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了来人了!”
“这是一次性人工呼吸器!”
救生员在薄凛身旁蹲下,边拆开包装一边说道:“一次性人工呼吸器!换这个吧!”
“大家散开点!保持空气畅通!”
“能醒吗?”
“还没醒,”有位游客担忧说着,“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都几个来回了。”
薄凛还跪在乜雾泠的身旁。
那唇苍白冰冷,沾着细沙与海水。
他捏住她的鼻子,俯身下去。
数不清有几次。
潮声在耳边退远,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
“我来吧。”救生员说道。
黑暗里,她先听见潮声。
能感觉到有滚烫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还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紧贴着自己的唇,将空气渡进来。
白光刺得视线模糊,只看到湿发黏在眼前男人的额前,水珠沿着下颌滚落。
薄凛显然没料到她的醒来,瞳孔骤缩,却还保持着俯身贴唇的姿势。
乜雾泠缓慢抬起手想要触碰薄凛。
周围的游客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人鼓掌,“醒了醒了!太好了!”
小孩子也蹦跳着喊:“姐姐醒了!”
救生员也露出笑容,分别给两人披上浴巾。
乜昭洺松口气,抹了把泪,“姐……姐……”
还混杂着一些其他声音。
“小伙子真厉害啊!”
“救护车马上到!”
“姑娘没事了吧?能听见吗?”
问话的是个大婶。大婶许是个感性又善良的人,那眼眶的泪此时正往下落,眉头紧蹙着,但声音温柔。
乜雾泠用那只手挥了挥,嘶哑出声,“没……事……”
听见乜雾泠出声,薄凛整个人僵住,呼吸凝滞。
她活着。
她被抢救回来了。
他把乜雾泠拉进怀里抱住,手臂箍得她生疼。
“乜雾泠……”薄凛埋在她湿漉漉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颤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海浪。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颈间。
那时候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即使被送到医院也是。
做完一系列检查躺病床上的时候,乜雾泠才慢慢恢复过来。
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苏醒的那一刻:混沌中,视野里浮动着模糊的色块。正上方薄凛的脸煞白,唇还与她的唇瓣紧贴,在渡气;余光里,其他人都张着嘴,表情都是清一色的紧张、担忧,一瞬间转变为喜悦、庆幸。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特有的神气。
好像……有位大婶还落泪了?
乜雾泠闭上眼轻叹了口气。
这世间真是美好。
素不相识的人能为你担忧到如此地步。恐怕那一刻,任何人都比她自己还更想要她能被抢救回来吧。
乜昭洺推门而进,身后跟着薄凛。
两个人都已换了身新的衣服。
到达医院的时候护士就帮她擦试了身子,然后换上了一次性内衣和病服,连头发也被护士帮忙吹了会。不过护士忙,所以后面是乜昭洺接手帮忙吹的。
“姐……”
乜昭洺坐到床边紧握乜雾泠的手,“姐……”
“我没事。”
“你真的……我……”
“没事。”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你的。”
“是我自己大意了。”
“说真的姐,我们还是学游泳吧。”乜昭洺转头看向薄凛,“要不是薄凛哥会游泳……”
薄凛站在病床边的阴影里,目光垂落在床单的一角,睫毛压得很低。
“薄凛哥?你不舒服吗?”乜昭洺见状疑虑道。
“我……”薄凛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又归于静止,嘴角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摇了摇头。
“姐,如果不是薄凛哥冲得快,及时把你捞起来……医生说……你可能会呛到很多海水。”
“我咳水了吗?”乜雾泠问。
乜昭洺:“没有,我当时在救护车上问过医护人员,问你醒了没咳过一点海水,会不会积在肺里了。医护人员说溺水分情况,一种是常见的湿性溺水,那时候水进入肺部,这类情况可能会咳出泡沫或液体;另一种是喉部痉挛导致的气道关闭,叫干性溺水,肺部好像几乎没有水进去,通常不会咳水,但会昏迷。”
“护士还让我少看点电视剧,说那种猛呛一大口水的几乎是为了影视效果。”乜昭洺伸手拉扯薄凛,“哦!主要还是薄凛哥!你是在刚失去意识时被薄凛哥救上来的,肺内积水量很少,所以咳水反应不明显。”
“多亏了薄凛哥。”
“我记得薄凛哥当时毫不犹豫地就跳进海里朝你的方向游,好家伙,那可是离岸流!就算是专业的游泳运动员也有可能会被离岸流带走的。”
说着乜昭洺蹙了蹙眉头,“说起来薄凛哥也真的……”
“你也很危险啊……救人怎么不考虑下自己的安全。”
乜昭洺抬头望向薄凛。
“乜昭洺,”乜雾泠声线不悦,“闭上嘴。”
“人家救了我,你怎么还教育起人家了?”
“我那不是担心薄凛哥吗……”
“担心人需要用怪罪的语气吗?”
