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在太古时代，天地初开之时，有神降临人间，祂播种天阳，于是世界有了生，阳结出太阴，世界有了轮回——
万物吸收天地灵气，人类衍生，繁衍，直到千年前魔尊现世，肆意屠杀玄沧界生灵，当世大能倾巢而出却不敌，沉寂数纪元的神终于再次出现，将魔尊镇压，可镇压并不意味着消灭。
不知何时，他就会再次苏醒。此后，魔妖两族和人类之间从未止戈。”
长安郡主街，说书先生支了个小摊，正值炎热酷暑，听书之人络绎不绝。原因无他，只为每年的这几天便是玄沧界四大顶尖宗门收徒之际。
“数干年来，以云镜宗、断尘宗、观玉宗、问心宗为首，庇佑着玄沧界。这四大宗也成为了无数修士心念之地，为修仙，为杀妖，为除魔！”
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将人群中的热情点燃，而眼下距离宗门开山的日子，还有五日。
林泠背着草篓，默不作声地穿过街道，作为一个合格的背景板，放进人群中，她极为不显眼，一身粗布，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荆棘刮伤，灰眉土脸。
她为什么还活着？林泠展开双手，又看了下身板，这不是她的身体，难道人彻底死去前还会做梦？该怎么结束？
有人将她拦下来。
“林大小姐，又给你那个病娘采药去了？”少年摆着一把扇，挡在她身前，旁边还有几个充场面的小弟。
林泠扫他一眼：“好狗不挡道。”
一团存放着记忆的白色光圈朝她脑海中涌来。
记忆中的世界是方修真界，名为玄沧，她穿越了，魂穿到同样叫林泠的原主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林泠紧蹙眉头，她动不了，大脑强制性接收着记忆。
玄沧界除却四大宗以及各数小门小宗，还有分布在不同主城的五大家族，分别掌握着五种修行的家族传承。虽不比过大宗门的底蕴，但在凡间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林霄，林氏家族大公子，原主林泠，真的是个大小姐。
林霄父亲——林海和林泠生父是林家嫡出一脉的双生子，林海在她父亲与魔族一战中殒命后成了林氏唯一家主。
长年以来，林海都很看不惯她父亲的做派，羡慕他资质，一听到他战死的消息，便将其妻女移入了偏厢，从此衣食苛刻。
了菁身子骨不佳，向来都好生养着，却因为这件事只能用些效果微弱的草药。
林泠长期营养不良，一开始还能以修炼体魄扛着，可不知为何，她的灵脉日渐缩小，修为停滞不前，然后无情倒退。
退到死气沉沉，再无波动。
了菁找林海大吵了一架，之后府中上下严禁林泠踏入训练场，再没向二人发放过食物。
可就算如此，她也没放弃自己。
连续四年，两人吃穿用度全靠母亲卖衣裳的钱。
此刻，这个老畜生的儿子还敢站她面前挑衅。
林霄冷嘲热讽，不见林泠吭声，下意识认为她和之前一样选择了默默忍受，这样才对，只要还想在林家待下去，就必须忍受。
刚才那句话，他就当是林泠受刺激了。
林霄恢复吊儿郎当的表情，示意小弟们去拿林泠的草篓。
在林泠的记忆里，总是这样，她带回去给了菁的草药总是会被林霄半路拦下，所以她后面学聪明了，背着草篓出门，可尽管摘得满当当，最后能泡药的也只剩那么几株。
明明是个吃丹药如同嗑瓜子的少子爷。
林泠反手按住草篓，面对一齐人不知所措的目光，她看向林霄：“喜欢吃草？”
林霄眉头一皱：“你吃错药了？”
“不，今天我打算换个方式满足你。”林泠取下草篓一边藤条，猛然发力，将沉甸甸的草篓丢了出去，方向俨然是林霄的脸。
林霄被砸得猝不及防，鼻子一酸，他抬手摸去，入眼一片红。
“林泠！”林霄怒喊。
草药从空中落下，乱撒一地。林泠冲上去，抬脚一踹，将人按在地上揪住衣领，握紧拳头往林霄左脸打去，“不用谢。”
还好及时使用了灵力护体，这一拳砸下来不疼，但林泠跟嗑药了似的根本不知道停。
草，草！林霄揪住她头发，另一只手捏拳打在她腹部，“你发什么疯！！”
这具身体原先就脆弱不已，属于走两步晕两秒的程度，被炼气期这么一通捶，林泠听见了骨头错位的声音，热血涌到喉咙，又狠狠咽下。
“就你会用灵力？”林泠咬牙逼出几个字，本来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就让她厌烦，愤怒超越了疼痛，她抬手，对着林霄的脸又是重重一拳。
焦灼之间，林泠体内凝固四年的灵力忽然产生一丝松动，丹田隐约传来声咔嚓——。灵力像水源，干涸的溪流开始涌动，僵硬的身体缓缓被一股温和的气息灌满。
林泠的痛感在减弱，手掌带着罡风。
林霄震惊：“你能使用灵力了？”没有回答，砰！他被林泠打得眼冒金星，很快他意识到一个更残酷的现实，自己打不过林泠。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拉开！”林霄对着小弟们吼。
小弟们如梦初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林泠扯起来。
这些人跟在林霄身边，倒从没对她下过手。林泠冤有头债有主，不会伤及无辜，给了一丁点面子。
二人分开，林霄被打得鼻青脸肿。林泠冷笑：“还要我草药么。”
林霄怨恨地盯着林泠：“你敢打我，我爹会把你们赶出去！”
“是么，那你最好庆幸以后都见不到我，出了林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林泠捡起草篓，从他头上捻下来草根，扔进篓子里。
林霄对上她阴毒的目光。
他悚然，林泠该是这副模样吗？
“你要再来招惹我，我会弄死你。”林泠背上草篓，冰冷地留下一句忠告。
她说完便走。林霄怒目而视，已然愤怒到极点，小弟们弱弱上前：“公子……”
“回去，我要找我爹！！”
林泠沉默一路。
林霄半路跳出来一搅，她对来到这个世界有了实感。
刚才吸收原主记忆时，虚空中有一道缥缈无痕的嗓音，低得更像叹息。
