是留学归国的建筑师。
李雅兮在任南浔的授意下对老宅进行了扩建,在不破坏原本中式建筑风格和布局的基础上增加包括:
全西式的花园,内涵喷泉和古典主义风格的雕塑;
宴会厅,专门用来举办一些大型的社交活动和宴会;
塔楼,塔顶设有一个观景台,可以眺揽整个海州的风貌;
小型别墅,以供他人短暂居住休息。
第一次知道老宅,吴瑰以为是那种古装影视剧中出现的府邸的样子,红瓦青墙,专属于皇室的图案被雕刻在大大小小的修饰物上,尽显雍容威势。
然而,当真正身临其中时,会情不自禁地迷失。
左顾右盼,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
若是只在一处停留,那便留不出时间观察欣赏其他美物,内心得不到满足,积少成多,蜕变成贪欲。
老宅周围安保人员的数量堪比正规军队,且个个装备精良。
这也只是看得见的任氏的武装力量,剩下看不见的,恐怕只有任氏每任族长得知。
他们的任务是守护族长以及其家人的安慰。
佣人的数量更甚,他们大部分都是在老宅外围活动,负责设施的维护和卫生状况,毕竟老宅所有的建筑装饰以及花鸟树木设计皆价值不菲。
内院核心有专门的佣人房,他们世世代代辅助任氏一族的繁荣。
再入老宅,吴瑰心中的触动不减。
上一次,他是以任时鸢伴侣的身份去参加任卓川的生日宴。
那时,吴瑰才刚刚住进茗山不满三个月。
突如其来的“富贵”除了砸得吴瑰晕头转向,更多得是莫名其妙。
他看不清这个给予他“名分”的男人。
宴会上,任时鸢证实了小报的头条——任卓川的私生子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那便意味着他失去了争夺继承权的机会,连成为继承者们敌人的机会都没有一分。
任时鸢成功转变成了一个在这场继承大战中,他人拉拢的、利用的对象。
加上他私生子的身份,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快要看到老宅大门的时候,莫汀心脏跳动如鼓,心头生出强烈的不适,脸色发白,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子正在勒着他的脖子。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一直默默念着花岩的名字,回想着花岩的样子,来缓解。
任言泽一家暂住在一栋三层的小洋楼里,红色的屋顶配以乳白色的外墙,屋顶是圆形穹顶,上面辅以彩绘玻璃。
二楼的栏杆上还摆放着海州特有的香郁粉月季。
它本不是秋季的花期。
看来是为了庆祝任甯的生日,专门让花房里的人提前培育好的。
门户的正前方,庭院的中央有一个小型的雕塑喷水池。
牵牛花的形状,水柱顺着花瓣流出注满下面的水池,池中的小金鱼欢快戏水。
张池、任文焱、任文淼三人站在台阶上指挥着佣人们布置鲜花和气球。
“小舅!吴哥哥”,看到任时鸢和吴瑰,张池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跑到任时鸢面前,“你们来了!”
任文焱和任文淼两兄弟也紧随其后,学着张池问好,“小舅好!吴哥哥好!”,两人虽然穿着一样的衣服,却顶着两个不同的发型,来区分哥哥和弟弟。
三个小朋友一起向他释放善意,吴瑰心中不由柔软,松开任时鸢的手掌,温柔地挥手冲他们问好:“你们好!”
张池注意到一个男孩略显局促地站在身后,手中并没有像其他保镖一样提着大包的礼物,对他产生了好奇。
“吴哥哥,这是谁?”
“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小汀哥哥。”
“哥哥的汀是那个‘水岸汀’吗?”
张池最近学习楚辞,所以对“汀”子格外敏锐。
他喜欢“汀”字的读音。
张池的眼神直勾勾看着莫汀,深思般抿了抿嘴,语调极其郑重地说道:“小汀哥哥,我喜欢你的名字。”
莫汀被张池突如其来的表达冲淡了内心的不安,半蹲下身子,迎视一笑,“谢谢你,小池。我也喜欢你的名字。”
来之前,吴瑰简单与莫汀介绍了任言泽一家。
他记住了张晴和张池两个人,因为他们不像任家其他人的名字一样莫可名状。
走进楼内,阳光透过彩绘琉璃玻璃被映射在了釉面的地板砖上。
通往二楼的胡桃木楼梯蜿蜒直上,佣人们紧锣密鼓地挂着鲜花装饰花环。
张晴站在大厅的中央,手上拿着一张类似图纸的画,上面还大大的署有任甯的名字。
按照任甯的想法布置生日宴会的场景,是张池和任文焱、任文淼三兄弟要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妈妈!小舅和吴哥哥来了!还有吴哥哥的朋友小汀哥哥!”
任文焱抢在任文淼之前向张晴报告,眼神得意,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小舅和吴哥哥给妹妹带来了好多礼物,十几个人都不够拿的!”
