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史青用了朝食，来找秦渊一起练剑。
秦渊在正殿里，正同玄灞等几个门客议事。
风和日丽，窗上竹帘影入静室，道道竹影攀上秦渊衣袂。
玄灞望见秦渊眼底乌青，羽扇一顿，“王上，敢问您为何事忧心？”
秦渊眼前浮现出史青笑脸，微微摇头，“寡人在为攻韩而忧心。”
玄灞与几位门客相顾，叹道：“韩国四战之地，虽实力不及我国，但毗邻赵国。若我贸然出手，只怕韩国求助赵国，要让赵国白白受惠。”
其余人亦道：“是极。再等上两年，兴许会有转机。”
秦渊虽有憾意，但时势如此，也不得不静候时机。
“怕韩国求助赵国吗？”史青从门外进来，满脸朝气，“我倒认为，不必再等。只要让韩国先与赵国开战，我等紧随其后，不就好了。”
玄灞叹道：“自从韩王即位，韩国这几年谨小慎微，怎么可能出兵伐赵？”
史青笑道：“为何不能？当今韩王即位是因为占了长子名分，实则当年诸位公子里不乏贤能之士，朝臣也曾几度进谏韩王废长立贤。老韩王不依，韩王这才得以即位。”
“而韩王即位后，两位贤公子，悬清远赴临淄游学在外，五治被送到赵国为质。如今悬清回韩，处处遭打压而不受重用，可见韩王对当年之事依旧耿耿于怀。”
有人迟疑道：“可是……这与韩国攻赵又有什么关系？两国邦交，岂容儿戏，韩王又一味龟缩，怎肯出手？”
史青微笑：“只要我王打点好赵国，谎称赵王要送公子五治回国即位，沸沸扬扬，让韩王信以为真，不愁韩王不攻打赵国。待他两国疲困之时，我秦国再出兵，两国怎么抵挡得住。”
玄灞羽扇压在膝上，清目含笑望向史青，“哦？只是如何要韩王信服？如何瞒过赵国做戏？”
史青促狭一笑，“先生又逗我。您几位名满天下，在列国人脉不知几何，还愁这些事吗？”她又转向秦渊，“何况，我王也自有妙计。”
接收到诸臣惊疑不定的视线，秦渊颔首，“确然。”
正如他在洛邑留有太宰，他在韩、赵亦留有此等人物。但秦渊从未对史青漏过口风，不知史青如何发现。
玄灞羽扇遥指史青，笑得开怀，“你真乃千古一毒士也！”
秦渊：“毒士贤士，在寡人这里，都是良士。”见史青不生气，秦渊心才放了下去。只是刚放下去，却又提了上来。
乃至与诸臣议定计谋，敲好细策，诸臣风风火火离去，秦渊眼风也未向史青扫去。
史青不解：“为什么不理我？”
她绕着秦渊转了几圈，秦渊却只是低头看手里书卷。史青没奈何，只好也找个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托腮望窗外粉白桃花。
阵风吹过，就是簌簌花雨。
秦渊却也看不进一个字。良久，史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秦渊持正了竹简，眉目沉浸。
“啊，要午时了。”
“命人传膳。”
史青看他一眼，“不用。我要回家找白石了，他应该在宫门外等我。”
竹简被秦渊放倒在案上，“回家？回哪儿？”
史青弯唇笑：“咸阳啊，总不可能是洛邑。我托白石买了小院子。”
秦渊问：“咸阳宫不妥么？”
史青道：“可咸阳宫是你家，我们不能一直住在这儿。”
秦渊滚了滚喉结，几度咽下话头，最终道：“咸阳宫也能是你……们的家。”
史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对我们俩真好。但我和白石不喜欢宫廷生活，我们在外面过得简简单单就好。”
“留下。”秦渊道。
“什么？”史青怔了一会儿，方才回味过来，“白石在等我。我要走了。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白石。”
“寡人呢？从年关至今，三个多月，你我才相见，”秦渊硬声，从史青眸中望见自己的模样，莫名涌上一股别扭劲儿，偏过头去，“寡人是说，你才献计，虽是密事，但难保不会走漏风声，不如留在咸阳宫，也好保你安全。”
史青眨巴着眼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茫然地问他：“真有刺客来杀我们吗？我和白石能一起住在咸阳宫？”
秦渊颔首，“自然。寡人虽即位，然咸阳宫毕竟是历代秦王居所，只怕王后势力还有蛰伏。若被齐王得知，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史青是来过好日子的，不是来掉脑袋的，当即道：“那依你看，我们住上多久才算好？”