那道声音说：走。
她随着脑海中的记忆回到林家，母女俩居住在最西侧，离主宅十万八千里。
林泠推开门进去，最先闻到的是饭菜香。了菁正在绣花，听到动静抬眸看去，她眼神一亮，站起身来接过林泠背上的篓子。
“辛苦我们泠儿啦，洗洗手吃饭。”
林泠没说话，看着了菁把篓子里仅剩的几株草药拿出来，开心道，“今天又带回来了一些，泠儿真厉害。”
少顷，林泠说：“我摘满了，但是被林霄抢了。”
了菁一愣：“什么？”
“没事。”林泠垂眸，略过这个话题，“我先不吃了。”
了菁视线落在林泠背影，抠在草篓边缘的手指收紧力气，她无声叹了口气。
林泠在原世界没有父母，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死亡率高，治疗要花天价，难治。
反正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没关系吧。她被人从温暖的监护室抱走，寒天冻地，厚雪逐渐盖住她的脸。
对于一个婴儿而言，是无法在极端恶劣的天气活下来的，但她爆发出了极其强烈的求生意志，无声的冬夜被尖锐的嚎哭奏响。
医院值班的护士听见了，终究还是不忍心，偷偷摸摸将她捡了回去。翌日天明，护士来到了最近的孤儿院。
院长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她给婴儿取了个名字。
‘哪怕刚出生就被抛弃，也要长成一个坚强的好人啊。’
随她姓，林。
希望内心像清泉一样干净，取名泠。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院长会把林泠带在身边照顾，但随着时间，孤儿院的孩子变多了，她有心而无力。
孤儿院里的不全是好孩子，有些人故意骂林泠是小残废，活不了几年就会死掉。
院长得知后会帮林泠做主，告诉林泠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好好活着。
林泠注意到了，院长的白头发越来越多，脸上皱纹越来越多，有时候看不见自己在哪，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开始忍让，但一味忍让只换来了那些人的变本加厉，一直到自己回敬了比他们更狠的拳头。
一年又一年，无家可归的孩子接连被领养。
唯独林泠，没有家庭会在一群可爱的孩子中选一个残疾人。
院长无可奈何，两人像回到了林泠儿时那般。她用苍老温暖的声音，读了一篇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亮晶晶的珠子成天躺在山顶晒太阳，沐浴月光，慢慢地有了灵智。
有一天，一位强大的神仙路过，见到了这颗特别的珠子，那个时候，神仙所在的世界乱糟糟，充满争斗，祂很惊讶，没想到一颗小小的珠子竟然会这么厉害。
于是神仙轻轻一点，给了珠子一颗跳动的心和一张脸，珠子高兴极了，它决定下山，去体验喜怒哀乐。它经历了七次不同的人生，尝过了甜头，也掉过眼泪，学会了爱，也懂得了勇气。
珠子回到了那个乱糟糟的世界，丰富的情感让它想要保护大家。它从一颗小小的珠子，变成了一个大大的人类。他拯救了世界，也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后一位新神。
可神仙怎么能有七情六欲呢？祂想了一个办法……”
一片沉寂中，林泠说：“我不喜欢这个，还有么。”
冰凉的手无力垂落下来，贴在她脸边。
林泠一动不动，红着眼眶，心想，她讨厌这个世界。
那年，林泠十四。她离开了孤儿院，拿着院长给她留下的钱继续上学。
她完成了所有学业，没死，找了个不入流的工作，没死，熬夜酗酒，还没死。
记不得多少次，心脏病再次急性发作。林泠闭上眼睛，心想，她终于能死了。
林泠睁开眼睛，抹去眼前氤氲的白雾，她为什么不能休息？为什么死了还要活？
林泠收拾好情绪出去。了菁等在外面，她疲惫地扯起嘴角。
“对不起。”了菁惭愧，“如果当初不是你父亲战死，如果我能带你离开林家，你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林泠没说话，感知不到原主的情绪。
才道：“我和林霄打架了。”又补充，“刚才回来的路上。”
了菁扑哧一笑：“那你打赢他了吗？”
林泠：“打赢了，他跪下来求我放过他。所以我没觉得委屈。”
“他不是炼气中期吗，你怎么做到的呀？”了菁笑眯眯问。
林泠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星灵力迸出，她说：“靠这个。”
虽然微弱，但确实是灵力。
了菁一怔，猛地抓住她双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恢复了？”
林泠下巴才稍微低了点，就被了菁一把抱住：“太好了！娘去找林海。”
林泠不自然地后缩，不等她解释自己并没有完全恢复，了菁已经兴奋地跑了出去。
了菁去找林海，是让林泠去参加几日后的宗门大选。
林海自然不同意，但他同意与否不重要。去是一定会去的，只是借林家之名和不借的区别，在小事上退让一步，总比让别人嚼他这个家主的舌根好。
了菁将这件事情告诉林泠，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期待：“恰好赶上今年大选，若你进了四宗，就不用回林家啦。”
林泠忽然问：“林海这么对我们，就因为他看不惯我爹？”
唔。了菁摇摇头：“不全是，你还小，娘先不跟你说。”她问，“怎么好奇这个？”
林泠没有坚持询问，她平静说：“没什么，你希望我去四大宗吗？”
了菁也不由自主地正经起来，她点点头说：“我希望你去，这不是你之前的目标吗？”
“我会去的。”于是林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