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粗糙的水泥地渗入脊椎，将格温从药物造成的混沌中拽回现实。她猛地睁开眼，吸入的空气带着一股浓重的尘土、金属锈蚀和消毒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视野逐渐清晰，头顶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在金属网格后摇曳，投下不稳定的光斑，照亮了这间狭小、几乎空无一物的囚室。墙壁是未经粉刷的水泥，一角安装着一个巨大的排气扇，正发出沉闷的嗡鸣，缓慢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质感粗糙但还算干净。她那套标志性的粉白战衣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色的、毫无特征的棉质囚服。一阵恐慌袭来，她慌忙摸索脖颈和手臂——蝙蝠信标不见了。
“你的装备。”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吓了她一跳。
格温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托马斯·韦恩就坐在离床不远的一把金属折叠椅上，仿佛已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战衣，但卸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脸。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下巴上满是胡茬，但那双眼睛——那双蕴含着无尽疲惫、深不见底的悲痛以及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他手中把玩的，正是她那枚粉色蝙蝠标志的蝙蝠信标。
“构造精妙，能量反应模式独特……不属于已知的任何科技体系。”托马斯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做尸检报告，“亚马逊的魔法工匠造不出这种东西，亚特兰蒂斯的生物科技也没这种风格。说吧，你为谁工作？逆闪电，那个喜欢在时间线上蹦跶的疯子？还是哪个躲在维度缝隙里、自以为是的宇宙海盗？”
格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和肌肉酸痛，那是强效镇静剂的残留效果。“我告诉过你！我来自另一个宇宙！我是格温侍·普尔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她的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带着急切和委屈，在表明身份时下意识地用了自己更认同的代号。
“‘另一个宇宙’，”托马斯重复道，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讥讽，“一个方便至极的借口。每个间谍、每个疯子都这么说。那你告诉我，‘另一个宇宙’的访客，你为什么认识布鲁斯·韦恩这个名字？”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调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仿佛触碰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格温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看到托马斯眼中那并非全然是怀疑，更深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巨大痛苦和警惕。“我……我知道很多事！”
她试图解释，语速飞快，“我知道你本该是哥谭的慈善家，布鲁斯·韦恩才是蝙蝠侠！我知道玛莎·韦恩不该是小丑！我知道闪电侠应该是巴里·艾伦，而不是……”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托马斯的脸色在她提到玛莎和布鲁斯时瞬间变得无比阴沉和危险。
“闭嘴！”他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天花板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谁告诉你的？是那个穿着黄色制服、速度快到模糊的杂种吗？这是他新的心理游戏？揭开别人的伤疤取乐？！”
“不！不是他！是我自己‘知道’的！” 格温急得几乎要语无伦次，她习惯性地想调用脑海中的“角色档案”或“故事大纲”来证明自己，回应她的却只有一阵剧烈的、仿佛脑仁被针刺的疼痛和眼前闪过的、更加混乱的雪花噪点与破碎代码。
她的跨维度认知能力在这个宇宙受到了更强的压制和扭曲。“在我的宇宙，你们的故事……是漫画！是电影！我是读者！是观众！我穿越了！你明白吗？！”
