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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晴夏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晚她独自谋划至深夜,直到寒意侵骨,才借着云气缓缓挪回寝殿。


    “不必过来,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去歇着吧。”涂山灼听见侍从的脚步声,轻声阻止。


    就这样,涂山灼在绮霞宫安顿下来。她让侍从寻了几株仙草种在房前小池边,为这清冷的宫苑添几分生气。


    约莫过了一个月,见隔壁始终没有动静,涂山灼才在白天坐到宫门口晒太阳。


    阳光暖融,晒得她渐渐迷糊起来。她从前就爱躺在涂山阳台上晒太阳,把自己晒得暖洋洋的。


    远处似乎有人来了。


    涂山灼灵力虽损,灵识犹在,对气息流动尤为敏感。她睁开眼,想看清来者何人。


    这个位置正好能远远望见通往两座宫殿的必经之路,此刻那里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定睛细看,竟是一抹醒目的红色。


    “该不会是他吧……”涂山灼心下一紧,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结果,还真是那人。


    她急忙往廊柱后挪去,云气过于显眼,只得先行散去。失去了依托,她只能一点点拖着无力虚软的身子,努力蜷缩成一团,盼着廊柱能将自己完全遮挡。


    少顷,待感受不到那股灼人的气息,涂山灼才小心翼翼探出头去。连桥上已空无一人。她终于敢大口呼吸,重新凝出云气,却发现要坐稳并非易事。


    平日都有侍从搀扶,此刻独自一人,着实费了好大功夫。


    待她终于安置好自己,早已汗湿衣衫。回到殿内,侍从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晒太阳时不慎滑倒,起身费了些力气。


    此后涂山灼又许久不出宫门,府邸大门紧闭。从门外听不见任何声响,寂静非常。


    谢吾攸刚回来,还没把床榻睡暖,青铜兽就又当啷当啷吐出一张宣纸——又是令他前往某地降妖除魔的旨意。


    “就不能让人消停会儿?”自被封为十煞元帅以来,他几乎不得歇息。今日收服杀人山妖,明日斩杀引发地震的地妖,还有数不尽的香火中夹杂着大量求助等待处理。


    说不累是假的,但一来看见人间太平,他心中欢喜;二来,这些功德能抵消他的杀劫,倒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谢吾攸不知道,这杀劫会越来越重。


    今日要收服的是黄河中的一只水妖。据查,那妖致使河流改道,一处被淹,另一处却断了水源。所幸那妖尚未成气候,未造成人员伤亡。待收服此妖,河道自会恢复如初。


    但这次谢吾攸并不急于出手。


    原因无他——他已连续奔波一月,神仙也不是铁打的,他也会疲惫。


    他决定暂且歇息片刻,隐匿气息藏于大树之后。


    河堤边,水蛇妖半身浸在水中,半身躺在岸上,与一旁修炼成精的水獭闲聊:“听说涂山那位少主被谢吾攸断了灵尾,真够惨的。”


    水獭躺在岸上附和:“是啊。那天月老回来,脸色难看极了。之后整整一个月牵红线都心不在焉,差点把仇家牵成一家。”


    “那涂山少主该不会真废了吧?”


    “哪能啊?真要废了,涂山狐族还不和几位交好的大妖把天庭闹个天翻地覆?狐族年轻一辈里就属她天赋最高。”


    “不对啊,”水蛇歪着头不解,“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狐族不该好好看着,怎会让十煞元帅得手?”


    “那天正好各族祭祀大典,长老们都回去了。涂山少主心善,得知南境水患异常,偷偷跑去想帮忙疏导,谁料撞上了十煞元帅。”水獭连连摇头,为这段孽缘唉声叹气。


    两妖还在闲话家常,谈论天地趣闻,谢吾攸却已无心再听。


    脑海中闪过月老恰在汇报姻缘簿的场景,连同二妖的话语,某些线索突然串联成线!


    “你说那水患不是涂山灼所为,那是何人所为?”谢吾攸突然现身,两妖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跳水逃走。红绫一闪,瞬间挡住去路。


    “回答。”


    两妖惶恐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回禀大人,那大水确实不是涂山少主所为,她只是去疏导水流,想要救人啊。”消息灵通的水獭颤声答道。


    “照你这么说,我错伤涂山灼了?”谢吾攸问。


    两妖抖如筛糠,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不敢作答。


    谢吾攸也不为难,转而问道:“那这次河流改道,又是何人所为?”


    “这小妖也不知啊!小妖也是受害者,原本在那边生活得好好的,这一改道,不得不搬来此处。”小妖连连叩首。


    谢吾攸嘱咐他们好生修行,莫要为恶。两妖如蒙大赦,迅速钻入水中,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涂山灼蹲在水池边,不一会儿水面就有了动静:“仙子,我们已按您吩咐办了,谢吾攸已经信了。”


    她微笑点头,素手轻挥,两妖手中便多了几株灵草。


    谢吾攸一边查探,又从各方了解狐族习性,渐渐发觉先前线报不可尽信。最后不知怎的遇上同门显圣真君杨戬。


    “你这才发现?”杨戬饮尽杯中酒,“那狐狸就是个替罪羊,天帝不过是想拿捏涂山少主,好牵制整个涂山狐族。”


    杨戬凑近压低声音:“听我一句劝,别替上头卖命了,这里头水深得很。你杀业重,别人奉承你劳苦功高,听听就罢了。你替上面稳固兵权,小心功高盖主,惹祸上身。”


    谢吾攸沉默片刻,才道:“多谢指点。但那水患若非她引发,为何偏偏她在现场施法?”


