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找李向阳这件事，郭睿刚开始心里其实是有点矛盾的。
从最功利的角度来说，李向阳的突然失踪对江川队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银鹰队失去这位核心主力，整体实力将大打折扣，江川队几乎可以说是胜券在握，想输都难。然而，前几天在医院病房里，翁婆婆那虚弱却充满期盼的眼神，一直印在郭睿脑海里——这个老婆婆还想看外孙比赛呢！除此之外，虽然郭睿极度渴望胜利，但他内心深处依然期待着一场真正公平、硬碰硬的较量。他至今还记得初中全国赛时，杨聪意外把自己锁在厕所里，作为竞争对手的烈火队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全力帮忙寻找的情景。那份对竞技精神的尊重，他从未忘记。
但此刻，姚杰毫不犹豫地决定去找人，这就足够了。姚杰已经用行动给出了他的答案，那么郭睿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和纠结。
因为他知道，姚杰就是这样一个人，正直、善良，永远会选择做正确的事。而且，他爱他，所以他会无条件地支持他。
郭睿跟着姚杰快步走出训练馆，冬夜的冷风立刻扑面而来，刮得脸生疼。
“你知道李向阳可能在哪儿？”郭睿一边拉紧羽绒服拉链一边问。
姚杰报了个公园的名字。
“但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太大把握。我第一次见到翁婆婆的时候，她就在这个公园里抖空竹。后来和他们聊天时，我隐约记得翁婆婆提起过，李向阳小时候，她经常带他去那个公园玩，那里有很多他们祖孙俩的回忆。”
郭睿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打车。
“再打个电话试试？”他看向姚杰。
姚杰“嗯”了一声，快速翻出李向阳的号码拨了出去。听筒里依然只有漫长而冰冷的“嘟——嘟——”声，无人接听。
郭睿“哼”了一声：“这李向阳也真是的，比赛前夜玩失踪，这不是临阵脱逃吗？还连累这么多人替他担心，满世界找他。我看银鹰队的凝聚力，也就这样了。”
姚杰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轻轻叹了口气：“我猜……这恐怕还是和翁婆婆的病情有关。”
正说着，郭睿打的车到了。
两人迅速上车，车子在夜晚的车流中穿梭，很快便抵达了那个公园。
这公园晚上黑灯瞎火的，伸手不见五指，得用手机打开手电筒才能勉强行进。
找了很多地方李向阳都不在。
最后他们沿着小路走到人工湖边，隔着一段距离和稀疏的灌木丛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李向阳，没有在练悠悠球，而是在那抖空竹，但身手一如既往地利落。
姚杰朝郭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小郭，你留在这里别出声，我先过去和他谈谈。”
他想了想，又把手机递给郭睿：“人找到了，你给迪兰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接李向阳吧。通讯录里有迪兰的号码。”
“密码？”
姚杰说了一串数字。
郭睿接过还带着姚杰体温的手机，点了点头。
姚杰深吸一口气，独自走上前去，但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向阳玩空竹。
“姚杰。”李向阳却率先开口了。
姚杰冲他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很意外我会在这里？”
“并不是很意外。”李向阳放下空竹，席地坐了下来，“如果有人能找到我，那也只会是你了吧。只有你知道，这个地方对我和外婆有着多么特殊的意义。”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旧空竹上，眼神复杂。
“你知道你的队友正在疯狂地找你吗？”姚杰也坐了下来，眼睛看着湖面。
李向阳耸耸肩：“我手机关机了......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失联一天，他们急坏了吧？”
“你知道你还……”
“我怎么了姚杰？”李向阳直勾勾地看向姚杰，“我外婆生病了，就快死了！我很难过很伤心很累，想暂时逃避一天，很难理解吗？”
“翁婆婆......她情况不好吗？”姚杰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道。
“昨晚外婆突然昏迷了。检查之后医生跟我说，最多还有三个月，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再治疗也只是徒增痛苦。我……我明天就打算去办手续，带外婆出院，回家。”
姚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李向阳的肩膀，然后陪着他一起，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片在夜色下漆黑如墨、毫无波澜的湖面。
两人就这样发呆。
过了几分钟，反而是李向阳先忍不住了，他侧过头看向姚杰，语气带着点自嘲和疑惑：“你……你不是来劝我回去比赛的吗？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这个资格。”姚杰说。
李向阳愣住了。
“你所面对的，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目前都无法真正体会的痛苦和压力。虽然我和翁婆婆感情很好，她很慈祥，我很敬重她。但如果我现在说什么‘我感同身受’，那太虚伪了。我不是她的亲外孙，无法真正体会你即将失去至亲的那种剜心之痛。老实说，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会不会比你做得更好……所以，我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劝你‘应该’回去比赛？”
