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阮真棋轻轻一捞,将周小怜拖到怀中,“焦青帝和我说过这里的机关。”
“那刚才门开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提醒我一声?”周小怜松开手,阮真棋顺势握住她手腕,两人拉开些距离,他像带小孩一样带着她往里走。
劫后余生与和故人重逢的喜悦一点儿也没让小怜松口气,她脑袋现在转得飞快:找到真的阮真棋了,就得快点出去。可纳尔玛应该已经离开,之后要怎么办?
她夸下海口与纳尔玛说地上再见,可就凭她和阮真棋两个人人生地不熟的,真能从这地牢里闯出去吗?
她心里紧张,手比身体抖得厉害,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张口就来:“你怎么被焦青帝关在这里的?”
“你手上还有多少兵力可以调遣?你那些暗卫呢?”
“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吗?刚才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怎么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周小怜将疑惑和焦虑一连串吐出,反观被关在这里的多日的三殿下,倒是不慌不忙。
阮真棋悉心将她的问题一一解开:“我有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天衢卫不在我身边,从京畿带来的兵力也大多被调遣去平乱了。”
周小怜静静地听着阮真棋的解答:所谓的天衢卫,也就是阮真棋监管的那些为皇家做事的恶鬼。
既然早已撞破,阮真棋现在对她也不隐瞒。
“你现在就要出去吗?”自大相国寺和洗雪山庄两次见面后,阮真棋与周小怜说话语气难得平和,听得她怪不自在。
但,照理来说不都应该想着出去吗?
周小怜没想过阮真棋居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有些错愕:“都不在啊?那你这次出来难道就没带点什么武林高手?而且什么叫我现在就要出去吗……”
小怜眼睫轻颤,脸朝阮真棋所在的方向仰了些,面露苦恼之色:“古刹山派人来找你了,难道你现在要说你不出去?”
“嗯,此地还有我所需之物,”阮真棋毫不避讳,周小怜静静侧耳听着,他说这些事就跟喝水一样,“外面有些刀剑交兵声,应当是乱了吧。你若是现在要出去,少不了一场恶战。”
“眼睛不是还看不见吗?”这又有些关切了。
周小怜抬手摸上自己面颊,她现在倒是比刚才好一些,能看见一些朦朦胧胧的色块,只是还无法将这些色彩拼凑成一个物什。
想来只需要再过一会儿,眼睛自然也就好了。她摇摇头,反问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阮真棋没有回答她,反而颇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又说:“你的铜凤呢?”
看来又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
“……来之前给昆玉姐了。”周小怜无意探测什么皇家秘辛,干脆顺着阮真棋的意思接下话头。
她在阮真棋身边乖巧的就像只被猫爪子按住脖子的老鼠:“带着剑岂不是早就被他们拿去了?干脆就给昆玉姐带走当信物。”
外面有刀剑声……也不知道张昆玉和神光斋众人又是怎样的情况?还有——燕紫芳。
纳尔玛说他看起来还好,可都砍下自己一根手指了,他真的还好吗?
好不容易重逢,好不容易认出彼此,不能死在这里,他们谁也不能。
虽然心底是这样想的,可生死又谁能说准?周小怜吐出一口长长的郁结之气,说出的话又是另一副样子:“万一死在这里了,她还能把剑送还给洗雪山庄。”
阮真棋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小怜有些听不明白他是什么语气,只听出他很笃定:“褚见珏对你一片真心,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在这里。”
“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什么真心啦。”周小怜唇角抽动。
提到褚见珏,一个被他抓起来软禁,一个被整到断手又看不见东西的两人竟都没太大反应。
只是因为这句一面之缘,气氛有些奇怪。
褚见珏是一面之缘,阮真棋难道就不是了吗?
