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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回 戏楼月冷藏痴意 驿路风暖动凡心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前诗


    金殿辞行赐玉章,转头抛却入行囊。


    驿楼酒暖笙歌沸,戏苑灯红笔墨香。


    公子掷银追月影,美人敛衽避锋芒。


    须知前路风波起,一骑红尘惹乱常。


    三日后的朝奉门,檐角悬着的鎏金铃被晨风吹得轻响,文武百官按品阶列成两排,朝服下摆扫过青砖,落着层薄薄的霜气。齐王向荣踩着靴底的积雪上前,腰间玉带扣撞出清脆的声儿:“桂宁侯此番奉旨巡境,统管燕蓟、齐鲁至江淮数地,不知侯爷打算从何处为始?”


    桂宁侯王世烈裹着件玄狐领的锦袍,手揣在暖炉里,笑着上前两步:“自然先往燕蓟。那地界挨着突厥,边军的冬衣、粮草,总得亲眼验过才放心;再转道齐鲁,漕粮刚入仓,成色数目可不能含糊;至于江淮——”他眼尾扫过人群里的吏部尚书,话里带了点漫不经心,“听说近来有新鲜歌谣在传,正好去听听百姓的‘心里话’。”


    丞相孙幽古捻着花白的胡须上前,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浅浅的印子:“侯爷心思周全,既顾着军政要务,又念着民间舆情,此番巡视,定能为陛下选出些实心办事的好官。只是燕蓟风烈,齐鲁霜重,侯爷不妨让工部先差人去沿途驿站,把炭盆备得足些,别冻着身子。”


    王世烈撩着圆领袍的前襟,躬身对着百官拱手,腰间蹀躞带上的玉佩轻轻相撞,语气里满是惶恐:“诸臣公齐聚朝奉门为我饯行,臣实在愧不敢当!劳烦各位大人冒寒早起,这等礼遇,臣万万担不起啊!”


    齐王向前迈了两步,伸手虚扶他起身,锦官服上的暗纹鸾鸟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眉眼间带着热络的笑意:“哎,侯爷说是哪里的话!”他刻意扬高了声量,目光扫过两侧百官,“侯爷是太后的本家兄弟,忠心赤诚朝野共睹,本就是国朝一柱!此次巡视地方,吏部尚书内举不避亲,力荐侯爷担此重任,这正是侯爷才堪大任的明证啊!”


    话音落,齐王转头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声调更扬了几分:“诸臣公说,是不是这个理?”


    百官纷纷挺了挺广袖,或拱手、或颔首,脸上堆着附和的笑,齐声应和:“正是!侯爷才堪大任!”“此去定能安定地方,为陛下分忧!”声浪顺着朝奉门的朱红廊柱散开,连檐角悬着的铜铃都被震得叮当作响。


    丞相孙幽古捻着颌下的长须,广袖在身侧轻轻一摆,语气里满是赞许:“是啊,齐王所言极是!古有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传为千古美谈。今吏部尚书有此果敢之举,不避亲疏、唯才是举,当真有古之大臣的风骨啊!”


    王世烈闻言,忙拱手笑着回话,圆领袍的下摆随动作轻晃,腰间的佩玉撞出细碎声响:“哎,丞相过誉了!我虽是太后的本家兄弟,可终究是我大周的臣子,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幸得吏部尚书不弃举荐,此番出巡,我定当竭尽所能,报效国朝、不负陛下的托付!”


    吏部尚书连忙上前两步,拍了拍王世烈的肩,脸上堆着爽朗的笑:“侯爷何出此言!为国举荐贤才,本就是我等臣子的本分。待侯爷此番巡查归来,政绩卓著之时,我等再摆下宴席,为侯爷庆功,届时定要让这庆功宴办得热热闹闹、百应喜成!”


    “哈哈哈!说得好!”“定要为侯爷贺!”文武百官纷纷跟着大笑起来,朝奉门的晨光里,满是热闹的谈笑声,连檐角的铜铃都似跟着晃出了轻快的节奏。


    一位四品工部侍郎忽然从队列中快步出列,正是周宝奎。他撩着青色官袍的前襟躬身行礼,帽檐下的目光透着几分热络:“王爷、侯爷、尚书大人、丞相大人,桂宁侯此番巡视地方,乃是为国奔波的壮行之举!我等百官齐聚相送,若是无酒相赠,既失了礼仪,也枉费了这份心意啊!”


    齐王闻言,转头对着周宝奎上下打量了两眼,随即拍掌笑道:“对对对!周侍郎这话在理!饮酒壮行,方能显我等心意,侯爷,你可不会拒绝吧?”


