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懦弱、迂腐、当断不断,活该一辈子屈居人下。”
史青一直记得那晚秦渊看向她的视线。
那么的痛恨,眼底却闪烁着泪光。
这对当时的她是难以理解的。
过于悲痛惘然的她,分不出一丝心神做思考。但那一刻,潜藏着的本能还是驱使史青做出挽留。
——是很重要的朋友。
史青嗫嚅道:“也许我们需要冷静几天。”
秦渊打断了史青,“你能等,孤却等不了。”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你只会守着你的墓,一路向下。孤要一路向上。”
梦醒时,史青涨红了脸,这才发现她一直屏着呼吸。
整理衣冠,净面推窗,满院白雪,和昨天也没什么区别。
史青面无表情地掩上窗子,越过屏风、书案和门槛,也越过这座三年来无一丝变化的院子。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在守着一座坟墓。
她现在既没有当年背着行囊就敢游荡天下的心气,也没有从前经济货殖、认真生活的兴致。
或许,就像秦渊说的一样,她只会一路向下。
但是——史青拢拢衣领,下意识要反驳,又茫然地睁大了眼。
白石在史青身侧,询问道:“你冷吗?”
“还好,”风是很冷的,但史青也无意再回家了,“走吧。谒者在哪里?”
“驿馆。”
驿馆离史青家不远,二人很快就到了。
报上姓名,驿馆长官瞅瞅略有些不修边幅的史青,“大人,要不您换身衣裳?”
史青道:“不必了。”
她这么淡定,长官还以为这身潦草打扮在史青计谋之中,立刻用震惊又期许的目光看着史青。
史青抿唇,不做言语,熟门熟路地进去了。
长官对同僚惊叹:“这就是高人风范吗?!”
同僚撇过头去。
驿馆被提前布置过,饰物精美而又古朴,气派典雅。
但在清淡的香料中,史青同样嗅到了陈腐的气息。
迈进门,史青也不问好,冲着秦国侍卫微微颔首,便往谒者所在的案前去。
那谒者曲裾深衣,首先映入史青眼帘的,是他脸上吓人的傩面具。史青猜测他或许担任过巫觋一类的官职。
但当史青将谒者整个人收入眼底时,却骤然一惊,随意垂落身侧的手也攥上了衣袖。
谒者散漫而又骇人的气势,以及落座时微微后倾的身躯和打量人时的细节,都像极了秦渊。
不,这就是秦渊。
他疯了!怎么敢带着寥寥几个侍卫孤身前来驿馆?
秦渊话语中饱含不满,屈指点点书案,“这就是你和人会谈的态度?”
衣衫破旧,鬓发散乱,虚浮而又无精打采,俨然一副浑浑噩噩、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衬得史青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庞,也落了几分颓态。
“哦,”史青慢吞吞道,“习惯了。您看不惯,我也没办法。”
她是奔着搞砸一切的态度来的。让姬召风在谒者这里小跌一跤,及时更替人选,比努力许久却因她一人功败垂成好得多。
但史青唯一没料到的是,秦渊居然会假扮成谒者。
他有什么目的?带了多少士卒门客?是否打着明里议和暗里攻城的打算?
理智上,史青知道她应该尽快搞清楚这些。
可事实上,故友相见,已如云泥之别。
史青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她站在这里,感受到秦渊居高临下的挑剔目光,从秦渊的视线里感到到他浓烈的不满,竟然会有些局促,很想摔门而出隔绝秦渊的打量。
但很快,史青就又恢复了懒散的状态,姿态随意地坐在秦渊对面,脸上因羞窘而染上的薄红也消退了,“您不必这样新奇地看着我,毕竟您早就预料到了一切。我确实只能一路向下,而您也确实有光明远大的前程。”
“您为什么要冒险亲临呢?如果我喊一声,守卫过来,您可就麻烦了。”
秦渊冷笑,“那你就喊一声,看看究竟是谁的麻烦。”
史青心头涌上一阵伤感,“算了。”
她很了解他,也就悲哀地发现,这是一场永远也达不到预期效果的议和。
攻城才是秦渊的目的。
而周王的目的,只是割地献城以求维系他荣华富贵的生活。
秦渊语气低沉,迅速察觉到史青伤感的缘由,“你要告密?”
半卷竹帘忽然剧烈地晃动。
一阵烈风后,身披雪衣的刺客破窗而入,雪亮剑尖直冲秦渊后背而去。
而对面的秦渊依旧用审视的目光,详之又详地望着史青。
史青下意识要提醒秦渊,又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咽下口中的话语,看着刺客飞快逼近秦渊。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伴随着倒地声,有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带着淡淡的腥气。
死的……是他吗?