眼下这般在天都要塌下来的大难前,两人才发现彼此其实没什么太深的情谊,更没有什么能与对方说的话。
他们之间也仅仅是比陌生人,近上些许。
在大相国寺的第一面,外头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事实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根本不是什么女采花贼色胆包天毁人清白。
阮真棋如果不出手,周小怜当时在梁上就要面对数十名天衢卫。阮真棋先一步出手,两人交战百余回合,一路从大相国寺后山打到庙前,见招拆招,毫无杀气。
最后这场过招以周小怜窃吻为终,阮真棋放过她了,也没放过她。
他们用一个一起做的谎骗过了天衢卫,骗过了皇帝,此后的人生中也要骗过自己。否则等待周小怜——洗雪山庄二小姐的,便是来自天上无穷无尽的追杀。
……尽管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听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怜眼前渐渐开始变得清晰明亮,耳边也有些风吹过。
“外面的人是烧香天的尸——”
“我有事要问你。”
周小怜感觉或许将抵达离开的地方,她倏地想起一些事情,刚开口,声音又和阮真棋对外面机关的解释叠在一起。
他们又尴尬的,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阮真棋这次先一步道:“……你先说。”
“你能帮我吗?”周小怜双目已能视物,她盯着阮真棋的眼,这次毫无逃避,“我不在乎你到底要找什么,阮真棋,我相信你是为黎民百姓做事。”
周小怜脸板了起来。阮真棋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清冽的肃正之气,他看见过的周小怜不怎么会笑,眉毛却总是像弯弯的柳叶一样飘着。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还是那副样子,可眉毛,眉间好像沉了许多。阮真棋说不上来她究竟哪里变了,只是听到她,看到她声色俱厉:“我不要你为我卖命,你我也没什么交情。但为了韦郡的人,之后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来阻拦我。”
阮真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小怜。
而周小怜似是觉得自己把话说的有些绝了,她久久听不见阮真棋的答复,有些焦躁地搓了搓袖口,还是慢慢补道:“我不想和你为敌。”
他有点想知道,在周小怜的眼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样子。
以及——
“你想做什么?”
情与理,终究是理更胜一筹。
褚见珏可以为情痴狂,阮真棋这辈子都不可以。
他的心只能像洞中的那面湖水一样,为周小怜而泛起涟漪。
这不是周小怜想要听到的回答,她并不觉得阮真棋会做什么为情就能改变的事情,况且阮真棋也不会对她生情。
所以她说,我是要为了百姓这么做。
你呢?
周小怜有点伤心,更多满溢而出的是失望:“你来到此地,追查褚见珏的事情,却不带你那些侍卫和兵卒。你贵为皇子,手握重权,你一定知道的比我要更多。可你其实并不打算就在这里解决褚见珏,是吗?”
阮真棋被她问的喉咙发苦发涩,不说话,周小怜说什么他都打定了不回答的主意。这个问题实在不该问他的。
周小怜站在原地,心和身体都被幽幽的风吹冷了。
她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要抬起手臂甩开阮真棋的手。好恨自己刚刚理直气壮的问他,周小怜脸上有一种刺痛感,有些答案原来真的不必说,光是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好啦,总之还是要多谢你。你不出去的话,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周小怜低下头,脸也偏转过去,和阮真棋错开视线。
阮真棋叹了口气,周小怜想做什么还不好猜吗?她一定会想杀褚见珏,焦青帝。
她是能那么做,但牵一发而动全身,阮真棋不能这么做,京畿里的局势也不允许褚见珏现在死在他的刀下:“小怜,不能在这里杀了他。天衢卫可以,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周小怜的身体抖了一下,这算阮真棋剖心吗?可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能让褚见珏死在韦郡:“他多活一日,天下的尸体就多百十具。为什么你们现在不杀他?”
小怜说到最后,语气几乎是嘶吼:“你们真的是为天下人——”
“……周二小姐,此地纵使只有你我,此事也绝非你我可以非议的。”周小怜的指摘让阮真棋的语气生硬了一瞬,天家的行事和威严怎能容他人挑衅?他们各有各的缘由,几句交谈之间,隐隐又有要争吵起来的迹象。
“这算什么非议?”好疲倦,周小怜听到他的话,颇有种力气都被抽空了的感觉。
她把两瓣嘴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看着他,原来阮真棋也知道这些带着他人血肉的真话很刺耳朵。
可是,周小怜有点想哭。她才知道,即便是阮真棋也不会想着去解决那个错误的源头。他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们都会把能说出真相的嘴堵上。
小怜突然觉得和阮真棋争这些太疲倦了。
她不是因为阮真棋的斥责或不作为而泄气,她只是不懂为什么没人想当一个英雄豪杰:“为什么你们口口声声为天下人谋安宁,却在知道一切的时候,不杀那些奸佞小人?”
