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夜合在一阵耳鸣眩晕感中醒来。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她睁开眼，视线对上熟悉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米色窗帘洒进来。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昨天，她刚刚结束那场被称为人生分水岭的高考。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陌生信息瞬间涌入脑海，强行灌入她的认知。世界变了，科技水平提高，城市面貌别无二致，但核心的规则被全部替换。这是一个以女性为尊的社会。
政经文的权柄绝大部分掌握在女性手中，男性被科技赋予了生育的能力，并且所有年满十八岁的男性，如果未能考取指定等级的大学或主动放弃学业，都将由社会系统自动匹配，分配给一位女性为配偶。
许夜合咕涌一下从床上爬起，冷汗直流。她环顾四周，房间依旧是她的房间，书桌上还堆着高考前夜翻看的复习资料。但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她冲出房间，母亲正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
“合合醒了？快去洗漱，一会儿匹配中心的通告该到了。”母亲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自然说出了让许夜合头皮发麻的话。
“匹配……中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紧张。“对啊，”母亲将牛奶放在桌上，略带感慨，“说起来，楚家那孩子，真是可惜了。”
楚家那孩子……楚御？
那个名字在她心底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楚御，他们学校的校草，所有女生偷偷仰望的存在。他成绩优异，气质清冷，肤色白皙。他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天才少年。
“他……滑榜了？”许夜合几乎不敢置信。在她的记忆里，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她还看到楚御从容走出考场的背影，挺拔如松。
“嗯，听说考试时突然发了怪病，早早就出了考场，成绩很不理想。”母亲叹了口气，“唉，这么好的孩子，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合合你走狗运了，按照各项条件的匹配，你是他的第一顺位候选。”
记忆在脑海中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之前还正常的世界，她偷偷看着楚御在篮球场挥洒着汗水，在图书馆时安静的侧影。另一半是眼前这个荒诞的现实，她成了那个高岭之花坠落凡尘后，第一位的接收者。
门铃在此时响起。母亲快步走去开门。两名穿着制服，表情公事公办的女性站在门外，胸前别着社会匹配管理中心的徽章。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光屏设备。
“许夜合女士，根据系统筛选，您与适龄男性楚御基因适配度最高，符合优先匹配条件。楚御因学业评定未达标，已进入强制婚配程序。请您确认信息，并随我们前往匹配中心完成最终绑定。”官方模板的语言，没有丝毫感情。那面光屏被递到她眼前，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楚御的基本信息，以及她那傻乎乎的照片和名字并列在一起。
一切都像是被一只不存在的手强行推动着。她没有选择，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里，女性对于匹配优质男性资源，本就不需要，甚至不应该拒绝。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好衣服，怎么跟着那两位工作人员走出家门的。母亲在身后叮嘱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阳光明媚，小区里的绿化带做的很好，邻居阿姨牵着她家那个腼腆的儿子走过，笑着对许夜合打了个招呼，那男孩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脸泛薄红。
一切都透着诡异，只有她，像个带着bug的程序，一脸懵地行走在这个新鲜的世界里。
匹配中心的大厅亮堂堂，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她被引到一个独立的休息室门口。“楚御已经在里面等候。请二位单独沟通十分钟，之后我们将进行最终确认程序。”工作人员说完，便安静地退到不远处。
许夜合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房间不大，布置简洁。楚御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穿着那件干净清纯的白衬衫，黑色的短发修剪得利落，脖颈的线条优美。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铺上了一层浅金。即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依旧维持着那份遗世独立的傲骨。
听到了开门声后，楚御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此刻平静得像一滩死海，失去了所有耀眼的光芒，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平静，以及一种让人疼惜的破碎感。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薄唇紧抿着，视线落在许夜合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抗拒，也没有她记忆中哪怕一丝一毫的疏离与高傲。
他看着她，是看着一个陌生又既定，无法更改的未来。许夜合的心虚扑面而来。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人的记忆都是假的。只有她记得，那个曾经站在云端，让她连靠近都需要鼓起全部勇气的少年
而现在，这个少年，因为一个荒诞的规则，即将按照这个世界的制度，被分配给她。
许夜合站在原地，无所适从。楚御平淡的目光像无形的枷锁，让她动弹不得。那不是她记忆中的眼神。她记得校庆时他在台上发言，眼神清亮笃定，扫过台下时高傲和疏离。她记得篮球赛后他接过同伴递来的水，额发微湿，眼神里有运动后的酣畅和少年人的桀骜。
绝不是现在这样，一滩死水，映不出任何光，只是平静顺从地接受着她的审视。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能听出是刻意的放缓：“……你好，许夜合。”
他记得她的名字。在她的记忆里，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除非这也是这个新世界强行灌输给他的认知之一。或许在他的记忆里，他们本就相识。
许夜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该说什么，说自己记得原本不是这样的，说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在这个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世界里，她那些异常的记忆，只会让她显得像个疯子。
她最终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动作僵硬，十分不自然。十分钟的独处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楚御没有再说话，他重新转向窗户，留给许夜合一个清瘦孤寂的背影。阳光将他白衬衫的轮廓照得有些模糊，手指蜷缩着搭在窗沿上。
许夜合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抗拒，以及一种认命后的疲惫。骄傲被碾碎，未来被限定，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等待被安排。
时间到了。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先前那两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官方的微笑。“时间到了。二位沟通得如何？”领头的那个女人目光在许夜合和楚御之间扫过，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如果许女士没有异议，我们将即刻为你们办理绑定手续。楚御先生的个人物品已经整理完毕，稍后会直接送往您的住所。”
“个人物品……”许夜合喃喃重复，心又被揪了一下。他已经连回自己家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楚御的身体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是的，这是流程规定。”工作人员解释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匹配成功后，男方将入住女方家中，以便尽快适应新的家庭生活。”
新的家庭生活。许夜合看着楚御紧绷的背影，无法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没有婚礼，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询问。仅仅因为一个系统的判定，一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少年，就要这样被打包成礼物，送入她的生活。
领头的女人将手中的光屏再次递到许夜合面前，屏幕上是一个醒目的确认按钮，下方是楚御和她的基本信息并列着，像极了超市买一送一的大甩卖标签。“请确认吧，许女士。”
许夜合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她看到楚御的背影似乎绷得更紧了，他在等待，等待最终的裁决落下。她闭了闭眼，按下。
“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弹出绑定成功的字样，同时，楚御手腕上一个类似智能手表般的设备也发出细微的提示音，屏幕闪烁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设备上，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慌。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许夜合，嘴角极其勉强地牵动了一下。
“以后……”他的声音低沉，“请多关照。”许夜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看着他被那两位工作人员示意，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向外走去。
她怔怔地跟在他们后面，走出休息室，穿过光洁的大厅。周围偶尔有其他女性和被匹配的男性走过，那些男性大多低眉顺眼，安静地跟在女性身后半步的距离。
楚御同样如此。他微微低着头，黑色的额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步伐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那个半步的距离，跟在引领他的工作人员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