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宫月同明照两襟,稚声牵念客愁深。
诗中石意终难转,静待相逢诉寸心。
蚁畔糕香留稚影,案前诗韵见冰心。
一朝若得风云会,不负当年旧约沉。
午膳的饱胀感还没消,向昚的明黄宫靴踩过枯叶,发出“沙沙”轻响。他迈着快步踏出宫门,大太监张贵祥不敢怠慢,紧紧跟在后面。张贵祥手里攥着一方素色帕子,既要擦额角的汗,又要留意主子的步伐,急得帕子都攥出了褶皱,差点被门槛绊个趔趄,忙不迭地跟上,嘴里还小声嘟囔:“我的小祖宗,慢些走……”
向昚径直来到御花园深处那棵粗壮的大树下,蹲下身仔细瞅着,瞧见一排蚂蚁正排着队往前爬,他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模样——那些蚂蚁黑亮的躯干在枯草间蠕动,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黑珍珠。
于是,向昚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出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指尖刚触到糕点,清甜的香气就漫了出来,引得几只蚂蚁猛地顿住,触角疯狂摆动着探向香味来源。
张贵祥的面皮涨得通红,额角的汗珠子“啪嗒”滴在地上。他伸手想去扶向昚的胳膊,手指刚碰到主子绣着团龙的常服,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结结巴巴劝道:“陛下……您看这地儿潮,仔细污了您的常服……奴才、奴才这就叫人拿毯子来垫着……”
向昚却没理会他,只压低声音道:“不要发出大声音,别吓走了蚂蚁。”说着,他把糕点掰成细碎的渣子,往蚁群前轻轻推了推,眼睛弯成月牙:“你们看,这糕渣金灿灿的,比你们搬的那些碎米粒好吃多啦!”
他顿了顿,又凑近蚁群絮叨:“我跟你们说哦,自从我来到这皇宫,每天都能吃到肉,比在王府吃的肉多得多。”话落,向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味午膳时的肉香,又低头对蚂蚁们笑:“你们知道吗?今天起床的时候,老天爷还给了我六个肉包子,一定是知道昚儿很乖,所以特意多给了些呢!”
向昚这番孩子气的话落进随侍小太监们耳中,几个小太监憋得肩头直颤,用袖子捂着嘴才没笑出声;张贵祥却听得面色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帕子都忘了擦。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太后宫里的太监秦怀意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宫靴上还沾着草屑,见了张贵祥就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张、张公公!不好了!太后那边有要事相商,传旨让陛下立刻过去,说耽误不得!”
向昚却像没听见似的,依旧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拨弄着蚁群旁的糕渣,头也不抬地嘟囔:“不去不去,我还没看蚂蚁把糕渣搬完呢,太后有要事,等我陪完蚂蚁再去!”
张贵祥急得“扑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陛下!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太后特意传旨说‘要事’,定是关乎宫闱的大事,您要是迟迟不去,太后动了气,奴才们可担待不起啊!”
向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张贵祥,又望了望渐渐开始搬运糕渣的蚂蚁,终于叹了口气,把剩下的糕点一股脑扔给蚁群,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好吧好吧,那我先去太后那儿,你们可要等着我回来啊!”说着,又小声嘟囔:“我这样陪你们,应该没做错吧……”
他跟着张贵祥和秦怀意往寿祥宫走,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御花园里的那棵大树,明黄的常服在风里轻轻晃着,像个被打断玩耍的孩子,满是不情愿,却又带着几分懵懂的顺从。秦怀意抬手拍了两记,掌音刚落,明黄帷幔的御辇便由四名小太监稳稳抬来,停在向昚面前。向昚指尖还沾着点桂花糕的碎屑,他蹭了蹭衣角,不情不愿地踏上辇车,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是目光总忍不住往御花园的方向瞟——心里还惦记着没看完的蚂蚁。
御辇一路平稳驶向寿祥宫,快到宫门时,张贵祥忙凑到辇边,压低声音细细嘱咐:“陛下,一会儿见了皇太后,可得记着知礼节——先屈膝请安,问声‘皇太后安’,太后说什么您都顺着些,别惹老人家生气,啊?”
