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韩紫莹早早便等候在客房外，神色间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见到云芷和铃玥出来，她再次深深一礼。
“两位恩公，坊市将于辰时在城外‘落枫坡’暗中开启，我们需提前出发，避开各方耳目。”韩紫莹压低声音道。
云芷微微颔首：“带路吧。”
她对那玄阴晶髓并无必得之心，但既然适逢其会，去看看也无妨。更重要的是，她想让铃玥见识一下修仙界这种非正式的灰色交易，增长见闻。
一行人悄然离开宅院，并未走城门，而是通过韩家掌握的一条隐秘通道出了玉河城，直奔城西二十里外的落枫坡。
落枫坡并非什么灵山福地，只是一处寻常的丘陵，因深秋时节枫叶如火而得名。此刻正值春夏之交，坡上绿意盎然，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
韩紫莹带着众人来到坡后一处看似普通的山洞前，她取出一枚刻画着特殊符文的木牌，对着洞口晃了晃。洞口空气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荡漾，显露出一条向下的、仅容两人并行的石阶。
“两位恩公，请随我来。”韩紫莹当先步入。
云芷和铃玥紧随其后。踏入洞口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骤然减弱，一股混杂着各种灵气、药香、金属锈蚀气息的、略显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石阶向下延伸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山腹空间呈现在眼前。顶部镶嵌着一些发出柔和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里便是玉河坊市。
与其说是坊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杂乱的地下集市。没有整齐的店铺，只有一个个随意划分的区域，或是简单的石台，或是铺在地上的兽皮。人影幢幢，大多穿着斗篷或戴着面具，遮掩着容貌和气息。交谈声、讨价还价声嗡嗡作响，却都刻意压低了音量，显得鬼祟而神秘。
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沾染着泥土、灵气稀薄的药材；有锈迹斑斑、真假难辨的古旧法器残片；有各种妖兽材料、矿石；甚至还有一些来路不明、散发着血腥气的功法玉简和丹药。
“这里龙蛇混杂，交易全凭眼力，也常有黑吃黑的事情发生。”韩紫莹低声提醒，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我们直接去‘易宝区’，玄阴晶髓应该会在那里出现。”
易宝区位于坊市最深处，相对安静一些。这里摆放的东西明显比外围高了一个档次，但也更加昂贵。卖家大多气息沉凝，冷眼打量着过往的买家。
韩紫莹带着云芷和铃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一个空着的石台，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按照约定，卖家会在辰时前后出现。
云芷则带着铃玥，看似随意地在附近逛着。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所谓的“宝物”，大多平平无奇，偶有一两件蕴含的灵力尚可，但也入不了她的眼。铃玥则好奇地观察着一切，她发现自己的感知在这里变得格外敏锐，能隐约察觉到一些物品内部蕴含的细微灵力波动，甚至能分辨出其中一些带着阴寒或污秽的气息。
“师姐，那个摊子上的黑色石头，好像有股很淡的阴气。”铃玥悄悄指着一个摊位说道。
云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矿石，摊主正吹嘘是什么“幽冥铁”，但她一眼看出那只是沾染了一丝地脉阴气的普通铁矿。不过铃玥能感应到如此细微的差别，倒是让她有些意外，看来寒潭淬炼和《冰心玉壶篇》对她灵觉的提升非常显著。
“嗯，感知不错，但那东西无用。”云芷轻声肯定道。
就在这时，易宝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穿着宽大灰色斗篷、完全看不清面容身形的人，走到了韩紫莹一直盯着的那个空石台前，默不作声地取出一物，放在了石台上。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寒玉盒，盒盖未开，但一股精纯至极的阴寒之气已然弥漫开来，让周围温度都下降了几分。玉盒表面凝结出细密的露珠，迅速化为白霜。
正是玄阴晶髓！
韩紫莹呼吸一滞，立刻就要上前。
“且慢。”云芷却轻轻拉住了她，目光扫向四周。
几乎在玄阴晶髓出现的瞬间，至少有四五道隐晦而强大的神识锁定了这里。其中一道，阴冷诡谲，与昨晚那些暗影阁杀手的气息同源！还有几道，则来自易宝区其他几个方向，显然也对这玄阴晶髓有意。
韩紫莹也察觉到了那些不善的目光，脸色一白。
那灰斗篷卖家似乎对此司空见惯，用沙哑变形的声音开口道：“玄阴晶髓，只换‘赤阳暖玉’或等价火属性极品灵材，其他免谈。”
赤阳暖玉？韩紫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是一种与玄阴晶髓属性截然相反、却同样稀有的宝物，她韩家倾尽所有也未能寻到一块。
周围那些窥探的神识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人拥有或者知道哪里有此物，但并未立刻出声。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嘿嘿，韩大小姐，看来你们韩家是拿不出赤阳暖玉了？不如将这晶髓让给我李家如何？我们虽无赤阳暖玉，但可以出五千下品灵石，足够你们韩家支撑一段时间了。”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玉河城另一修仙家族，李家的少主。他目光贪婪地盯着那玄阴晶髓，又扫过韩紫莹，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韩紫莹气得浑身发抖：“李威！你明知此物是救我祖父的关键！”
