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被封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周,湛澜依旧每天都来采集核酸。
即使两人之间相隔了足足一米,但仍旧无法阻止两人之间变得越来越熟悉。
真的很难想象,全身被闷热的防护服包裹起来,湛澜却还是可以每时每刻地对他人露出自己的笑容。
纵使救护车的鸣笛仍不时划破长夜,湛澜还是经常鼓励邵洵:
“局势正在好转,加把油!做好日常防护,你要相信你没被传染!”
只不过随时随地都有人被送进救护车,邵洵的心里也不可能平静下来。
这两周以来,邵洵喜欢看的电视剧已经全部被看完了;手机从充满电到再次没电,中途没有熄屏过一次,手机没电后邵洵就接着玩电脑。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
“之前天天都要去烧烤店上那破班,好不容易可以有‘正当’理由好好玩一下。一天中除了吃饭、上厕所和睡觉外,其余时间我都要用在娱乐上!”
邵洵也的确践行了这句话,他早已开始不分天昏地暗地玩了,时间的流逝,对于邵洵而言,已经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
他把自己埋进虚拟世界,仿佛这样就能忘记此时外界的危险。
夜幕降临,月亮带着自己的群星闪现到天空中。气温逐渐降低,猛烈的冷风无情地推开秋风,试图击碎窗户闯入房间,好好戏弄一下人们。
“这么大的风,湛澜在外面受得了吗?”
此时的邵洵躺在床上,手边的纸上还充斥着一股腥味,他蜷缩着身体,呼吸还没有调整过来,仍然很沉重,身体因为太过于舒服而有些颤抖。
关掉手机上的“成年人关爱片”,邵洵突然感觉有些羞耻,丢掉手边的纸,抱着身边的小狗玩偶,将脸埋在玩偶头上,心中斥责自己: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湛澜啊!人家看起来确实好帅,但是我跟人家又不熟,为什么会想这种事情啊!”
邵洵羞红了脸,为了缓解这种羞耻,邵洵拿出手机,想着玩把游游戏转移下注意力。
不玩不要紧,一把游戏成功将邵洵拖入了湛澜的包围圈。
……………………………………………
游戏结束,邵洵分析着结算界面各位队友的数据,看着击败零人,死亡十次的射手,邵洵差点破口大骂:
“我去你……算了算了。一把游戏而已,不能因为这种人拉低自己的素质。”
侧头看向敌方的统计数据,看着击败十一人,死亡零次的敌方打野,邵洵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好歹是湖北市排名第二的辅助,居然因为这种队友而输了!简直就是湮灭哥的才华!不行!必须要加对方打野的好友,邀请对方的打野玩一把!”
“就干就干,邵洵的好友申请前脚发过去,对方后脚就同意了申请。”
“你好!我是上把对面的辅助。要不要一起玩一局?”
“可以。你邀我吧。”
这局游戏两人可谓“强强联手”——如果强强联手还可以形容两人的话。
邵洵的辅助如影随形,取得了二十一个助攻,零次死亡;对方的打野锋芒毕露,取得了十八次击杀,两次死亡。
“可以啊!兄弟,打野什么排名啊?我辅助到湖北省第二!”
“你也厉害啊,刚才好几次的关键护盾都是你给的!我打野全湖北省第一!”
“哥们,你也是湖北人啊?”
“我是四川人,只是到武汉上大学,现在因为新冠回不了家乡,所以才显示为湖北省排名。”
“我也住武汉!不是哥们,咱们也太有缘了!等我小区解封后,我找你交流游戏心得吧。”
“你小区被封了?!很严重吗?”
“还好吧,只是每天都有人被救护车拉住医院。”
“唉……现在医院都快满了,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感染者该往哪里安排。”
“你是医生吗?怎么如此清楚医院的情况?”
“算半个吧,我之前在武汉大学医学部上大学,新冠疫情暴发后我就加入了医护队伍,对医院的情况还算是很了解。”
“医生啊!那是个好职业,将来指不定能赚多少钱呢!”