向昚闻言,没多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辇车的雕花扶手,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宫墙上,没再吭声。
御辇停稳后,小太监撩开帷幔,向昚刚踏出脚步,就见寿祥宫门口的宫女太监们“唰”地齐齐跪下。他跟着张贵祥往里走,跨进门槛的瞬间,殿内众人又“扑通”一声跪了满地,整齐的跪拜声让他微微顿了顿脚步。
他站在原地没动,既没跟着跪,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众人贴在地上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小声嘀咕:“怎么总喜欢把膝盖往地上碰?这青石板冰凉凉的,磕着不疼吗?难道这是宫里的规矩?”说着,他悄悄往后缩了缩脚,下意识地避开了冰凉的地面,眼神里满是不解。
殿内熏着的沉水香静静萦绕,皇太后端坐在铺着暗纹锦缎的宝座上,凤目扫过门口,瞧见向昚直挺挺地站着,既没屈膝,也没开口请安,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眉梢狠狠蹙起,眼底漫上一层冷意。
她搁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攥紧了绣帕,指节微微泛白,冰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愠怒,在安静的殿内响起:“皇帝,你面见皇太后,难道连请安问礼这点基本规矩都不知道吗?”
话落,她目光扫过满地跪着的宫女太监,语气更添几分尖锐:“连这些奴才都知道的礼数,我身为皇太后,难道还受不起你这一拜?”
向昚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满是懵懂,完全没听出太后话里的火气,只是老老实实地回道:“这青石砖太凉了,跪下去膝盖会疼。而且……我为什么要把膝盖往地上碰呀,我没这爱好。”
这话一出口,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熏香燃烧的“滋滋”声,皇太后张了张嘴,竟被这直白又天真的话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一旁的张贵祥听得魂都快飞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素色帕子在手里拧得不成样子。他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下巴几乎贴到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太后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来,生怕下一秒就被问责“教导无方”,手脚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秦怀意在皇太后身边伺候了十余年,素来见她从容持重、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竟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时也慌了神。他垂着脑袋往后缩了缩,脸色比张贵祥还要白几分,双手死死攥着衣角,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候上前劝,无论是帮太后还是帮陛下,都可能引火烧身,只能僵在原地装聋作哑。
殿内的沉水香还在滋滋燃烧,皇太后沉默了半晌,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的火气,声音沉了沉:“来人,奉盏。”
守在殿外的宫女立刻端着描金托盘上前,托盘里放着一盏白瓷盖碗,碗中盛着清甜的莲子羹,热气裹着莲子的清香袅袅升起。皇太后接过盖碗,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喉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舒畅叹息,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她放下盖碗,目光落在向昚身上,语气褪去了先前的愠怒,多了几分庄重:“昚儿,如今你已非淄川王,而是承继大统的周天子。古训有云,‘帝后同德,日月同辉’,后宫安定,则朝堂稳固,天下方能归心。哀家欲为你择选皇后,以佐你治理天下,中兴大周,此乃国之大事,你可知皇后之重?”
向昚站在原地,歪着脑袋听完,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小脸上满是忧色,轻声问道:“什么是皇后?皇后是我的什么人呀?”
这话一出,刚平复心绪的皇太后指尖猛地一顿,盖碗与托盘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她深吸一口气,指节又开始泛白,显然是按捺着怒火。身旁的秦怀意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赶紧把头埋得更低,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太后那边瞟。
皇太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已沉得发哑,却仍强压着性子解释:“皇后,乃天子之妻,是后宫之主,日后亦会为你诞下皇子,承继大统——她不仅是你的枕边人,更是你治理天下的助力,是大周的国母。”
向昚听到“妻子”二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突然找到了熟悉的东西似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皇太后,妻子我知道!”他往前凑了两步,小脸上满是雀跃,“之前在淄川王府,老管家说要给我挑个妻子,还说妻子就是能陪我玩、给我讲睡前故事的人,对不对?”
他顿了顿,又用力点头,嘴角翘得老高:“妻子好!我早就盼着了!”