托马斯静静地听着她这番“疯言疯语”，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反而增添了几分审视“实验体失控”般的冷漠。“观众？”他慢慢坐回椅子，将蝙蝠信标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那桌上还散落着一些拆卸工具和检测仪器，“那你可真是选了个糟糕的‘剧目’来现场观摩，小姐。”
他向后靠了靠，目光投向冰冷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外面的世界。“既然你自称‘知道’，那就听听这个世界的‘故事’吧。”他的声音变得平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但每个字都浸透着冰冷的绝望。
“战争。亚马逊与亚特兰蒂斯为了争夺这个破烂世界的残骸，已经打了三年。西欧基本完了。伦敦现在是亚马逊的‘新天堂岛’，巴黎有一半泡在海神三叉戟掀起的海水里。数百万人死亡，数千万人流离失所。这就是你看到的‘剧情’背景。”
格温屏住了呼吸。她虽然从之前的景象中有所猜测，但亲耳从蝙蝠侠口中听到这冷酷的总结，冲击力依然巨大。
“超人？”托马斯冷笑一声，“那个本该是希望象征的家伙？他的飞船倒是落在了大都会，但没落在肯特家的玉米地里。军方抓到了他，把他像动物一样囚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设施里几十年。他没得到‘玛莎’和‘乔纳森’的养育，没吸收过黄色太阳的能量。他现在只是个苍白、虚弱、连自己名字都几乎记不住的实验品。他不是神，是囚徒。”
格温感到一阵寒意。那个穿着蓝色紧身衣、披着红色披风、阳光般的形象在这个描述里彻底崩塌，只剩下黑暗和悲惨。
“绿灯侠？哈尔·乔丹？他试图阻止亚特兰蒂斯的一支舰队，被淹死在海里，戒指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钢骨？政府把他捧为‘头号英雄’，不过是又一个战争机器，用来鼓舞士气和控制舆论的工具。其他你或许‘知道’的名字？要么死了，要么根本没出现，要么……”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她，“……变得你绝对认不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甚至连他们所在的地下掩体也轻微震动，顶灯晃了晃，落下些许灰尘。托马斯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听到吗？这就是日常配乐。”他重新拿起蝙蝠信标，它的屏幕在刚才的震动中短暂亮起，显示出一堆无法识别的错误符号和极不稳定的能量读数。“你说你来自另一个宇宙？带着这种……玩具？你想用它做什么？联系你的‘制片人’？还是在你‘欣赏’够了之后，轻松地‘换台’？”
他的嘲讽像冰冷的刀子。格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她最初的那种“跨宇宙冒险”的兴奋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这不是故事，这是正在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我……我没想……”她喃喃道，声音微弱。
突然，囚室一角的红色警报灯无声但急促地闪烁起来。托马斯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动作迅捷如猎豹，他按了一下耳边的通讯器。“说。”
一个冷静的、略带电子音效的女声传来：“蝙蝠侠，亚马逊侦察小队突破 7 号封锁线，正朝你所在的 3 号安全屋方向移动。预计接触时间，两分钟。她们配备了低频声波武器，能穿透大部分掩体。建议立即撤离。”
托马斯啧了一声，眼神变得更加锐利。“知道了。”他结束通讯，目光再次落到格温身上，充满了权衡和毫不掩饰的不信任。
“你的‘剧情’来得真快。”他冷冷地说，一把将蝙蝠信标扔回给她，“穿上你的鞋。如果你想证明自己不是来给我陪葬的亚马逊礼物，就跟上。别耍花样，否则我不介意在解决她们之前先解决你。”
求生的本能和一丝残存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念头让格温立刻行动起来。她套上床边放着的、她自己那双略显滑稽的粉白短靴，紧跟托马斯的脚步冲出囚室。
外面是一条狭窄、灯光昏暗的混凝土走廊。托马斯移动得极快，步伐无声却充满力量。格温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们穿过几道厚重的防爆门，托马斯熟练地输入密码或使用物理锁具。
“这边！”他推开一扇伪装成墙壁的书架，后面是一条更窄的、布满管道的维修通道。空气中开始能听到隐约的、令人牙酸的低频嗡嗡声，仿佛有巨大的昆虫在靠近。
“她们在用声波扫描……”托马斯压低声音，同时从战衣腿部抽出一把造型奇特、更像是工具而非武器的装置。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通道的拐角处，一道炽热的能量束猛地射来，狠狠撞在金属管道上，炸开一团火花和浓烟！两个身着古希腊风格与现代科技融合的银蓝色盔甲、手持能量长矛的亚马逊战士身影出现，眼神锐利，充满了战士的杀意。