    王世烈忙拱手笑着应道:“哪里敢!哪里敢!诸位大人盛情相邀,我怎敢不从?理当举杯为敬!”他转头对身后的侍从扬声道,“快!别只取三杯,每位大人都备上一杯,今日咱们共饮这杯壮行酒!”


    酒杯刚在晨光里撞出清脆的响,忽闻远处传来震天的鼓乐声——编钟浑厚、箫管清亮,层层叠叠顺着风卷来,文武百官手里的酒杯猛地一顿,皆下意识回头望向朝奉门入口,脸上满是诧异。


    只见红毯从门外一路铺到阶前,两侧禁军手持长戟、铠甲鲜明,腰杆挺得笔直;八个内侍抬着明黄色的凤辇缓缓行来,辇上绣着的金线凤凰随着步伐轻晃,缀在辇角的珍珠串子垂落下来,每动一下都洒出细碎的光。凤辇前后,宫女们捧着香炉、拂尘,脚步轻缓如蝶,连衣袂摩擦的声响都透着规整的仪仗感。


    “太后驾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凤辇稳稳停在阶下。文武百官瞬间乱了阵脚,忙将酒杯塞给侍从,齐刷刷撩袍跪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臣等恭请太后圣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辇上的锦帘被宫女轻轻掀开,皇太后扶着大太监秦怀意的手,踩着铺好的锦垫缓缓下辇。她身着绣金凤的深青色褙子,领口袖口滚着一圈紫貂绒,头上的点翠珠钗随着动作轻晃,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端庄,连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都保持着规整的弧度。


    她目光扫过跪地的百官,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诸臣公请起。”待众人起身垂首站定,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看这阵仗,你们是来送桂宁侯出巡的?”


    “太后圣明!”百官齐声应道,声音比方才更显恭敬。


    皇太后微微颔首,款步走向王世烈。随着她的脚步,两侧官员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竟在中间让出一条笔直的路来。她站在王世烈面前,抬手理了理他圆领袍的领口,动作间满是长辈的关切,语气却透着朝堂的庄重:“世烈,你此番巡视燕蓟、齐鲁至江淮,身负的可不是寻常差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如今我大周外有突厥、吐蕃环伺,内有水患盗匪,地方官或昏聩、或推诿,百姓早有怨言。你是哀家的亲弟,更是大周的桂宁侯,此番出巡,不单是为朝廷选贤任事,更要替哀家、替陛下,好好看看地方的实情——哪处官吏贪腐,便查!哪处百姓困苦,便抚!”


    说到这儿,她伸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枚鎏金令牌,递到王世烈面前,令牌上“太后亲授”四个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这枚令牌你拿着,沿途各州府若有不配合者,可先斩后奏。记住,你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仪,更是皇室的脸面,切不可辜负了哀家和陛下的托付。”


    太后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齐整的素色锦帛,帛边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指尖捏着帛角轻轻展开——上面是她亲笔所书的字迹,墨色浓淡相宜,笔锋间透着几分端庄大气。她将锦帛递向王世烈,声音压得略低,带着长辈的叮嘱:“这是哀家昨夜写的几句诗,你路上再慢慢看,记在心里就好。”


    王世烈忙双手高举过额,恭敬地接过锦帛,指尖触到帛面的细腻质感,只觉分量沉甸甸的。他不敢多看,立刻转手递给身后侍从,低声吩咐:“用锦盒仔细装好,莫要折损了。”侍从连忙捧来描金锦盒,小心翼翼将锦帛收入其中,盖紧了盒盖。


    随后王世烈猛地甩袍跪地,额头几乎触到青砖,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臣定将太后的教诲刻在心上,不负太后与陛下的托付,此番出巡,必为国家选贤任事,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太后微微颔首,抬手虚扶:“你且安心去吧,家中之事有哀家在。”


    王世烈再拜起身,理了理圆领袍的褶皱,迈着沉稳的步伐转身离去。晨风吹起他的袍角,身影渐渐消失在朝奉门外的长街尽头,只留下渐远的脚步声。


    太后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才对身旁太监道:“回宫吧。”凤辇再次启动,鼓乐声缓缓远去,文武百官也依次拱手散去。


    丞相孙幽古缓步走到齐王身边,捻着长须笑道:“此次桂宁侯出巡,王爷竟能秉公举荐,倒让老朽有些惊诧。”


    齐王转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笑意:“老大人有何惊诧?桂宁侯虽是外戚,却有吏部尚书力荐,且他身份尊贵,确能镇住地方场面,我等怎好因‘外戚’二字便拒了?自然该秉公推荐。”


    孙幽古闻言,抚掌大笑:“王爷这话,颇有汉代袁盎‘直不避害’之气啊!”