这话让刚压下火气的皇太后彻底蒙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向昚竟把“天子之妻”的皇后,和王府里孩童间的“玩伴”混为一谈。她张了张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盖碗边缘,眼神里满是错愕,连带着声音都顿了两秒:“你……你竟这般理解‘妻子’?”
还没等皇太后开口纠正,向昚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语气带着几分认真的执拗:“哦对了!皇太后,你要给我找皇后啊?不行不行!”
他连连摆手,小眉头皱了起来:“我已经跟老管家说好啦!老管家答应过我,一定会帮我找到妻子的,我们还拉过勾呢!”说到“拉勾”,他还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晃了晃自己的小拇指,“老管家说,等找到了,就带她进宫来见我,我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一旁的张贵祥和秦怀意听得大气都不敢出——陛下竟把王府管家的话当成“承诺”,还当着太后的面直言“不要皇后”,这简直是把“天威”当儿戏。张贵祥的帕子早已被汗湿,此刻更是攥得发紧,膝盖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连偷偷抬眼瞧太后的勇气都没有;秦怀意也垂着头,后背的冷汗顺着衣料往下滑,心里只盼着太后能再沉住些气。
皇太后盯着向昚认真的模样,胸口又开始微微起伏,显然是被这孩子气的“承诺”气到了,却又偏偏被他那股“说话要算数”的执拗堵得没法发作,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声音沉得发闷:“昚儿!那是王府的戏言,怎可与天子选后相提并论?老管家的话当不得真!”
皇太后盯着向昚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明黄的衣角在殿门处晃了晃,最终消失在帘幕之后。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莲子羹,却没再喝一口,只是重重搁回托盘,瓷碗与托盘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她垂着眼,指尖反复摩挲着绣帕上的鸾鸟纹样,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带着难以言说的郁闷:“哀家……当真选错了吗?”
话落,她猛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对着殿外沉声道:“来人,传当日去淄川王府传旨的李御史!”
不多时,传旨的李御史便躬身快步走进殿内。他身着一袭深紫锦袍,袍角绣着暗纹云纹,行走间衣料轻晃,衬得他面色愈发肃穆。这紫色袍服是朝廷三品御史的规制,既不似明黄那般张扬,也不似藏青那般暗沉,恰好透着几分文官的沉稳与体面。
他刚跨进门槛,见皇太后神色凝重地坐在宝座上,忙“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贴地:“微臣李谦,叩见皇太后,不知太后传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皇太后指尖敲了敲膝头的绣帕,声音沉得发闷:“李谦,哀家问你,当日你去淄川王府传旨,可曾听见陛下与他那老管家‘拉勾’,说要为他寻一个妻子?”
李谦闻言,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狐疑,随即皱着眉细细回想——当日在王府的场景零碎地浮现在脑海,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紫袍的下摆,指尖蹭过细腻的锦缎,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猛然抬头,语气带着几分肯定:“回太后,微臣记起来了!”
他顿了顿,又连忙补充:“当日微臣宣读完圣旨,陛下舍不得让老管家留在王府,哭闹着要带老管家一同进宫。可宫规森严,外人不得随意入宫,那位老管家没法子,才谎称‘要为陛下寻一个妻子’,说等寻到了就带她进宫见陛下,陛下这才肯放微臣离开。”
“那你可知,陛下口中的‘妻子’,是何含义?”皇太后追问着,身子微微前倾,眼底满是急切。
李谦愣了愣,随即面露愧色,连忙伏得更低,深紫的袍角因动作褶皱在青石板上,他声音带着几分局促:“微臣……微臣不知。当日老管家只说了要寻妻子,并未细说,还请太后恕微臣疏忽之罪!”
皇太后望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他说……他要的妻子,是能陪他玩、能给他讲睡前故事的人。”
这话一出,李谦猛地僵住,脸上的愧色瞬间被惊诧取代。他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随即又慌忙低下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紫色的衣料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这……这竟属实?回太后,当日微臣在府外等候时,确实隐约听见老管家哄陛下说‘以后找个伴儿陪你玩’,只是那时以为是孩童戏言,便未曾放在心上,还请太后降罪!”