“好像每个人对医生这个职业都有这样的偏见。至少对我而言,我当医生是为了救人,与赚不赚钱没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理想。”
“看你的游戏名叫‘力挽狂澜’,也是依照当医生的理想取的?”
“是啊……现在武汉的疫情这么严重,要是每个人都尽自己的一份责任,整个局面一定可以被大家力挽狂澜!”
“哇!祝游戏之外的你成功!”
“谢谢!【小花】。你呢?为什么要取名为‘洵欢作乐’?”
“人生苦短啊!尽情享乐……及时行乐。说不定自己哪天就死了。”
“………你没有理想吗?或者没有想要追求的人吗?”
邵洵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想说:“就我这种大学都没考上的废物,有什么资格配拥有理想,估计以后也是一个人终老吧。”但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个网友,邵洵还是做了个说法:
“以前有理想,只是现在没了。”
对方非常识趣,知道再问下去必将涉及对方的**,也就没再问下去:
“再开一把?”
“好。”
………………………………………
伴随着水晶再一次迸发出弥红,邵洵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一句欢呼。
这声欢呼在寂静的如深渊般的黑夜里,这声犹如新生般声音也让屋里的灯光穿透了黯淡的天空,引得几位医护人员抬头向邵洵的房间仰望。
风又吹来了,只是再也无法撼动那矗立在大地之上的冷杉。
“厉害!太厉害了!不愧是哥们!你玩的打野简直是我见过最好的!”
“懒得打字,开麦聊吧!”
邵洵也不磨蹭,刚打开麦克风,就滔滔不绝的夸耀对方:
“兄弟,刚才那波团战你够秀啊!直接就把对方的后排秒了!”
对方没说话,一阵沉默,邵洵还以为自己按错了,没开麦克风,检查了几遍。
“喂?能听见吗?我麦克风开了啊。”
“我们俩是不是在现实中认识?”
邵洵也愣了一下,对方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再看向对方的游戏名‘力挽狂澜’,邵洵心里震荡了好几下——不至于这么巧吧!
“你是不是……在小区内给人做核酸?”
“对啊!我随着医护人另一起给他人做核酸,毕竟还没毕业,暂时还不能治病救人”
话越说越多。声音的传递也越来越频繁,邵洵逐渐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我们俩在现实中认识,我是……”
是……是整栋楼所有的光全被熄灭,是邵洵被吓得叫了一声,是无线网络的突然断开,是名字被卡在舌尖上的邵洵。
打开手机的移动流量,幸好对方没有离开:
“怎么了呀?我听你突然就敛声了。”
“没事,突然停电了而已。”
其实小区内很少停电,光线莫名其妙的消失,视线短暂地失去方向,思绪被无光的环境狠狠敲了一下。邵洵觉得有些心慌,突然很想让一个人陪在自己的身边。楼底的小区公共灯光并没有熄灭,邵洵爬上窗台,就着窗台冰凉的瓷砖坐了下来,望着在灯光下,反射出无数星光的“大白”,邵洵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你是湛澜吧。”
“嗯。听你的声音……我有点不确定……你应该是邵洵吧?”
“猜的真准!我们两个还真有缘啊!”
“真是你?!难怪我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
“你是医学生,打游戏还好,你是小时候吃什么长大的!脑白金吗?这么聪明!”
湛澜明显有点不好意思了,声音里也有了几分娇羞。
“你也太高看我了!你也不错嘛!”
湛澜这话有点一语双关的意味,邵洵一时间分不清他是指游戏还是生活。
“游戏还可以,生活就过于糟糕了。”
“在门外看你家还挺豪华的,为什么说生活糟糕?”
坐在窗台上的邵洵颤抖了一下,天空中已经寻不到任何星星的踪迹了,月亮也躲在自己黑色的面纱后,不知是冷意,还是过往失意的苦楚侵了邵洵的心中:
“房子是我爸妈的,不是我的。我没考上大学……连大专都没考上,现在都已经在烧烤店打工几年了。每天的生活就是挣钱和用钱,没希望的生活……不糟糕吗?