    齐王也跟着笑起来:“老大人过誉了,不过是做臣子的本分罢了。”


    而此时王世烈的侍从怀中,锦盒里的锦帛上,正是太后亲笔所书的八句诗:


    “昔有晏婴节,缁衣守素心。


    汲黯言无隐,张汤法自循。


    疆场烽烟紧,黎元盼太平。


    莫贪千里禄,辜负姊兄恩。”


    王世烈行至白水桥,抬手从侍从捧着的锦盒里抽出那方素色锦帛,指尖捏着帛角轻轻展开,扫过上面“莫贪千里禄”的诗句,忽然嗤笑一声:“哎,我这姐姐,总是这般不放心我。”他说着,随手将锦帛揉成一团,扔回锦盒,语气里满是不屑,“陈芝麻烂谷子的叮嘱,收了收了!”


    侍从连忙盖紧锦盒,躬身退到一旁。王世烈撩着锦袍下摆,稳稳坐上备好的软辇——辇身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两侧挂着绣金线的暖帘,连车轮都裹着棉絮,行起来平稳无颠簸。他靠在软垫上,对外面扬声道:“鸣鼓启程!”


    “咚!咚!咚!”厚重的鼓声立刻响起,前导的侍卫高举着“桂宁侯出巡”的朱红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这百十来号人的队伍,哪里有半分巡视地方、体察民情的样子:侍卫们腰间挂着酒囊,时不时相互说笑;侍从们捧着食盒、暖炉,脚步慢悠悠的;连王世烈的软辇后,都跟着两辆装着古玩玉器的马车——分明是借着出巡的名头,一路游乐。


    队伍走得格外松散,十里便找个驿站歇脚,二十里就寻家客栈住下。每到一处,王世烈要么在驿站里呼朋引伴喝酒取乐,要么拉着侍从去街上搜罗新奇玩意儿,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消息顺着驿道传得飞快,沿途各郡的郡守早闻风而动。有的连夜翻修驿站,备下珍馐美馔;有的提前搜罗当地的奇珍异宝,只盼桂宁侯能到自己的郡地;还有的托人给王世烈的侍从递话,想提前攀个交情——毕竟是太后的亲弟,这趟能讨得他欢心,日后在朝堂上定能多几分助力。


    可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只等你撞着,不等你算着。当夜,暮色沉沉如墨,桂宁侯王世烈歇脚的驿站却亮如白昼——廊下挂着的羊角灯笼连缀成串,将庭院照得纤毫毕现,屋内更是暖意融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裹着满室酒香与脂粉气。


    一倡优正跪坐在锦垫上唱曲,她身着水绿色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随着垂首抬眸的动作,鬓边插着的银钗轻轻摇晃,坠着的米粒大的珍珠晃出细碎的光。她生得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肤若莹润白玉,唱到婉转处时,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柔媚;声音清亮如溪涧流水,顺着炭盆的暖意淌进人心里,连窗外的寒风都似被这歌声挡在了门外。


    王世烈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玉杯,听得入了迷,待曲子唱罢,才慢悠悠开口,语气里满是赞许:“确是好听。你这嗓子,倒是难得的清亮。”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子鬓边的银钗上,“不知你是哪里人啊?”


    女子连忙起身躬身行礼,罗裙裙摆扫过地面,带出一阵淡淡的香风:“回侯爷的话,奴婢是城阳郡人氏。”


    “哦?城阳郡?”王世烈挑了挑眉,指尖在玉杯沿上轻轻敲着,“那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水土养人,难怪能出你这般有嗓子的姑娘。”


    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连忙顺着话头笑道:“侯爷您真是博古通今!不过奴婢这点微末技艺,在城阳郡实在算不得顶尖。我们郡里有位张姐姐,名唤翠喜,那才是真正的绝人——她生得一副鹅蛋脸,肤如凝脂、鬓若堆云,眉梢眼角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尤其是一双杏眼,含水凝光,只轻轻一瞥,便似能勾人心魂。身段更是绝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穿起石榴红的罗裙时,广袖轻扬间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走在巷子里,连风吹着裙摆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她咽了咽口水,想起张翠喜唱歌的模样,眼神更亮了:“至于歌喉,更是绝了!她开口时,声音似浸了清泉的玉磬,清越婉转;唱到柔处,又像春蚕吐丝般缠绵,细细密密绕在人心上;若是唱些豪迈的曲子,竟又带着几分金石之音,脆生生能穿透院墙——郡里人都说她这是‘天籁入喉’,奴婢跟她学了半年,连她三成的韵味都及不上呢!”