史青睁眼,对上一双如渊似海的冷酷眼眸。
冰凉的青铜傩面具几乎要碰到史青的脸,透着阵阵凉意。龇牙怒目的吊诡面具,配上秦渊那双深沉冰冷的眼眸,更有令人齿寒的颤意。
“很想让孤死?”
史青侧过脸。
身受重伤的刺客倒在地上,血沿着伤口大片流淌在地板上,伸手极力够向身前的佩剑。
似乎是察觉到史青的视线,终于摸到佩剑的刺客狞笑一声,“割地献城的蠹虫,尔亦当死!”
利剑被甩向史青,锋锐剑刃折射出点点寒芒。
秦渊劈剑挡去朝史青刺来的利器。
史青心绪直上直下,睁眸注视着刺客。
冰凉的剑身拍在史青脸颊上,带着黏腻湿滑的腥气。史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渊拿着剑对她比划,将血也抹在了她脸上。
“你看,他也想你死。”
“你以为呢?”
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史青半垂眼眸,“如果您要杀了我,那能否放过他?他再也没有行刺的能力了。”
秦渊切齿,“好啊……”
史青稍稍松了一口气,刚想叫人带刺客下去,就见秦渊忽一振臂。
剑尖飞刺进刺客脖颈,霎时血液喷溅。
“休想。”秦渊靠得离史青近了些,仔细在史青苍白的脸上看了又看,将视线从那紧咬的唇上挪开。
“先生,你没能说服孤。”
“一日未能说服孤,悬城之剑,便一日不除。”
史青拖着尸体,昏头昏脑地走出驿馆,一直走到城外祖父坟前。
天阴未雪,偶有鸟雀扑下簌簌枝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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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的尸体被史青放在坟边,沉默着堆雪掩埋了。
“为什么?”
为什么都为了周,付出生命。
“死了。”
“你们应得的。”
“他们,不配。”
史青视线渐渐模糊,几滴泪坠下,滑过颊侧血迹,将脚前一片雪染做褐红。
祖父生前分明那么疼爱她。即使十六岁那年他们大吵了一架,即使她离家出走,她也坚信祖父终究会对她妥协。
他也的确妥协了。但他又在另一个问题上,逼着史青不得不立誓。那个问题,以及背后的姬召风,对他而言,远比史青重要。
就连眼前的刺客,都能为了周孤身行刺。
今日,无论谒者是不是秦渊,无论与谒者会谈的是不是史青,他都会行刺。
也都会身死。
周王和姬召风根本就不配。
史青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得到了这么多毫无血缘与交集的人的偏爱,却不能回以一丝一毫的责任心,而只是永远着眼于锦衣玉食、世代荣光。
她摸到了袖里那枚玉佩,是秦渊三年前所赠。
他说,太宰会送她到秦国。
太宰,一定是他留在周的间人吧?地位仅此于周王的宗室权臣,也成了秦渊的耳目。周的内政外交,又有什么是秦渊不知道的呢?
而她艰难抉择之后选择告密,姬召风却说,她是嫉妒成性、贪慕权势。
“嫉妒成性……”
白石踩着雪过来,手里抱着一件灰兔毛披风,搭在史青背上。
“我听说,你拖着刺客的尸体出城了。怎么不等我帮忙?”
史青不答反问,“白石,你会感到嫉妒吗?”
白石思索一瞬,“你在嫉妒谁?”
史青指向坟头,又看向白石,“他们,还有你。为什么他们能有这么纯粹的爱恨取舍,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有尽情展示理想的本能。”
“为什么我要埋葬他们,守着他们。”
“为什么你能如此纯粹地对待我,而我却无颜面见秦渊。”
于公,史青痛恨秦渊。
于私,史青愧对秦渊。
自从忍着愧意告密后,这种羞愧愈演愈烈。史青不仅不爱再结交新朋友,还越来越不爱出门。而今日,刺客袭来时,她也只是沉默着不做提醒。
“纯粹吗?”白石又担心又雀跃,“可我这样,来源于你。”
史青眼眸微亮。
白石道:“我们回家吧。”
“嗯,”史青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坟堆,和白石并肩往城里走,“我不该和谒者会谈。这没有什么好结果。”
白石问:“我能一起去吗?若事不成,就算是挨骂,我们也能被记在同一枚竹简上。”
“我一个人就好,”史青拒绝了。事已至此,没必要让白石和她一起受人白眼。
但史青忍不住笑了笑,“按你这样说,我们确实能被记在一起。但不会有人认得我们的,我们实在太无关紧要。”
相比于秦渊这等来日的霸主,和姬召风一类出身高贵的王公贵族。史青和白石,不过是浩瀚墨简中出现的“两小臣”罢了。
但没关系。
没了祖父,史青还有白石。
她会努力地在秦渊面前活下去。
也会努力地让白石和其他无辜的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