“发现目标！格杀勿论！”为首的战士喝道。
托马斯毫不犹豫地举枪还击，射出的并非子弹，而是一张高压电网，暂时阻碍了对方的行动。
“走另一边！”他对格温吼道，同时扔出几枚烟雾弹。
格温被爆炸和烟雾呛得咳嗽，心跳如鼓。她慌乱中跟着托马斯转向另一条岔路。身后传来亚马逊战士劈开电网和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左转！第三个管道口爬上去！”托马斯一边断后，一边下达简洁的指令。他的战斗方式高效、冷酷，甚至带着一种以伤换伤的狠戾，与格温熟悉的布鲁斯那种更偏向控制和技巧的风格截然不同。
在攀爬一处垂直的梯子时，一枚能量飞镖几乎是擦着格温的头皮飞过，钉在她上方的金属板上，滋滋作响。她吓得差点松手掉下去。
“小心点！”下面的托马斯喊道，语气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不耐烦和恼怒，“摔断脖子我就只能把你留给她们当战利品了！”
终于，他们从一个隐蔽的出口钻出了地面，置身于一片更大的城市废墟中。托马斯迅速找到一辆经过改装、布满装甲和附加引擎的黑色越野车。
“上车！”
格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进副驾驶。托马斯猛踩油门，越野车发出咆哮，撞开一堆瓦砾，冲上一条相对完整的街道。后视镜里，几名亚马逊战士骑着类似机械翼马的飞行器紧追不舍，能量束不断打在车体装甲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和耀眼的闪光。
“低头！”托马斯猛地一打方向盘，躲过一发致命的攻击。车辆剧烈颠簸，格温紧紧抓住扶手，脸色苍白。
在又一次急转弯时，格温的目光扫过街角一处半塌的电子广告牌。屏幕上原本滚动播放政府宣传和钢骨影像的地方，此刻因为战火干扰，画面扭曲跳动，但短暂地清晰了一瞬——那上面显示着一幅巨大的亚特兰蒂斯王族画像，下方是触目惊心的标语：“海王亚瑟：海洋的暴君，人类的死敌”。
紧接着，画面又跳转到另一则新闻快讯，背景是陷入火海的英伦海峡，标题是：“神奇女侠戴安娜宣称：亚马逊的胜利将带来新的秩序！”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结合托马斯的冷酷陈述和眼前真实的追杀，如同拼图般在她脑海中疯狂组合，最终构成了闪点宇宙那令人绝望的全景图：这是一个没有英雄、只有战士和暴君的世界；这是一个被仇恨和战争撕裂的世界；这是一个……彻底疯狂和错误的世界。
她之前那种“玩家”心态、那种以为能凭借“先知”优势游刃有余的想法，在此刻被现实无情地碾碎。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这不是游戏，这里的死亡是永恒的，痛苦是真实的。
托马斯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在激烈的驾驶间隙，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冰冷：“欢迎来到现实， ‘观众’小姐。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个故事吗？”
格温无法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布满疮痍的道路，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那枚依旧无法正常工作的蝙蝠信标。
越野车最终甩掉了追兵，驶入一个更加隐蔽的、似乎是地下停车场改造的据点。托马斯停下车，引擎的轰鸣渐渐平息，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在车内蔓延。托马斯检查着车辆受损情况，偶尔用通讯器低声与某人交换信息，格温猜测会是钢骨。
格温瘫在座椅里，望着车窗外据点里其他忙碌的、面带疲惫和恐惧的抵抗组织成员。她看到缺胳膊少腿的伤员，看到眼神麻木的儿童，看到墙上贴着的、被划掉的失踪人员名单……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蝙蝠信标。屏幕依旧暗淡，只有一个微弱的、不断尝试连接却始终失败的图标在徒劳地闪烁，试图联系那个遥远的、相对平静安全的 Earth-12。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孤立和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她意识到，在这个宇宙，她所熟知的一切规则、一切剧情、一切依赖，都已彻底失效。她不再是知晓一切的读者，而是一个深陷泥潭、自身难保的参与者。而她带来的，似乎只有麻烦和更多的不确定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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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认知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