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障之内,光阴失序。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纷乱的雪花,撞击、旋绕,发出无声的喧嚣。应龙盘坐于古兽头骨中央,如同一尊定住风暴核心的礁石。
她与那团核心的“交流”,已不知持续了多久。最初那新生的、纯粹的灵性,在她持续以精血气息与平和意念的滋养、引导下,如同被精心呵护的幼苗,逐渐褪去了最初的茫然与恐惧,变得凝实、稳定,甚至开始主动向她传递依赖与亲近的波动。
它开始学会在她神力抚过时,发出微弱的、类似欢欣的震颤;会在外界混乱信息流冲击过强时,本能地向她“寻求庇护”;甚至开始模仿她传递过去的意念,尝试着构筑一些简单的、属于自己的“念头”,比如【暖】、【安】、【你在】。
这变化让应龙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至少,这新生的部分,正在向着可控的方向发展。
然而,那潜藏在核心深处、与寂灭玄甲粉末融合的凶戾与毁灭意志,却并未因此而消弭。它们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随着新生灵性的壮大,反而变得更加敏感、更具攻击性。
每一次应龙试图引导新生灵性去触碰、理解核心内部那些相对平和的龙魂本源时,那寂灭的意志便会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骤然暴起,搅动得整个核心剧烈震荡,黑色的纹路疯狂蔓延,试图将新生灵性连同应龙的神识一起吞噬!
【滚开!】
【毁灭!归于虚无!】
【敖光的痛苦……你岂会明白?!】
那意念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疯狂,时而像是寂灭法则本身的无情低语,时而又隐隐带着敖光嘶吼的残响。
应对这股力量,应龙无法再像滋养新生灵性那般温和。她必须以更强大的战神意志,辅以焚寂剑的煌煌神威,化作无形的壁垒与枷锁,一次次将其强行镇压、逼退!
这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一场在方寸之间进行的、关乎存在与毁灭的角力。
新生灵性在她的庇护下缓慢成长,如同在狂风暴雨中艰难伸展的嫩芽。
寂灭意志在她的镇压下一次次蛰伏,却也在一次次对抗中,变得更加凝练、更具侵蚀性。
应龙感觉自己仿佛在同时驯养一头亲昵的幼兽,与囚禁一头狂暴的凶龙。心力交瘁,神魂疲惫。
就在这僵持的平衡似乎将要持续下去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迷障内的微妙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应龙持续引导新生灵性接触龙魂本源,或许是因为外界混乱法则的长期浸染,那核心深处,一段被寂灭黑气层层封锁、属于敖光最深刻执念的记忆碎片,竟意外地松动了一丝。
并非狂暴的冲击,而是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水底的泡沫,悄然浮上了新生灵性的“意识”表层,并通过那紧密的连接,传递给了应龙——
那不是绝望的等待,也不是疯狂的毁灭。
那是千年之前,不周山倾塌后,洪水肆虐大地的景象。天地一片浑沌,浊浪排空,吞噬着无数生灵的哀嚎。
画面中,她(应龙自己)正展开巨大的龙翼,以尾划地,强行疏导着一条狂暴的主河道。神力消耗巨大,她龙翼的边缘已然破损,气息急促。
而敖光,就在她身侧不远,统御着万千水族,平息着辅助支流的波涛。他的目光,却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的身上。
不是治水成功后论功行赏的期许,也不是男女之情的倾慕,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敬佩、担忧、以及一种仿佛看着易碎珍宝般的……痛惜。
画面中,一块被洪水裹挟的、如同山岳般的巨石,因河道突然改向,失控地朝着她力竭的后背撞去!
敖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来不及呼喊,身体已本能地化作一道玄色流光,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冲入那能量混乱的洪流中心,龙爪悍然拍向那巨石!
“轰!”
巨石崩碎,敖光也被反震之力伤及,龙爪渗出金色的血液,但他毫不在意,立刻转头看向她,确认她无恙后,那紧绷的神色才微微一松,随即又迅速隐去,重新专注于疏导洪水。
那一眼中的情绪,复杂得让此刻感知到这段记忆的应龙,心头猛地一悸。
那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冷静睿智、偶尔被她戏谑的东海龙王。
那是一个……会将她的安危置于自身之前,会将所有情绪深藏,只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流露出最深切担忧的……敖光。
这段记忆碎片一闪而逝,迅速被重新涌上的寂灭黑气吞没、封锁。
但那一瞬间传递来的、毫无保留的关切与痛惜,却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应龙心中最柔软、也最不曾设防的角落。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并肩作战的默契,是强者间的相互欣赏,或许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但也仅此而已。
她从未想过,在那波澜壮阔的治水功业之下,在她不曾留意的地方,他竟藏着如此……沉重而隐忍的情感。
所以,那句“等我回来”,在他听来,才会重逾泰山?
所以,千年的等待,才会变成无法挣脱的梦魇?
所以,最终的毁灭,才会带着那般浓烈的、被她“背弃”的绝望与疯狂?
原来……是她低估了。
低估了他情感的重量,低估了一句承诺在他心中的分量。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间溢出,应龙猛地抬手捂住了胸口,那里传来的绞痛,远比任何一次寂灭意念的冲击都更加剧烈,更加……难以承受。
一直以来的冷静、理智,在这一刻,被这段意外浮现的记忆,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她一直以“守护者”自居,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甚至“仁慈”的事情。
可现在,她忽然不确定了。
她救下的,究竟是什么?
她试图引导、驯化的,又是什么?
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还是那个因她而承受了千年痛苦、最终走向毁灭的敖光,那扭曲而不甘的延续?
袖中的核心,似乎感知到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新生的灵性传递来不安的询问,而那蛰伏的寂灭意志,则趁机再次躁动,散发出冰冷的嘲讽意味。
迷障之外,灰雾依旧,残响纷乱。
而迷障之内,应龙的道心,因这一段深埋于时光洪流下的记忆,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