    王世烈原本半眯着的眼猛地睁开,坐直了些身子,玉杯往榻边的小几上一放,语气里添了几分兴味:“哦?是吗?城阳郡竟有这等人物?”


    “那是自然!”女子忙点头,“奴婢这点本事,全是那位张姐姐调教出来的!”


    “哼。”王世烈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榻上的狐裘,却没再多问,只对着女子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再唱首曲子来听听,就唱方才那首。”


    女子连忙应下,重新跪坐回锦垫上,指尖拨动身前的琵琶,清亮婉转的歌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王世烈的目光却落在了窗外摇曳的灯笼光影上,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盘算。


    琵琶作响,歌声悠扬,那清越婉转的调子顺着敞开的窗棂飘出去,连客栈外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侧耳听着这浸了暖意的歌声,纷纷驻足赞叹:“这是谁家的姑娘在唱曲?简直是天籁之音啊!”屋内炭盆的火光映着倡优的侧脸,她指尖翻飞,琵琶声与歌声缠缠绵绵,将满室的酒香都衬得温柔了几分。


    而此时的城阳郡内,暖乐楼里更是热闹得掀了顶。楼中最显眼的戏台中央,张翠喜正身着一袭石榴红的罗裙,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抬手拨弦的动作,步摇上的珠玉轻轻摇晃,晃出细碎的流光。她跪坐在铺着锦垫的高台上,怀中琵琶斜抱,指尖一挑,清亮婉转的歌声便顺着琴弦淌了出来——时而如清泉漱石,脆生生沁人心脾;时而如弱柳扶风,软悠悠绕在人心尖上。


    楼里满座的宾客,上至郡里的官吏,下至富商子弟,无不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戏台中央的身影上。待一曲终了,张翠喜垂首敛衽,微微躬身行礼,楼内先是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好!唱得太好了!张姑娘这嗓子,真是神仙听了都要醉啊!”


    人群中,几个穿着素色戏服、腰间系着绣带的汉子也跟着拍手,他们是城阳郡“庆喜班”的人——暖乐楼的戏台本就是庆喜班的常驻场地,张翠喜是班中最拔尖的角儿,班主特意让他们来撑场面、维护秩序。此刻见她引得满堂喝彩,为首的汉子咧嘴一笑,对身旁的弟兄道:“咱班主没看错人!张姑娘这嗓子、这身段,真是把暖乐楼的人气都带起来了,比上个月旺了三成不止!”


    暖乐楼的堂下,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青衫的俊美书生,他面如冠玉,眉梢带着几分温润,指尖捻着茶盏,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戏台中央的张翠喜身上,连茶水凉了都未察觉。


    待一曲唱罢,他立刻叫来身旁的小厮,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哗啦”一声倒在桌上——四锭足秤二十两的白银,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推辞的语气:“把这些拿上去,给张姑娘送去,就说……莫让她唱累了,先歇一歇,喝杯热茶。”


    小厮盯着桌上的白银,眼睛都直了,连忙躬身回话,语气里满是恭敬与感激:“李公子,您这都在楼里泡了一个多月了,每次听张姑娘唱曲,出手都这么阔绰,我们暖乐楼上下,真是全仰赖您的照拂啊!”


    李公子闻言,只是淡淡摆了摆手,目光又飘回戏台,眼底满是痴迷:“这无妨。张姑娘这般才貌双全的人,声如天籁,貌若天仙,我若能得她青眼,成为她的知己良友,便是花再多银钱,也不枉此生了。”


    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小心翼翼递到小厮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笺纸边缘,语气带着几分期许:“把这个也一并交给张姑娘,这是我昨夜为她写的一首小诗,略表心意,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


    小厮连忙双手接过素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字迹清秀俊逸,写着一首七言律诗:


    “昔见章台柳,今逢洛浦游。


    旋裳随鼓歇,清唱入云流。


    转袖惊鸿影,凝眸月半钩。


    唯期常作客,一曲忘千愁。”


