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赤色流光并未直冲九霄,而是在离开东海范围后,骤然折向,撕裂虚空,钻入了一片法则紊乱、光影扭曲的混沌缝隙之中。
这里并非任何已知的仙域或下界,而是洪荒破碎时残留的、未被完全吸纳的时空碎片交织之地。寻常仙神踏入,顷刻间便会被错乱的时空之力撕碎,或是永久放逐。
应龙却如鱼入水,焚寂剑尖偶尔轻点,精准地避开一道道隐形的时空陷阱与法则乱流。她对这里的熟悉,源自无数年前一次追猎上古凶兽的际遇。
不知穿梭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并非鸟语花香,而是一片悬浮在虚无中的、巨大的残破陆地。陆地之上,山峦枯槁,河流干涸,只有一些扭曲的、不依赖灵气的怪异植物在风中摇曳。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偶尔划过的、色彩诡异的极光。
这里灵气稀薄近乎于无,但各种远古、混杂的法则气息弥漫,如同一个天然的屏蔽场。
应龙落在一座最为高耸、形似龙首的枯山之上。山巅有一座半塌的宫殿遗迹,风格古朴蛮荒,早已看不出属于哪个时代。
她挥袖布下数重禁制,赤红的神光与枯山的死寂气息交融,将最后一丝可能外泄的气机也彻底掩盖。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摊开左手。
神力流转,那点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幽蓝龙魂碎片,以及几粒环绕其周的寂灭玄甲粉末,自袖里乾坤中浮现,悬浮在她掌心之上。
离开了东海那极端死寂的环境,在这片法则混乱的洞天中,这点碎片似乎更加不稳定了。明灭的频率杂乱无章,内部缠绕的黑色寂灭法则如同细小的毒蛇,躁动不安地扭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它太微弱了,微弱到甚至无法承载一个完整的念头,只是一团凝聚了极致痛苦、不甘与执念的本源能量。
应龙凝视着它,眼神复杂。
就是这个东西,让那个曾经统御四海、与她并肩治水的东海龙王,变成了瑶池前那般癫狂绝望的模样,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也是这个东西,此刻正以一种无比脆弱又无比顽固的姿态,存在于她的掌心。
她该拿它怎么办?
彻底净化?以焚寂神火将其灼烧殆尽,让敖光真正意义上的、不留丝毫痕迹地消失于天地间?这似乎是最符合天庭律法、也是最“干净”的做法。
但……
指尖,仿佛又回忆起剑刃穿透玄甲、没入他心脏时的触感,回忆起他靠近耳畔时,那带着血腥气的、关于千年幻梦的低语。
“……殉情……果然不只是……古老的传言……”
她猛地攥紧了掌心,那点幽蓝碎片在她神力压迫下剧烈闪烁,仿佛发出无声的哀嚎。
不。
不能就这样让他消失。
至少,不能在她弄清楚一切之前。
她需要知道,这一千年,在东海之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偏执至此?那份“四海为聘”的承诺,对他而言,真的重逾性命、乃至重逾整个龙族的存续吗?
还有……他最后引爆寂灭玄甲,是真的求死,还是……另有所图?
这残魂碎片,是意外的残留,还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无数疑问在她心中盘旋。
她尝试着,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如同最轻柔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点幽蓝碎片。
“轰——!!!”
就在神识触及的刹那!
并非预想中的记忆画面,而是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血海,顺着那缕神识,悍然冲入了她的识海!
那是敖光视角的……一千年。
不是流水般的岁月,而是无数个叠加在一起的、扭曲的瞬间——
是龙宫结界彻底封闭的轰鸣,光线一寸寸被深海吞噬,最后只剩下永恒的、令人发疯的黑暗与寂静。
是王座上日复一日的枯坐,听着自己的心跳成为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音,数着时辰,等着一个渺茫的归期。
是无数次构建又破碎的婚礼幻梦,阳光浅湾,珊瑚鱼群,她穿着红衣对他微笑……然后画面碎裂,只剩下冰冷的玄玉王座和无边黑暗。
是万宝窟中,亲手折断琉璃柱时,灵脉哀鸣、四海震荡带来的、自毁般的快意与痛苦。
是手持逆鳞戟,身覆寂灭甲,一步步踏出血染云阶时,那燃烧一切的、毁灭的决绝。
是瑶池前,看着她一身嫁衣,剑尖相向时,那彻骨的冰冷与……最终引爆一切的疯狂释然!
千年孤寂。
万年等待。
倾覆四海的聘礼。
血染瑶池的癫狂。
所有这些被压缩、被扭曲的情感与记忆,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应龙的神魂!
“啊——!”
即便是以她战神的心志,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负面意念洪流的冲击下,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形一晃,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缕探出的神识瞬间被绞得粉碎。
掌心的幽蓝碎片,在爆发出这股意念洪流后,光芒更加黯淡,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明灭变得极其缓慢,缠绕的寂灭黑气也萎靡了不少。
应龙急促地喘息着,扶住旁边一块冰冷的残垣,才勉强站稳。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那不仅仅是千年的等待。
那是被放逐在时间之外的、永恒的凌迟。是希望一次次燃起又熄灭后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是将所有情感与执念压缩到极致后,诞生的……怪物。
她以为的“旧谊”,在他那里,是赖以生存的唯一光火。
她以为的“告别”,在他那里,是背弃誓约的残酷刑罚。
所以,他才会用最惨烈的方式,在她的大婚之日,用他的形神俱灭,作为最后的……“贺礼”。
应龙缓缓抬起头,看向掌心那点似乎已经陷入沉寂的碎片,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痛。
她一直以为,自己肩负使命,身不由己。
却从未想过,在那深海之底,有人因她一句未尽之言,独自承受了千年的炼狱。
而现在,这炼狱的余烬,就在她的掌心。
微弱,却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