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略显拥挤。
两头异兽坐在各自座位上，一个顶仨，二十人份的长条餐桌顿时成了微缩玩具。
还未等房门彻底关上，刚才说着要吃五盘肉的异兽便用尖细的指甲将盘中肉串起，一口撸进嘴里，舔舐干净。
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酱汁洒落一桌，香气呛人，角落处传来猛烈的咳嗽声。
距离发财树不远处的角落，有俩人躺在地上。
他们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衣衫褴褛。布料碎裂处可见皮肉外翻，脓液泛起血泡。
阁楼的主人也是考究，生怕两人弄脏了名贵的地毯，故意在他们身下垫上厚厚的破烂棉被。此时，浸满了血液的棉被已经发黑，男人和女人紧紧相偎，两额相抵，用布条包裹着的双眼处鲜血淋漓。
血柱淌过面部线条，把下颌处本就红艳的石蒜染成了阴曹厉鬼。
凭着这朵石蒜纹身，双胞胎认出了眼前人。
“姐姐……”
苏念瑶把毛茸茸的脑袋彻底埋进苏念玖的肩窝，不忍再细看。
苏念玖肢体僵硬，意识猛地陷入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时，脖子上的颈圈不知不觉间已快要收缩到极限，几乎要将她勒死。
“冷静，”身后是风致淡淡的声音，“要是敢暴露，我马上把你丢出去。”
苏念玖这下算是弄明白这狗圈的用途——现在版紧箍，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那种。
她急忙调整呼吸，把理智从情绪的暴风雨中拉了出来，颈圈才终于恢复正常。
风致死死拽着她的手腕，用力将这头倔牛往自己身上扯。刚冒头的鼻尖总算被扯了回来，重新藏入影子里。
苏念玖摸摸鼻子，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跑到影子外头去，恐连累风致，急忙低声道歉。
风致没有回应，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屋内最上首的人。
那是个驼背老人，满头满脸的白发、白眉毛和白胡子，洋洋洒洒，几乎要把整个人淹没。
他一身桑蚕白衣，盘腿坐在蟠龙纹金丝楠木椅上，枯槁的右手捻着一串包浆佛珠，眼神从白眉毛底下射出，直直射向桌前异兽，精光陡现：“几位勇士，不知道我们之前沟通的事情，现在还作数吗？”
西装男坐在白发老人身旁，顿时手舞足蹈，模仿起异兽的叫声。
两只异兽显得有些困惑。
“他在叽里咕噜鬼叫什么？”
“没听明白。”
大概是这份困惑过于明显，老人看向西装男，眼神中凝聚着怀疑，看得他两鬓直冒汗。
西装男于是启动愈发夸张的肢体语言，嗯嗯呀呀地指了指异兽，一连做起了吃东西、喝水、睡觉的动作，随后指了指地上的两人，将右手平举，做出抹脖子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他稍作停顿，忽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世界地图，摊开，用红笔在托帕城上画了个圈，继续抹脖子，接着又在圈上划出数个箭头往四面八方射去。
每画一个箭头，他就抹一下脖子，最后放下地图，左手握住右手，做了个结盟的手势。
眼前的两只异兽还不算笨，从这番不知所谓的手语中砸吧出了些许意思来，其中一只看向另一只：“他的意思是，希望和我们结盟。结盟后，由他们提供补给，我们保护他们，然后一起征讨四方？”
“……好像是这样。”
“他们有这个能耐吗？要是有这能耐，为什么要蜗居在这里？”
那异兽想了想，朝西装男吼了几声。
也许是意识到语言不通，它猛地刹住车，用嘴巴将右手上的长指甲一一取下，随后蘸起一旁的果酱，在桌上画了两个圈。其中一个圈大，异兽做了个出不去的手势。剩下一个圈小，不断复制，哗啦啦如雨下。
它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老人，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最后两手一摊。
西装男再次了然，说：“老大，它们惧怕托帕城的铁幕和天上的无人轰炸机，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
风致听罢，看了眼苏念玖。
苏念玖立马会意，点头：“虽然很荒唐，倒也翻译出了八九成。”
不过，更令她震惊的，是那些指甲竟然能取下来。这得是怎样的生物结构才能做到？
到这里，异兽还没说完。
它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绕成一个圈，放在自己眼前，说：“我们对征讨克伦诺普不感兴趣。我们的目标只有路卡斯之眼。只要能找到它，无论天涯海角，我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看着异兽的动作，西装男显然犯难了。
可他输人不输阵，依旧理直气壮，说：“老大，它们这次来是要找眼睛。”
“眼睛？”老人一笑，随手将一个玻璃罐子扔了出去，“眼睛我多的是。”
罐子稳稳落在异兽手里。有血浆自内壁滑落，露出四颗新鲜的眼珠子。如果没有猜错，眼珠子的主人正是此刻躺在地上的一男一女。
异兽只看了一眼，就又把罐子扔了回去，摇头：“不是这个。”
老人：“那是要怎样的。”
异兽又做了个管子似的手势，在场没有人看懂。
老人思忖片刻，对西装男说：“你帮我问清楚，如果它们确定能帮我巩固地下城的地位，誓死保护我们集团的利益，我也必定会全力配合，帮它们得到想要的东西。”
话里的内容很是抽象，西装男绞尽脑汁，又是比划又是叽里咕噜，异兽终于看明白了大半。
它们相互低声讨论了几句，忽然掩住双耳，朝天上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声。顷刻间，周围的玻璃被震碎，在场的所有人头疼欲裂，纷纷捂紧双耳。
不多时，远方传来细微的回音。
异兽听明白了，对老人说：“我们老大晚点就到，由他来拍板。”