    “涂山一族善于御水。很多事情,就算是神仙,也难尽善尽美。这天地间还有天道制约,玄妙之事多了去了。”杨戬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似乎犯下了弥天大错。”


    “嗯哼,被利用了。”


    “杨兄可知有何方法能修复灵尾?”


    “不知,那可是九尾天狐后裔,岂是那么容易重塑的?”杨戬轻笑,玩味地看着谢吾攸。


    谢吾攸回到天界,带着刚从仙山采来的灵果仙芝。


    询问侍从后,才知隔壁新邻居正是被自己所伤的涂山灼。回想近日种种,终于明白天帝的深意。


    他放下长枪,步行至涂山灼的绮霞宫,见大门紧闭,只得轻叩门环。


    开门的是涂山灼的侍从,见十煞元帅登门,甚是惶恐,毕恭毕敬道:“拜见十煞元帅,不知元帅有何要事?”


    语气虽恭敬,却丝毫没有迎客之意。


    “听说来了新邻居,近日繁忙,未及登门拜访,还望海涵。”


    “不敢当,不敢当。”


    “那我进去坐坐?”


    “不不不……不行!”流云映月吓得牙关打颤,回过神来觉得失礼,慌忙补充:“主子近日身体不适,还是会面为好,免得传染了元帅。”


    谢吾攸早料到这般情形,也不强求,双手递上一个大篮子:“既然如此,就让缘佑仙子好生休养。”


    他托了托篮子,直言不讳:“刚采来的,她应该会喜欢。”


    “多谢元帅好意,时辰不早,元帅早些歇息。”两人慌忙接过篮子,急忙关上了宫门。


    “是谢吾攸?”涂山灼坐在窗边软榻上,翻阅着从天庭书阁借来的古籍。她不喜出门,也出不了远门,便以读书消遣。


    “回仙子,是十煞元帅。”


    涂山灼心口一紧,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他送了些什么?”


    “小的看了看,好像是些仙果灵草。”


    流云映月捧着篮子等候指示。涂山灼盯着书页思忖片刻,看似不动,鼻翼却轻轻扇动。她好歹是只狐狸,嗅觉总归灵敏。


    她借着云气移向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吾攸送来的礼物。那些灵果仙芝着实新鲜,天庭的膳食本不合涂山灼口味,加之前些日子查了俸禄——少得可怜,连带着餐食也不丰盛。


    来天庭月余,小狐狸吃不饱睡不好,身形迅速消瘦下去。


    仙芝散发着淡淡灵气,涂山灼端详良久才开口:“你们处置吧,我不需要这些,今晚做些平常菜肴就好。”


    天庭眼杂,说不定哪里就藏了眼线,涂山灼立刻装作十分嫌弃。


    她不能在此刻心软接受,这会打乱她以受害者身份潜伏、逐步获取信任并揭露天庭阴谋的全盘计划。看似屈辱的囚禁,正是她为破除谢吾攸杀劫所选的战场。


    “那……扔了?”


    “要扔就扔远些,别让他看见。”涂山灼让侍从退下,继续看起书来。可那话本也变得索然无味,再也读不进去了。


    她心烦意乱,又不便拿书发泄,只得一掌拍在榻上,直到手掌发麻才停歇。


    流云还是悄悄用了一小部分灵草——倒不必担心谢吾攸下毒。十煞元帅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若真想取涂山灼性命,必定持兵器直取命门,不会使这等手段。


    托十煞元帅的福,这两个侍从终于在天庭得了些好处,虽然他们的主子依然心怀怨恨。


    自那日后,绮霞宫的大门总被隔三差五地叩响。侍从赶去开门时,早已不见客人踪影,只在门槛旁发现被“遗弃”的礼物或是新采的仙草,或是人间的精巧玩意。前者有助她恢复元气,后者多是天界罕见的趣物。


    这般莫名其妙收到馈赠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


    一日,谢吾攸再次叩响门环。还没等他敲第二下,宫门“嚯”地从内猛地拉开。


    里面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谢吾攸这次来不及转身离去,一抬头,就看见涂山灼身着一袭月白云纹华服,端坐于云气萦绕的软榻之上。墨发梳得极顺,服帖地沿着肩颈曲线垂落,如一段上好的丝绸,泛着莹莹光泽,恰似月下流萤。


    这是谢吾攸第一次听见涂山灼以这般清醒而疏离的语气对他说话。声音清冷,如她的人一般,似昆仑雪玉般剔透。


    涂山灼说话时,目光直直望进谢吾攸眼中。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双明眸之下翻涌的是执棋者的决意——她终于等到了与关键棋子正式对弈的这一刻。


    她轻启朱唇:


    “十煞元帅,不知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谢吾攸神差鬼使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暗想,若涂山灼是要报仇,那便由她罢。他断她灵尾在先,本就理亏。何况她如今神力低微,即便当真动手,也伤不了他分毫。


    二人在银杏树下对坐。大理石桌面上摆放着翠绿茶具,偶尔接住几片飘落的扇形金叶。


    几番客套往来,谢吾攸几乎要将脸上的假笑维持得僵硬了。


    “十煞元帅是个明白人,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涂山灼将玉杯轻轻搁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近日元帅屡次往我府上馈赠厚礼,不知意欲何为?”


    谢吾攸凝视着涂山灼,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四目相对间,一时静默无言。谢吾攸殷红的唇微微开启,细看还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慌乱与愧色。


    而对面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却波澜不惊,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仿佛要望进他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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