“那又如何？”李威嗤笑一声，“修仙界实力为尊，你们韩家拿不出交换之物，怪得了谁？难道还想强抢不成？”他身后一名气息明显是筑基期的老者微微抬眼，一股威压隐隐散开。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出声。李家在玉河城势大，没人愿意为了一个没落的韩家得罪他们。
韩紫莹眼中露出绝望之色。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云芷身边的铃玥，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灰斗篷卖家腰间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淡红色玉坠上。那玉坠灵力波动极其微弱，几乎被玄阴晶髓的气息完全掩盖，但铃玥却从上面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纯粹、温暖的意蕴，与她暖玉灵体本源隐隐呼应。
“师姐，”她拉了拉云芷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说道，“那个人腰上那个小红玉……好像……有点特别。”
云芷闻言，目光瞬间投向那枚淡红色玉坠。她神识微凝，仔细探查，初时并未觉异常，但当她联想到铃玥那特殊的灵体感知和对“暖”意的敏感时，心中猛地一动！
难道……那竟是……赤阳暖玉？只是被某种极高明的手法封印了绝大部分灵韵，伪装成了普通饰物？
这卖家，分明是有赤阳暖玉，却故意提出以此交换，是笃定无人能看穿，还是另有图谋？
云芷心念电转，瞬间有了决断。她上前一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对那灰斗篷卖家平静开口：
“赤阳暖玉，我们没有。”
李威闻言，脸上讥讽之色更浓。
云芷话锋一转，指向他腰间：“但阁下腰间这枚‘封灵坠’，作价几何？我师妹瞧着喜欢，想买下来把玩。”
“封灵坠？”那灰斗篷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你认得此物？”
“略知一二。”云芷语气淡然，“一种小玩意罢了，想必阁下不会吝啬。”
灰斗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周围众人，包括李威和韩紫莹，都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云芷为何突然对一件看似毫无用处的饰品感兴趣。
良久，灰斗篷才缓缓道：“此坠不卖。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向石台上的玄阴晶髓，“若你们能拿出让我心动之物，或许，我可以破例，用它与你们交换。”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用一件看似普通的饰品，换价值连城的玄阴晶髓？这卖家是疯了，还是那坠子另有玄机？
李威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装神弄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演戏！”
云芷却不管他，只是看着灰斗篷，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药香和精纯的灵力顿时弥漫开来，让附近几人精神一振。
“此乃‘清蕴丹’，上品品质，于清除丹毒、稳固根基有奇效，对筑基亦有微弱助益。换你玄阴晶髓与那枚坠子，如何？”云芷的声音依旧平静。
清蕴丹！还是上品！这等丹药，在玉河城这种地方，可谓有价无市！其价值，绝不在一件不明用途的“封灵坠”之下，甚至对于卡在炼气圆满的修士而言，比玄阴晶髓更具吸引力！
那灰斗篷身形明显震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云芷能拿出此等丹药。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李威在一旁又惊又怒，却不敢在坊市内公然动手抢夺，尤其对方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女子。
最终，灰斗篷缓缓吐出一个字：“可。”
交易完成。云芷将玉瓶推过去，灰斗篷则将寒玉盒和那枚淡红色的“封灵坠”交给了云芷，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人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芷看也没看那珍贵的玄阴晶髓，直接将其递给目瞪口呆的韩紫莹：“韩姑娘，此物归你了。”
然后，她将那枚看似普通的“封灵坠”，轻轻放在了铃玥的掌心。
铃玥握着那枚尚带着卖家体温的玉坠，感受到其中那丝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暖意，抬头看向云芷，眼中满是星光。师姐……总是能明白她需要什么。
韩紫莹捧着那梦寐以求的玄阴晶髓，恍如梦中，激动得语无伦次：“恩公……这……这太珍贵了……”
“各取所需罢了。”云芷淡淡道，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李威和周围那些依旧虎视眈眈的神识，“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她拉起铃玥的手，无视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转身便向坊市出口走去。韩紫莹等人连忙跟上。
身后，是李威不甘的怒视和暗处几道蠢蠢欲动、却又顾忌云芷实力而不敢轻易出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