周小怜背过身去,面前供人前行的是一条逼仄的小道,细如羊肠,只有一人能行。
岩石阴潮,前路无光,她注定要孤身一人走。周小怜觉得自己终于在阮真棋身上看清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最后还是忍不住苦笑道:“三殿下,我要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希望将来你不要为难我。”
“我们后会无期。”
洞中只剩下她簌簌远去的足音。
阮真棋没有与她道别,他知道两人下一次再会不会来的太晚,只望着周小怜的背影一点一点被吃掉。
他没有骗她,面前这条路的确可以离开这里。
往前走,不出一刻,尽头便是一条向上的通道,楼台高筑,台阶直抵藏经阁的顶端。
阮真棋晃了晃手腕,一向耳聪目明的周小怜和他靠得那么近,可她居然丝毫也没有察觉。
虽然可以行动,但阮真棋的手脚上实则都拷着铁铸的枷,锁眼被铁水灌死,他即便可以逃出去,也只不过是今天这场乱战中的累赘。
如果待在地下是最好的选择,那他只能做一件事情:即为寻找到那颗为谋反所造的邪相佛首。
若是能找到这枚佛首,取得里面的赃物……不取也行。
阮真棋转身,一步步走回原来他所在的石室。
他一开始没有走到那扇门边为小怜指引方向,是因为这些日子里,焦青帝总是用与小怜相貌相似的女子蛊惑他。
一开始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还以为是焦青帝又派来假的周小怜迷惑自己。
没关系,继续找吧。阮真棋手指抽动,他告诉自己:佛首的存在已经足够让褚见珏,不,让一整个褚氏被钉死在朝堂上,再也不能翻身。
只要能找到那颗佛首,周小怜无论在韦郡做什么他都能保下她的命。他保的下第一次就保的下第二次,自己与天衢卫杀了那么多人,唯有周小怜是他第一个救下来的人,所以周小怜不能死。
而被他放在心里挂念着“不能死”的周小怜本人,正在一脸阴郁,快步穿过那条深不见底的小道。
周小怜决心从今天开始把阮真棋也一刀两断,抛在脑后。她要快快逃出这个什么地下,然后也不告诉纳尔玛褚见珏到底在哪——对,反正她一开始也想威胁自己!
风声越来越急促,呜呜地在道中发出朦胧的哭声。
小怜满脸挂着眼泪,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咽声都被这股一起哭的风吞没了,还是说,那就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呢?
她真的很不明白啊,难道这是周摘桐对她出言不逊的报复吗?先祖为天下万民死而后己,周小怜小时候不想做这样心怀大义的人。
可如今切实地被逼着推上了这条路,她虽然已有觉悟……可要杀的人身居高位,她到头来就连那些好听的名头说不定都得不到。众叛亲离更是大有可能。
周小怜抽了抽鼻子,阮真棋就连不当那只在螳螂后面的黄雀的许诺都不愿给她,这真的很难吗?
她只是想在杀了褚见珏之后,可以快点逃离此地,回到洗雪山庄向周珊瑚和周汀情阐明一切。而不是在临走时再多对付一个受命于天身不由己,本就有些恩怨的阮真棋。
她步伐很快,逆着风往前走,用了半刻不到,便抵达了一块平台。
面前是一片旋扭着向上的台阶,两把插着火把,火光昏黄柔和,被从上灌入的风吹得颤动,越向上,光影越像张牙舞爪的野兽。
周小怜站在楼底,她听见了一些掉落进来的声音,刀和剑咬成一片。
“把她交出来。”
在那纷乱之中,小怜的心随着这声音的出现猛地一跳。
那是,燕紫芳的声音。
三殿下就这样通过只见两面说了两句话,就被踢出赛道了,大悲。
终于要到芳怜重逢了[垂耳兔头]俩孩子想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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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执念万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