    诗里句句写着张翠喜唱曲时的模样——转裳的轻盈、清唱的悠扬、转袖的惊艳,末句更是直白道出“唯期常作客”的心意。小厮看罢,连忙揣好素笺与白银,快步往后台走去,心里暗叹:这位李公子对张姑娘的心意,真是比楼里的烛火还要炽热,只是不知张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而戏台上的张翠喜刚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就见小厮捧着白银与素笺进来,听他说完李公子的话,又展开素笺读了那首诗,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对李公子厚待的感激,有对自身优伶身份的无奈,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她轻轻将素笺折好,递给身旁的侍女收好,再看向小厮时,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替我谢过李公子,告诉他,心意我领了,只是唱曲本就是我的本分,实在不敢劳他如此破费。这些银子……你替我还回去吧,就说我心领了。”


    小厮面露难色:“姑娘,这……李公子的心意,若是退回,怕是会伤了他的心啊。”


    张翠喜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声音轻却坚定:“收下才是真的不妥。你就照我说的做,多谢他的抬爱便是。”


    戏罢,楼里的宾客三三两两地散去,烛火渐次熄灭,唯有堂下靠窗的位置,李公子仍独自坐着,青衫下摆垂落在凳脚,指尖还捻着方才小厮退回的素笺,纸上似乎还留着张翠喜读过的温度。


    小厮提着一盏羊角灯笼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为难:“李公子,我们这都歇场了,炭火也快灭了,您瞧着天儿也晚了,外面风大,该回去休息了。”


    李公子却摇了摇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后台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执拗:“不,我再等等。我就想与张姑娘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几句,见一面我就走。”


    小厮耐不过他的坚持,又念着他平日出手阔绰,是暖乐楼的贵客,只好叹口气:“那您在这儿稍等,小的这就去请张姑娘。”


    后台里,张翠喜刚卸了钗环,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素裙,听得小厮来报,指尖系腰带的动作顿了顿。身旁的侍女低声劝道:“姑娘,这都夜深了,李公子虽说是贵客,可这般日日来、次次留,难免引人闲话,若是被庆喜班的班主知道了,怕是会多心……”


    张翠喜却轻轻摇了摇头,理了理裙摆,声音温婉却透着几分清醒:“他是客人,也是咱们楼里的仰仗之人,总不好驳了面子。罢了,我去见他一面,说几句话就回来,免得他一直等着。”


    她提着裙摆,缓步从后台走出来,月白色的裙摆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走到李公子桌前,她微微躬身行礼,语气平和:“李公子何故这般晚了还停留在此?可是有什么事?”


    李公子见她出来,猛地站起身,脸颊竟泛起几分微红,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张姑娘……在下对姑娘倾心已久,这些日子日日来听你唱曲,今日,只是想与姑娘见一面,亲口说几句话,问问你……你是不是不喜那首诗?”


    张翠喜闻言,缓缓直起身,眼尾带着几分疏离的温和,轻轻摇了摇头:“李公子说笑了。公子的诗写得极好,字里行间都是抬爱,只是我不过是个卖唱的优伶,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公子这般才情斐然的诗作。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诗……我实在当不起。”


    “不是的!”李公子急忙辩解,声音都微微发颤,“我从没想过身份的事,我只是……只是觉得姑娘这般好,不该只在戏台上唱曲,该有更好的归宿……”


    张翠喜眼底的疏离又重了几分,她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明显的距离:“多谢公子关心,只是我早已习惯了这般日子。若公子没有别的事,天色已晚,我便要歇息了,庆喜班明日还要排新戏。”


    李公子闻言,身子猛地一倾,似乎想伸手留住她,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两下,那些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想说“我愿为你赎身”,想说“我想护着你”,到了嘴边却像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翠喜提着裙摆,转身缓缓走向后台,月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帘幕之后。


    “我怎么这么笨!”李公子狠狠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语气里满是懊恼,“话到嘴边都不会说,真是没用!”他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戏台,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暖乐楼,连脚步都显得有些踉跄,腰间的素笺被夜风吹得轻轻作响。


    待李公子走后,张翠喜才从帘幕后走出来,缓步走到方才李公子坐过的桌前。桌上还残留着茶盏的温度,旁边放着那首被退回的诗,素笺被烛火映得泛着暖光。她弯腰拾起诗笺,指尖轻轻拂过上面“唯期常作客,一曲忘千愁”的句子,忽然低低笑了笑——那笑意里有几分对李公子痴情的无奈,也有几分对自身命运的怅然。


    笑罢,她将诗笺轻轻放在桌角的烛台旁,没有收起来,也没有丢弃,就那样静静摊着。随后,她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转身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那首浸在月光里的诗,还有暖乐楼外渐起的寒风,似乎在预示着,一场关于权贵与风月的风波,即将在城阳郡悄然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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