殿内的沉水香依旧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闷。皇太后望着李谦惶恐的模样,缓缓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罢了,此事怪不得你,谁能想到……他竟把一句戏言,当了真。”
皇太后猛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明黄的凤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在殿内来回踱步,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她停下脚步,望着殿外沉沉的暮色,眉头拧得更紧,转身对仍跪在地上的李谦说道:“总不能真的因一句戏言,就把皇后之选搁置吧?这皇后是哀家从世家大族里精挑细选的,相貌倾城,品行端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辅佐天子的最佳人选,怎能说弃就弃?”
话落,她又烦躁地踱了两步,终究是没了往日的从容,对着李谦急切问道:“你足智多谋,可有什么法子能解眼下的困局?”
李谦伏在地上,闻言缓缓抬头,脸上满是难色,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局促:“回太后,微臣一时之间,还真没有稳妥的法子……”
皇太后重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起来,就在这寿祥宫东暖阁里好好想想,今日定要想出个对策来!”
一旁侍立的秦怀意和宫女们见太后愁眉不展,都暗自心急,想上前分忧,却又碍于身份不敢多言。秦怀意垂着脑袋,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暗自叹道:“当今陛下怎会是这般孩童心性?寻常帝王这个年纪,早已通晓朝堂规矩,可陛下……”他越想越无奈,却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他不过是个太监,学识浅薄,根本帮不上太后的大忙。
殿内的沉水香渐渐燃尽,空气中的香气淡了几分,半个时辰不知不觉过去。就在皇太后快要失去耐心时,李谦突然来了精神,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太后面前躬身行礼:“太后,微臣想到一个法子!”
皇太后连忙停下踱步,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快说!”
“不如我们暂且哄骗陛下,”李谦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不如我们暂且哄骗陛下,”李谦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就说老管家已经为他寻到了妻子,只是那女子家中突逢急事,暂时无法进宫,等事情处理妥当,再带她来见陛下。这样一来,既能稳住陛下,也不耽误皇后的册立之事,等日后陛下渐渐明白皇后的重要性,自然就会接受了。”
皇太后闻言,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大半,她抬手抚了抚鬓角的珠花,语气里满是赞同:“这法子倒是巧妙!既顾全了陛下的心意,又不影响皇后册立,确实是个好主意!”
皇太后快步走到宝座旁的多宝阁前,伸手取下一方紫檀木盒,轻轻打开——盒中平放着一幅卷好的素色画轴,绢面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将画轴递给李谦,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
“这是赵安侯的女儿,姓赵名怡。此女身形窈窕如弱柳扶风,眉眼似画、肤若凝脂,青丝如瀑,自带娴雅温婉的气韵,且精通诗书、性情柔顺,端庄持重又不失灵秀,实乃皇后的不二人选。”
她顿了顿,又叮嘱道:“你拿着这幅画像去见陛下,就说这是老管家特意托人送来的——老管家已为他寻到了‘妻子’,这便是那姑娘的模样,只是老管家临时有事无法亲自前来,让陛下安心等着,日后定会带她入宫相见。”
李谦连忙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画像,指尖触到微凉的绢面,忙将画轴紧紧捧在怀中,躬身行礼:“微臣遵旨!定不辱太后所托,好好劝服陛下!”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画像,脚步轻缓地退出寿祥宫,深紫的袍角随着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生怕不慎碰损了画轴。
明章宫内,暖阁的烛火摇曳着,映得向昚明黄的常服泛着柔和的光。他坐在铺着软垫的窗边,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嘴里碎碎念着:“我都跟老管家拉钩了,说话要算数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帮我找到妻子,会不会讲故事,能不能陪我蹲在树下看蚂蚁呀?”
说着,小脸上漾开一抹甜甜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已经瞧见了有人陪自己玩耍的模样。
夜幕渐深,殿外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多时,身着深紫锦袍的李谦便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明章宫,他双手捧着那幅画像,走到向昚面前,恭恭敬敬地俯身一跪,额头微低:“微臣李谦,叩见陛下。”
向昚听见声音,连忙抬头,嘴里还叼着半口糕渣:“你是……之前去王府传旨的大人!”