那西装男虽是个滥竽充数的，却也足够机灵，即刻反应过来，翻译道：“他们在等老大来做决定。”
原本因噪声扰动而紧锁的眉头霎时松开，老人再度大笑，看向西装男：“我原本以为它们老大迟迟未见踪影，是戏耍我呢，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来，告诉它们，尽管吃好喝好。”
西装男即刻上前斟酒：“您可是地头蛇，过江龙也得敬您几分，怎敢不来？”
“我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啊……上天终于开眼，愿助我南流景一臂之力。”
老人声音低沉，如喃喃自语，尽量不露声色，可巨大的手劲还是泄露了心中激动——他把手中酒杯捏碎了，红酒登时洒了一地。
影子空间里，风致问苏念玖：“它们口中的老大，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个‘首领’吗？”
苏念玖思忖半晌，说：“单从只言片语和那段声波，我很难判断，不如留下来等等？”
说话间，苏念玖主动拉住了风致的手臂。
“……”风致看了她一眼，“你想留下来救那两人？”
“……”苏念玖没想到她如此敏锐，一时心虚，反问，“这两件事有冲突吗？那南流景唯恐天下不乱诶，你们位面管理局也不管管？再说了，秋池见了也是会救的吧。”
“别总拿队长压我。”
风致语气不悦，却并未把她赶出影子空间，看来是默许了。
苏念玖即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如果等下真是那首领来了，我们怎么分工？我负责救人，你负责打怪兽？”
“……休想拿我当肉盾。”
风致睥了她一眼，低头在手腕上操作一番，只见电波标识抖动，一封简短的信息连同定位瞬间发给了秋池。
很快，秋池回复六个字：“原地等待增援。”
风致看上去冷酷无情，对于秋池的指令倒是绝对服从。
不拿秋池来压她，还能用什么来压？反正，苏念玖自知没这个能力。
一来二去间，屋内觥筹交错，源源不断的肉往这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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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南流景和西装男却是连肉末都不沾，只低头抿酒。
酒足饭饱，其中一头异兽忽然吼了起来，抬手比划：“我们俩是吃饱了，可我的兄弟们还在地下城里，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放心，我们不仅有足够的肉，而且包新鲜的。”南流景说着，拍拍枯石般的双手，说，“来，把姓桑的带到广场去，召集所有人，举行仪式。从此以后，他们俩就是我们维特地下城的英雄了。”
其中一个保镖领了命令，走出了阁楼，不多时，地下城传来广播。
“请注意，拂晓将至，今日的第三轮仪式即将举行。请各住民前往十字喷泉广场，一同见证英雄的献祭。同时，请以家庭为单位，推举下一轮英雄名单。我们将在仪式结束后进行投票。请注意，拂晓将至……”
苏念玖一怔，目光条件反射地落在了窗外那巨大的十字架上。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白色岩石上的黑红痕迹大概便是南流景口中的“英雄”的血迹，而在异兽面前的那些肉……难怪南流景和西装男碰都不碰。
不多时，房门打开，数名保镖进来，揪起棉被的四个角，便要将地上的两人抬走。
眼看他们就要走到门口，苏念玖挣脱开风致的手掌，说：“我可能等不及支援了。”
风致强势且执拗，更紧地回握：“你不要命？”
“他们曾经救过我，我不能坐视不管。反正我又死不了，失礼了。”
苏念玖轻笑，一脚踢开风致，带着苏念瑶，冲出了影子空间。
阁楼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南流景一边梳理着绵长的白胡子，一边眯起双眼，看向不速之客：“啊，我认得你，小美女。什么时候学会的穿墙术？我明明记得，你们当初偷跑的小道已经被我截断了来着？”
苏念玖不想跟他废话，抬手指着棉被上的两人：“承蒙老不死惦记，请把桑巴夫妇还给我。”
“你这是要把我送给客人的礼物抢走？你问过我的客人了吗？”
“他们本来就不是你的所有物，不能算是礼物。”
“小美女，别这样瞪我，搞得我像个坏人似的。他们属于维特地下城，是被千万住民选中的英雄。”
苏念玖一怔，耳边仍回荡着地下城的广播，一个词钻进她脑海里——选举。
她以为她的心早就死了，却并未死透彻，不死心地求证：“什么意思？”
南流景抚摸着胡子，但笑不语，给苏念玖留足了想象空间。
苏念玖似乎有了答案，却又不敢继续往深了想。
忽然，不远处传来尖叫，一阵接着一阵，一阵强过一阵。
与此同时，有飒飒之声自阁楼底下传来，不断往他们靠近，像是无数只猫跑过，自下而上，排山倒海。
两头异兽顿时跳将起来，将锐利的指甲装上，严阵以待。
保镖二话不说，抬着桑巴夫妇，围在南流景周围。
苏念玖双耳微动，只觉那声音分外熟悉，似是曾在哪里听过……
对了，她想起来了，是在超市中所遇到的那只怪物的逃跑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在抵达阁楼的刹那，遮天蔽日，一只巨眼猛地贴上窗框。
上面的瞳孔剧烈颤抖，随后定定地看着屋内的一切。
和初见时相比，那只眼睛变大了。
不仅如此，它的整个体型都要庞大了许多，从最底层的喷泉附近，一路贴着墙面，粘在阁楼外。也不知道它到底吞噬了多少残肢，一身器官胡乱飞舞抽搐，吓得西装男把刚喝进去的红酒也都吐了个干净。
怪物的视线落在桑巴夫妇身上，只见它稍稍低下头颅，露出巨大的脑花。
脑花上站着一名金发少女，唇红齿白，湛蓝的双眼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苏念玖和异兽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桑妮妲？”
“路卡斯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