任文淼兴奋地补充道,语气中满是期待,好似那些礼物是要送予他的。
张晴还没来得及回应两兄弟,抬眼便看到了他们。
她叫佣人们将吴瑰和任时鸢带来的礼物放到了统一收容生日礼物的房间。
“来了。”张晴眼神示意任时鸢,“小泽在书房。”
而后绕过两个孩子,拉起吴瑰的手,“先让他们谈事情,你和我来。我有礼物送你。”
任时鸢了然,“小汀,你先和我来。”
“好的,任大哥。”任言泽的书房在楼上。
上楼时,任时鸢朝着吴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吴瑰被张晴和几个孩子拥着进了阳光房,似是感知到了任时鸢的目光,他回眸一笑。
阳光照出花香的轨迹,它正沿着某种规律在吴瑰周身荡漾。
莫汀在任言泽的书房内,他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花岩的装扮和气质与往日不同,雪白的衬衣领子非常挺阔,领带夹上歪歪扭扭爬着一个特别的花纹,像是藤曼又像是血管。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递给莫汀的眼神却无波无澜。
莫汀还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尽管花岩此刻的着装整洁得体。
莫汀几日的委屈在见到这样的花岩时,积累地更甚。
眼泪险些涌出,可他强硬地逼了回去。
莫汀的反应出乎任言泽的预料,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对互诉衷肠的恋人。
为了保命也为了莫汀,花岩不得不接受任言泽的“帮助”。
今日他是代表保新会会长花染的名义与海州第一大势力的任家谈合作。
看到莫汀的第一眼,他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初回保新会时,他常常如此。
直到听到莫汀说话的声音,“任大哥,我想先出去一下。”
莫汀在颤抖。
一瞬间,花岩惊得汗毛竖起,沁骨凉意攀满脊背,随着神经直冲大脑。
他在后怕,原来任言泽说送的人情是指莫汀!
那花染那边是否也知道莫汀的存在!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反应,藏在手臂中的小刀擦过任言泽的头顶,背后柜子上的玻璃碎了一地。
莫汀猛地抓住了花岩的眼神,害怕失望的情绪逐渐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占领,“岩哥!”
“这是什么意思啊,岩兄弟?”任言泽轻皱了皱眉头,“我可没把他和你的关系告诉花染。”
“目的!”
“我早说过了,没了保新会,你才是真的自由。”
“放了他,我就答应你。”
“什么放不放的,都是一家人,岩兄弟!”
任言泽站起身来,来到三人中间,一边握住花岩的手腕,一边握住莫汀的手腕,将他们的手合在一起,“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后,扭身离开了书房。
任时鸢也不便久留,随任言泽一前一后下了楼。
“我好想你。”
花岩恍然,但依然谨慎地提防周围,“小汀,先离开这里。”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花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好。”
花岩的回答,忽然间使得莫汀生出难以言喻的委屈,“你最好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花岩轻吻着莫汀的发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卸下防备专心迎接此时此刻。
“我想送花岩兄弟一个人情。”
任言泽毫不掩饰脸上别有所图的笑容,“没了保新会,你才是真的自由。”
对面的花岩手脚上铐有沉重的铁链,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他的额头,衣衫染血,嘴角还有新鲜的青紫。
身份低位的小角色想要为自己争得一个机会,打拳赛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之一。
每天晚上十一点,是保新会地下赌场开始营业的时间。
他们以命为抵押交换一个数字,拥有数字编号的人会成为赌场拳赛板块的“股”。
“优质股”大多被保新会垄断,其余的“散股”也各有各的背景。
高台之上,透明的玻璃罩隔绝了汗水和血气,下注的人觥筹交错。
曾经,花岩也是高台上的一员,而今花染给他选择,要么回来当保新会的副会长,要么去到赌场做一个“股”。
他决然选择了后者。
“任会长,太瞧得起我了。”
花岩举起双手,铁链的晃动的声音霎时充满狭小的房间,自朝般的轻笑道。
“花染能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你。”
任岩泽不再谈笑,“有他在一天,有保新会在一天,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工具,一把随时准备上膛结束他人生机的枪。”
边说便真的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上了膛,扔到花岩脚边。
守卫见此,脸色震动,下意识看向监控所在的方向。
“任会长,明目张胆的挖墙脚。”
花岩站起身来,手中拿着那把枪,先是将枪口对准了守卫,“收了多少钱?”
守卫不解,眼神惶恐,“岩哥!”
“算了。”花岩于心不忍,到底是从自己手下出去的人,“任会长,你死了,保新会再无阻碍,我也可自由。”
扣下扳机,响起的枪声别扭极了,不出所料是把假枪。
任岩泽和花染的局设得太过简陋,看到守卫的那一刻,花岩便知。
还是有一点他没有想通,花染竟然同意任言泽用这漏洞百出的剧情考验他。
地下室的监控还亮着红灯,花染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任家那位新任的家主未免有些贪心不足,眼下海州的局势不过才稳定了两年,现在竟然想要将手伸进保新会。
不过,屏幕里的这场戏是任言泽提议,要帮花染考验花岩的小小手段,为的是求一个合作共赢的机会。
“你也知道,我一天是任卓川的儿子,任英鹿一天都不会真正信任我。”
任言泽神态哀愁,眉毛紧锁,“表面是为了海州人民的人身安全,肃清黑恶势力。实际上讨好‘上面’断了我父亲的后路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枪打出头鸟,花兄,我这只断了翅膀的小鸟,不得已啊!”
任言泽的话真假参半,棋盘上的黑白两子,进攻方向策略看似清晰,胜方即将产生。
然而,棋盘之下隐有火盆,非黑即白的结局注定不会上演。
但是和任言泽合作不失为一个机会,出招才能拆招。
于是便有了花岩的事情。
从将花岩的消息送给花染再到向花染示弱,皆是铺垫。
有了这一个两个的事,如今的场面,才是任岩泽谋划花岩的开始。
无需太多口舌、算计,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击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自愿走上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