乜雾泠双眉微拧,“还不道歉。”
乜昭洺看向薄凛,“薄凛哥,抱歉,是我语气不好。”
薄凛弯唇,“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薄凛。”
那声音像山涧泠泠的清泉,清透里带着一丝凉意,而他的名字又含有“lin”,所以那尾音轻轻落下时,显得格外悦耳。
声音好听的人,念别人的全名也好听。
薄凛抬眸凝向乜雾泠,她面容平和沉静,那双带有淡淡攻击性的眼睛又特别有神、坚定。
她真漂亮啊。
他脑海里率先浮出这句话。
“谢谢你。”
那双长睫轻轻眨了下。
她声音温柔,清脆又婉转。
他想要乜雾泠多对他说说话。
奇怪,总感觉乜雾泠有股莫名吸引他的气质。
手肘被人碰了下,思绪中回笼,薄凛吞吞吐吐地,“没……不……”
“不用谢。”
乜雾泠问乜昭洺,“我手机呢?”
“早被冲走了,那浪能把你这么大个人冲走,别说那么小个手机了。”
乜雾泠扶额,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平板,那里面可是有设计图的。”
乜昭洺面露无语,“我说姐,你还不把你的那些卡冻结,还不把你的电话卡挂失,却还在庆幸不是平板?”
“哦……”乜雾泠伸手,“把你手机给我,然后现在去重新给我买两部手机,都要最好的。”
“两部?”
“薄凛都跳海里救我了,你觉得他的手机还在吗?”乜雾泠挑眉望向薄凛问道,“薄凛,你手机还在吗?”
薄凛摇头。
“那重新给你买的手机就当你救我的谢礼了。”
就不能以身相许吗……
乜雾泠催促乜昭洺,“快去。”
“我不带手机就去吗?”
“你能走失吗?你没来过鹿崖吗?”
“我、我有事要联系你怎么办?”
“我先挂失更重要吧?”
“可……”
“你自己想办法吧。”乜雾泠挥手,“快去。”
“顺便回家一趟,把我的笔记本和平板拿过来。”
“行,真是住个院也要画图。”
“没救了。”
乜昭洺边说边离开病房。
乜雾泠专注地在乜昭洺手机上登录自己的手机账户,忙了会,余光瞥到床前站着人影,她抬头朝薄凛望去,“薄凛?”
“啊?”
“你坐啊,”她指指一旁,“有座椅。”
薄凛嗯了声,把座椅拉近后才坐下。
乜雾泠没说话,低头看着手机。
他知道她在忙,也就没出声打扰她。
空调的凉风在病房里低低地嗡鸣着,像某种倦怠的呼吸,窗帘的阴影被吹得轻轻摇晃。
时间在百叶窗缝隙的橘红里变得黏稠,像被拉长的糖丝,透明而缓慢地断裂在空气里。
乜雾泠放下手机时,薄凛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头微微低垂,下颌线的弧度干净利落,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搭在膝头的手腕骨节突出,指节修长。
规矩的上衣短袖与左耳那两枚银色的耳钉形成微妙的对冲,多了些叛逆的痞气。
或许薄凛并非表面那般温顺。
反正乜雾泠在心底是这样认为的。
手机被搁床头的柜子上,清脆的响声在病房的回荡,薄凛闻声抬颌,恰好撞上乜雾泠的视线。
“弄好了吗?”他轻声问。
乜雾泠不语,只点了下头。
“嗯。”他别开头,视线分散在某一处。
“薄凛,你不舒服?”
薄凛一进病房起,直到现在,乜雾泠就感觉薄凛的神情有些低落。
“你要是不舒服也得去检查。”
“不是。”
“那你……?”
只是救人的担子太重了,他不是专业的。如果救不活,那不仅会愧疚自责一辈子,说不定还会受到别人的埋怨、指责。
更何况乜雾泠还是他喜欢的人。
乜雾泠醒的那一刻,他肩上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热泪盈眶。庆幸之余,他也开始怪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大意,如果不是自己放任乜雾泠一个人去海边,或许乜雾泠就不会被离岸流卷走,就不会溺水了。
即便被救活了,可也受不少苦。
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怪自己,把一切的责任都揽自己身上。如果不是自己离开她,她怎么会被卷走。如果自己再跑快点,她或许就不会昏迷过去。
唉。
想着,薄凛脸上的神色更忧愁了几分。
见状,乜雾泠直了些身子,“薄凛?”
“我没事,”他抿了抿唇,“我只是很担心你。”
“呃。”
话语僵在喉中,她接连摆手,“我没事了。”
“其实是我的错。”
“啊?”乜雾泠十分不解地压着眉头。
“我那时应该给昭洺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的,告诉他你渴了,让他买点喝的,然后陪着你一起去海边走的。”
“所以怪我,如果我要是在你身边,或许。”
薄凛说着又垂下头,喉头一哽,无声叹气。
“这和你没关系。”
“是我自己没注意到的。”
“我当时不该离开你的。”他抬头真切地望着她。
“都过去了,已经发生的事再讨论是没意义的。”
当时随便寻了个借口就是不想让薄凛跟着她。
结果这家伙居然怪上自己了。
“还好你没事。”
乜雾泠冲薄凛勉强笑了笑。
“雾泠。”
“嗯?”
薄凛双眼灼亮,喉结微动,嗓音低却坚定真挚。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