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三月初七,夜寂如墨。
京中春寒未退,宫墙上覆着薄霜,风声却诡异地带着一点湿腥。
内侍司的小太监刘小顺正值夜班,提着灯笼在御苑外巡夜。那盏灯摇摇晃晃,烛火忽明忽暗。
他正打算打个哈欠,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吱呀——”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夜中刺得人心头一颤。
那声音,从冷宫方向传来。
刘小顺顿时清醒过来。
“冷……冷宫?”
他呆立原地,浑身发冷。
那是宫中连太监都避之不及的地方。三年前沈贵妃在那赐死后,整座冷宫就被封禁。
自那夜起,每到子时,那里便会亮起一盏灯。
风掠过枯枝,烛光颤了几下。
他本想装作没听见,却鬼使神差地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黑暗的尽头,那处荒废的宫门后,果然有一道光。
昏黄的。
孤单的。
就像有人在黑暗中,独自点燃了一盏灯。
刘小顺打了个寒噤,手一抖,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烛火熄灭。
他弯腰去拾时,却听见那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女子的,轻柔、缠绵,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洞感。
“陛下……妾身在此……”
声音几乎被风吞没,但他听得真切。
刘小顺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跑回去。
御书房中,烛火摇曳。
皇帝萧景琛倚坐案后,翻着奏章。烛泪沿着银烛台缓缓流下,他的手指在案面轻轻敲击。
“陛下,夜已深,请早些歇息。”太监总管温言劝道。
萧景琛不语,只是抬眼望向窗外。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冷得像刀。
他近来夜夜梦见她。
梦中的沈如晚总是穿着那件梨花白宫裙,笑意温柔,发间的金步摇轻轻晃着。
她坐在冷宫旧榻上,手里捧着一盏小灯,对他说:
“陛下,可愿再赐妾身一盏油?”
他答不出。
每次她伸手,那盏灯就灭。
然后他便从梦中惊醒。
今夜,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指上竟有一层油腻的香灰。
熟悉的香气隐隐飘散——那是她生前爱用的香,名曰“归魂”。
翌日清晨,宫门未开,便有内侍跪在外头禀报:“陛下,冷宫……昨夜又亮灯了。”
御书房一时寂静。
温总管低声提醒:“陛下,冷宫多年封闭,无人敢近,也许只是风吹残烛——”
“风能吹亮灯?”
萧景琛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
他起身,披上外袍,往外走去。
“备轿,去冷宫。”
冷宫位于皇城最北端。
自从沈贵妃赐死后,这里杂草丛生、青瓦残碎。昔日宫殿辉煌,如今只余阴影。
风掠过瓦檐,发出“呜——”的低鸣。
天色微亮,晨雾笼罩。远远望去,冷宫像是沉睡在雾中的怪兽。
“陛下,小心,地滑——”温总管在后方提醒。
萧景琛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止步,独自走向那扇半掩的宫门。
他伸手推门。
“吱——”
门轴生锈的声音响起,灰尘漫天。
屋中一片漆黑。只有桌上,一盏铜灯静静燃着。
火光微弱,却异常稳定。
他走近几步,才看清——灯盏底部,竟有几滴暗红的血。
血迹已干,却似昨日方落。
空气中飘着香气。
那熟悉的归魂香。
萧景琛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顿。
风从窗缝灌入,灯火轻颤。
火光映在墙上,似有人影一晃。
他猛地转身——
那影子,竟与沈如晚生前的身形一般无二。
他下意识地唤:“如晚?”
无声。
唯有灯光摇曳,照出他自己苍白的面容。
“陛下。”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声音平稳、柔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
一个穿青袍的男子走进来,手持药箱,容貌清俊,眉目如墨。
“微臣顾棠,奉召前来。”
萧景琛转头,目光冷冽:“你知道这灯?”
顾棠淡淡一笑:“微臣知一点旧事。”
他俯身查看灯盏,手指沾了点灯油,嗅了嗅,神色一凛。
“陛下,这灯……不是油燃的。”
“那是什么?”
“是血。人的血。”
萧景琛眉心一跳。
顾棠直起身来,语气平静:“三年前,沈贵妃死后,微臣奉命验尸。她的血中混有归魂香成分——可延魂七日。
若用此血点灯,灯不灭,魂不散。”
空气凝固。
萧景琛盯着那盏灯,眼中光暗交错。
风又起。
灯火摇曳,仿佛笑了一下。
夜再深,月如钩。
皇帝回宫后彻夜未眠。
忽然,一阵冷风掠过寝殿。
他抬头,窗外竟有一缕灯光在晃动。
那光,不在远处。
就在殿门外。
他起身走过去,门一推开,烛光熄灭。
只剩那一盏灯。
灯下,立着一个女子。
她白衣胜雪,发披至腰,唇色淡如纸。
风过时,她缓缓抬头。
那张脸,三年前早已随棺封土——
如今,却在灯下微微一笑。
“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几乎和风声融为一体。
“妾身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