邵洵本来不想说这些事情的,只不过是在夜色下,在这被黑暗包围着的房间里,那颗被钢筋水泥封锁着的心脏,终于被打通了一道缺口,那带着无尽心酸、悲哀与难过的淤血流出,被压抑了很久的神识总算得到了部分解放。
“这样啊……只可惜我是心脏学的医生,没学过心理学,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没事。你要睡了吗?不着急的话,能不能听我讲我的故事?”
邵洵没有等湛澜回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像是生怕会丢失这唯一的一位“听众”。
“很多年前,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曾经有个理想,有个永恒的理想:我想带着我所有的家人,包括我的爱人在内,我们一起去周游世界。为了这个理想,我初中很努力,就为了考市里的最好的高中。后来我也的确做到了,中考分数线高于目标高中几十分。以前刚进入初中时,我的班主任说我只能考中专,中考考了高分后狠狠打了他的脸。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可是……
“可是?”
“我爸妈偷改了我的志愿……后来的整个高中生活像是火车头脱了轨——后面所有的车厢全部侧翻!……尽管后来我和我爸妈达成了和解,但因为这件事我的思想出现了很大的转变。别羡慕,是向坏方向的转变。高中的我很容易走极端,我经常幻想自己在一夜之间变的如爱因斯坦一样聪明,然后成功考到了状元,在所有人面前摊出一副‘我不装了!我摊牌啦!’的样子。”
“噗嗤!”湛澜忍不住了,笑了一声。
“很好笑对吧?我自己也觉得。再后来学业受挫,几乎所有老师都放弃了我。”等我意识到思想出了问题后,紧急调转方向时,一切都晚了…
“之后呢!还是说之后就是如今的你了!”
邵洵在手机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以往的一切做无言的反抗。
雨渐渐地落在小区庭院的地砖上,伴随着树叶的婆娑,被打湿的地面反射起灯光,显得地面上有一条条光的丝带。单元楼还没有来电,房间里也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在试图照耀着邵洵的脸颊。
“一切都过去了,虽然在有追求、有理想、有热血的你看来,我只是一个兼顾享乐和消极的‘废物’,但生活还得继续,等到新冠彻底结束后,我还是会回到狭隘、平庸、不含有任何希望的生活。不像你,我……”
“你不是这样的人!”
湛澜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经过无数电的传播而显的有些沙哑。在邵洵看不到的地方,湛澜的眼眶有些发红,在他的心中,邵洵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熟悉你,但从每次给你做核酸的一幕幕中,你并不消极,积极、阳光、大气是我给你的标签。你总是很关心新冠的情况,但从你最开始填写的基础信息中,我猜你并不是担心自己的情况,而是更为关注你那在外市的父母能不能保证安全的处境。”
邵洵没有打断湛澜的话,任由他说下去——湛澜的猜测是正确的。邵洵很在意自己爸妈的情况,邵洵外在表现其实并不消极,只是他心里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废物”。
黎明仍旧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到来,在黎明之前的,是秋风与落雨的交响曲,新冠在肆虐着,生命的花蕊在新冠的摧残下摇摇欲坠,邵洵心中那堵密不透风的墙被一个“陌生人“终于敲碎了一块砖头。
“你说你是享乐的,但我并未发现过哪怕一星半点。在点菜小程序的零食区还未取消之前,你并没有点一大堆零食,甚至将一袋小小的饼干也取消了。你这不叫享乐,至少你在为了我们医护人员考虑,至少……你在为我考虑!”
强烈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化作一道越过眼眶落在手机屏幕上的眼泪。自从上高中以来,一直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有人对邵洵说“你其实很棒”这类话。
这是第一次,是再一次新生后受到的第一次鼓励。
“谢谢……我真的好高兴……”
电流的杂音里,邵洵听见某种东西在胸口的壁垒上破裂的声音。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却触到冰凉的湿润。
邵洵已经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又哭又笑,大有种喜极而泣的即视感。
邵洵什么也不愿再想了,因为他知道,来电了。
房间里的灯光点亮时,邵洵的心中也升起了那沉没已久的朝阳。
新冠时期,我很多时间都在上网,每天都会有层出不穷的新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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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洵”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