“陛下好记性。”李谦躬身应着,语气带着几分温和,“微臣今日前来,是给陛下带来了老管家的消息——老管家已经为陛下寻到妻子了!只是他途中突逢急事,实在无法亲自进宫,特意托微臣把这位姑娘的画像送来。”
向昚眼睛瞬间亮了,嘴里的糕渣都忘了咽:“老管家?我们拉钩了的!他怎么不来见我呀?”
“老管家心中记挂着陛下,只是事出紧急,实在分身乏术。”李谦缓缓举起手中的画像,“但他特意把姑娘的画像带来了,陛下您瞧瞧,这便是为您选的妻子。”
向昚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画轴,笨拙地展开。画中女子眉眼温婉,衣袂翩然,他盯着画像看了半晌,抬头满眼期待地问:“这就是老管家给我选的妻子吗?她……她会给我讲故事,会陪我玩吗?”
“自然会的。”李谦连忙应声,语气诚恳,“这位姑娘性情温婉,最是耐心,定会好好陪着陛下。”
向昚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明黄的衣摆扫过地面,他蹦跳着拍手:“好哎!太好了!”
可欢喜劲儿没持续多久,他突然停下动作,小眉头皱了起来,又追问:“可老管家说好了要亲自带她来的,我们都拉钩了……你们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李谦垂了垂眼,声音放轻了些:“回陛下,老管家寻到姑娘后,本想立刻带她来见您,可中途家中出了天大的急事,他来不及跟陛下打招呼,就匆匆赶回去了。后来……后来便没了消息,我们派人去寻,也没寻到他的踪迹,想来是被家事绊住了,暂时没法脱身。”
最后那句“老管家不见了”刚出口,向昚捏在手里的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屑撒了一地。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小小的身子僵在原地,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满是忧色。
他慢慢走到明章宫的宝座旁,爬上冰冷的座椅,从怀里掏出一个旧荷包——荷包是浅粉色的,上面绣着的小兔子早已被反复摩挲得看不清模样,边缘的线脚也磨得发毛。他紧紧攥着荷包,鼻尖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奶娘之前也不见了,现在老管家也不见了……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所以才走了呀?”
烛火映着他委屈的小脸,连带着那只模糊的小兔子,都显得格外可怜。
明章宫内的烛火还在映着向昚委屈的侧脸,殿外的夜色已漫过宫墙,顺着青石板路蜿蜒延伸,一路铺到数里之外的赵安侯府。
侯府西侧的绣房里,烛火同样亮着暖黄的光。窗边的妆台前,一名女子正静坐着,身上一袭月白描蓝的软缎长裙,裙角绣着几支疏淡的荷花暗纹,裙摆垂落在铺着锦垫的地面上,随着她轻缓的呼吸微微晃动。
她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诗经》,指尖捻着书页,目光落在字句间,声音轻缓地诵读起来:
“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语调温润平和,像春日里的溪水缓缓流淌,在安静的绣房里漾开浅浅的回响。她读得从容,每一个字句都清晰却不张扬,与窗外渐起的夜风、烛火跳动的微光相映,透着几分沉静的安然。
绣房内没有过多繁复的陈设,只在墙角摆着一架绣绷,绷上绷着半幅未完工的兰草纹样,丝线色泽清雅;桌案上放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茶,水汽袅袅升起,混着书页间淡淡的墨香,在空气中晕开一层温柔的暖意。
女子读完,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神色平静得如同月下的湖水——宫墙内明章宫的委屈、寿祥宫的焦灼,似乎都被这夜色隔绝在外,只留下这处绣房的安稳,仿佛这篇《柏舟》的诵读,正悄悄将两处截然不同的场景,温柔地串联在同一片夜色里。
宝子们!这章真的又甜又戳人!向昚捧着画像念叨“留桂花糕”的时候,我心都要化了!谁能想到堂堂小皇帝,盼着“妻子”竟是为了有人陪看蚂蚁、听故事啊!还有赵怡读《柏舟》那段,“我心匪石”的坚定和她未知的未来,真的太有氛围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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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回 稚主牵愁念旧约 贵女诵诗映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