李向阳沉默半响：“知道就好。”
“那你还参加团体赛吗？”姚杰问，“无论你是怎么决定的，我都理解。但这终归涉及团队，你得跟你的队友说一声。”
李向阳冷笑一声：“说又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反正他们眼里只有比赛，只有胜利。至于我什么心情，他们真的关心吗？我和他们同队这么多年，最后找到我的竟然是你，你说好不好笑？”
“他们对北京这边的情况并不如我了解，所以我先找到你并不奇怪。但是，”姚杰说，“李向阳，你真的厌烦比赛了吗？真的不再热爱悠悠球了吗？难道你和你的队友，最初不是因为对悠悠球的热爱而聚在一起的吗？你现在情绪波动很大，这很正常，换做是谁都一样。但我希望……你不要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仓促做出可能会让自己未来后悔的决定。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我还记得呢，你答应过要带翁婆婆去看比赛。”
李向阳继续看着湖面，没有说话。
良久，他叹了口气，缓慢开口：“姚杰，你知道吗？我外婆知道明天要出院，她很高兴，以为自己快好了。她说，出院了就来看比赛，给我和你加油......我跟她说，我和你是对手，总要有一个人输的。但是她说，只要我们全力以赴了，谁赢了她都高兴。”
姚杰心一抽。
“她还说，等比完赛，让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好朋友都请到家里来，她要亲自下厨做饭给大家吃。你们……会来的，对吧？”
姚杰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嗯。”
“我不是要逃避比赛，只是太累了。需要一点时间喘口气。”
“我知道。”
“……谢谢你，姚杰。”
又过了十几分钟，公园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银鹰队的人终于赶到了。
他们看见了站在灌木丛后面的郭睿，想了想，也打算钻进去先观察情况。
李向阳却先看到了他们，站起身迎了上去：“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迪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人没事就好。下次有事，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银鹰队是一个整体。”
李向阳点点头。
马丽娜语气带着责备：“是啊，你不知道我们都快急疯了，要是郭睿没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都要报警了！”
李向阳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迪兰拉过马丽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马丽娜咬住唇，把话咽了回去。
走出公园，姚杰和郭睿看着李向阳在银鹰队其他人的簇拥下上了一辆看起来非常宽敞豪华的黑色商务车。
郭睿再次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银鹰队真是财大气粗。已知迪兰的私人座驾已经有一辆拉风的跑车了，现在又出现一辆豪华商务车。
迪兰让队员们先上车，自己则留下来，走到姚杰和郭睿面前。
“姚杰，今天真的……多谢了。”
“没什么，为了有一场公平的比赛，应该的。”
迪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郭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郭睿……也谢谢你。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会和姚杰一起来帮我们找人，还及时给我打了电话通知我们。”
郭睿却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说：“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考虑到比赛胜负，还真不一定主动帮你们找。毕竟胜利对我来说，从来都很重要。所以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姚杰吧。是他坚持要来的，我只是跟着他，仅此而已。”
迪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而后了然地点点头。
“总之，这份人情我们银鹰队记下了。但是，明天开始的全国赛——我们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姚杰和郭睿对视一眼，眼中同时燃起战意。
“正好，我们也是。放马过来吧！”
目送银鹰队的商务车离开，郭睿和姚杰扫了两辆自行车，快马加鞭去赶最后一班地铁。
“小杰，话说刚刚你告诉我的那个手机密码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郭睿边蹬自行车边问。
那个密码看起来像个日期，但又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生日。
“那个啊，”姚杰笑了笑，“是我和你和好那天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