秦渊面不改色，“见机行事。”
史青心里却自有成算的，掐着算了个妥当日子，便道：“成，届时我们俩再和你道别。”
＊
一连数日，史青住在咸阳宫里，总觉烦闷。
秦渊貌似有心事，史青虽和他住得近，但总觉得他不太想看到她，偶尔有她在的场合，还折步离开。可史青避着秦渊，秦渊却又不满，总挑着时候来寻史青。
恰好春日风光不错，史青遂叫上白石，一道出了咸阳宫，在咸阳四处转转。
桃杏芬芳犹在，农夫春耕，将士修缮兵器，城外草市也热闹不已。这边饮食和洛邑有所不同，但史青和白石都还算适应。
史青转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副很不错的盔甲，咬咬牙买下给白石。
若与韩有一战，白石一定会上的。即使从最低等的小卒做起，也有希望杀敌封爵。
白石不肯收。
史青拍拍他肩膀，“拿上。你要过意不去，等你做了大将军，再还我就是。”
他在洛邑和她一样遭人防备。如今在咸阳，秦渊虽上心，但史青看得出，秦渊对白石终究是不甚留意的。
人有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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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但她和白石，也是至亲的那个。
说活间，行过魏府，远远瞧见府门前冠盖如云骏马嘶鸣，仆从客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史青便携白石一并进去。
府里人都认得史青，亲热地问好，眼尖的忙快步去找魏束荆。
宾客众多，史青略听一耳朵，就知道这热闹是因魏氏要重修祖庙，族老们来寻魏束荆，魏束荆格外大方，一力承担了全部费用。
魏束荆遥遥赶来，见到史青，双眸噌得亮了，又有些局促，白皙面庞浮上红晕，“今日待客，恐怕招待不周，你……”
他眸中泛着期待，左右史青无事，便道：“无妨无妨，你先待客，我等着。”
魏束荆侧首吩咐仆从好好招待史青，“我这边无聊，你们先游一游咸阳，一应用度由我承担。处理好府里的事，我再去寻你。”
史青笑道：“不妨碍，我们随便转转。”
几个花白胡子老者围在魏束荆身旁，“逸山，重修祖庙，算是了了我们一桩心事。只是族中子弟渐多，却腾不出更多钱财供他们开蒙，实在可惜……”
魏束荆眼底掠过不耐，嗓音依旧温和，“我会出……”
“咦？”史青新奇道，“你们几位，我怎么从没见过？活了这么大岁数，只怕家里堆了金山银山吧，还需要问晚辈要钱？”
那几人脸色腾得红了，还没来得及张口反驳，就见史青一拍白石，欢笑起来，“我说怎么从未见过，这般伤风败俗老而无德的人，我才活二十年，哪里见得着嘛！”
几个族老是羞愤不已，正要指责这小客人，忽听魏束荆竟也发笑，登时窘得老脸没地放，匆匆忙忙便散了。
“就这点脸皮？”史青摇头感叹，见魏束荆似有愁意，更是得意，“你不许说我！你敢说我下次还敢来！”
“随时恭候，”魏束荆失笑，“只是下次我来就好，传出去了，恐怕有人要编排你的坏话。”
至于方才出去那些人，他目中划过冷意。
史青道：“重修祖庙多麻烦，帮族里幼童开蒙，年复一年成个无底洞，又要花费多少。你家业够不够？不想给就不给，让那群老头看看，别分不清大小王。”
在洛邑，史青家族已经算得上没落了，但公中依旧拿得出钱帮族里家境不好的幼童启蒙。魏氏在咸阳也算大族，方才登门的族人也是衣锦佩玉的，摆明了要魏束荆做个钱袋子。
宾客散得差不多了，魏束荆引着史青、白石到清净的后院，笑道：“我父母早逝，但留有巨万家私，另有许多田宅商铺，不必忧心我。”
史青默默算了算巨万是多少，幽怨道：“真是打扰了呢。”
“怎会？”魏束荆摇头，“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春色正好，我们去踏青，如何？”
“唔，好啊。”
反正又遇不上秦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