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何熠打了一个哆嗦。
哪儿来的那么多想法!
“你俩快跟上来!”叶暮烟冲他俩喊。
河上有一座蜿蜒的小石桥,刚够两个人挤着并排走。
“你先走。”何熠说。
“哦。”顾北侧着脸看着他,“为什么?”
“太挤,我怕等会儿咱俩有一个栽河里去。”何熠瞄着脚下的路说。
“好。”顾北非常利落地抽走伞,甩开步子走了。
何熠只觉得眼前顿时一片金光灿烂,连路也看不清了,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扶了一下结果捞了个空,他忘了这儿并没有栏杆……
过了几秒,顾北已经跑出老远了,仿佛脚底生风。
何熠小声骂了一句。
桥上的风大了些,温温的往脸上扑,吹得人有些发昏,头晕脑胀。
他埋着头往前赶,时不时抬两眼看看顾北,看看这人是不是走在前面的道上,还是翻河里去了……
河岸很宽,走到一半,何熠第八次从地上的影子看见自个儿的头顶一撮毛,被风一吹很嚣张地在空中一摇一摆,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要大热天的在外头浪呢?
待酒店里至少有空调可以吹……
河上有一座木头的小凉亭,何熠小心地踩着木板,嘎吱嘎吱的跟快断了似的,生怕哪一脚直接踩水里凉快了。
“你俩先坐旁边等会儿,”叶暮烟翻着相机包说。
顾北正把身体对着亭子外,坐在栏杆上一下下晃着腿。
“你烟瘾真不小啊,”何熠跨过栏杆和顾北一样坐着,“老这么抽好么。”
顾北拿着烟扭头笑了笑:“还行吧,习惯了。”
“有些事儿习惯了就没什么了……”顾北声音很轻,轻到他几乎没听见后面在说什么。
“嗯?”何熠看着他。
“你头上有片树叶,”顾北指了指他头顶,“赶紧摘了吧,否则一会儿毛毛虫瞅见了往你头上跳……”
“什么?”何熠张了张嘴,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头发,还真有!
放在手心里瞧了瞧。
啧。
就一片小了吧唧的枯叶而已。
“机子搭好了,你俩过来吧!”叶暮烟把摄像机对着河岸架好,冲他俩吼。
这会儿太阳小了点,但河面上的风挺大,凉飕飕的吹进人的毛孔里,让何熠觉得自己仿佛泡进了一缸清凉油。
“来,小孩儿,”叶暮烟指了指何熠,“你往后移个驾。”
何熠挪了挪步子,背对着河岸杵着,身上的T恤被风吹得凉透透,但不冷,很舒服。
他抬头看着叶暮烟把镜头对着他没动,约莫过了五秒他清了清嗓子说:“行了…….吗?”
“效果非常好啊!”叶暮烟用手对着他比了个框,“状态真不错。”
是吗。
何熠抽了抽嘴角。
“眼神不要看我这儿就更好了,”叶暮烟接着说,“你随便找个方向看,自然点儿就行。”
“噢。”何熠应了一声。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此刻除了他和叶暮烟之外,唯一还在蹦蹦跳跳的活物——顾北正一手扶着凉亭的柱子站在栏杆上。
然后是咔擦的一声两声三声……叶暮烟按下一连串快门。
“哎呦这几张很有感觉嘛,”叶暮烟盯着相机说。
何熠走过去往显示屏上瞧了两眼,莫名觉得自个儿有点傻。
所谓仰望天空的忧郁四十五度角此刻竟然被他做到了!
还是对着一个杵在栏杆上的大长腿做的!
大长腿的背影连看也没看他!
叶暮烟正在重新调焦,顾北突然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你是在膜拜我的背影吗?”
“没,”何熠靠在柱子上说,“我在想你站那儿什么时候摔下去。”
“急什么,”顾北从栏杆上跳下来,“要是掉下去我就拉你一块儿。”
何熠没说话。
“怎么,”顾北顿了顿说,“你不会游泳?”
“我们学霸有什么是不会的?”何熠挑眉,“别说游泳,下河捉鱼捉大虾都不是问题。”
顾北嘿嘿地笑了笑:“真厉害。”
“来来来,小孩你站这儿。”叶暮烟冲何熠挥挥手,指了指石桥挨着边的一块地方,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何熠目测了一下,依桥面的凹凸程度来看,只要他没有作死瞎晃,掉下去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的。
“下巴抬起来点儿!”叶暮烟眯着眼说,“看着脸拉得老长了。”
“怎么了,丑么?”何熠蹙着眉。
“不丑。”顾北靠在柱子上对着他比了个框,“只是臭而已。”
何熠面对着一晃一晃闪瞎人眼的镜头奋力挤出一个微笑。
来,顾北,你过来,我保证不……
“哟,这张真挺不错!”叶暮烟笑着冲何熠招手,“过来瞧瞧。”
何熠向前挪了一小步后没动了,“叶姐,咱们继续吧,拍完好收工。”头顶的太阳这会儿晒得他有点飘飘欲仙。
“……行!”叶暮烟熟练地对好焦,“你把手臂张开,对着河面,对!就是这样!”
何熠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言喻,这样一个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有点神经的动作,他不知道如何做才能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愚蠢。
“咳。”旁边的顾北轻咳了一声。
“你怎么了?”何熠扭头瞪着他。
“嗓子有痰。“顾北说。
何熠愣了愣转过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笑就笑吧,我怕等会儿你把自个儿憋死。”
顾北清清嗓子,“我不笑了,你肩膀放松点儿,绷得那么紧,完事儿再拿根绳子一捆马上就是个标准的十字架。”
“什么鬼……”何熠没忍住笑了,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样呢?”
“现在不像耶稣了,”顾北摸了摸下巴,“像只鹅。”
碍于叶暮烟在场,何熠忍住没爆粗口,“咱俩还是打一架吧。”
“我话没说完呢,”顾北笑笑,“让你放松又没让你抻脖子,平时怎么站就怎么站呗,还是……你怕掉下去?”
呵,怕多少是有一点怕的,毕竟脚后跟抵着的就是河。
“我怕你大爷。”何熠小声地说,闭了闭眼张开手臂又往后靠了一点。
回头一看波光粼粼的河面正在朝他招手。
说真的。
能感觉到重心不停地向后跑,这种体会让人相当恐惧,何熠透过眼缝看见叶暮烟的相机快门连响了好几下。
闪光灯亮着,什么都是白晃晃的一片。
“好了!……”他似乎听见了叶暮烟这么一喊,准备一步跨回安全的桥中央时,右脚突然向后措手不及地滑出了半步距离。
轻轻“噌”的一声。
只剩一个脚尖勾住了桥边!
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一时间何熠的大脑里蹿过了无数画面,他是以一把大刀的姿态劈开水面,还是纵挺如一根筷子直直捅下去,甚至跟个猿猴似的用手扒住石板……无论是哪种结果他只希望脸上不要出现狰狞的表情。
咳。
何熠同学。
请保持住作为一个自由落体的物体最后的高雅!
何熠睁开紧闭的眼,然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顾北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奇怪。
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这人“咻”地就飞过来了。
仿佛没有长脚,跟长了双小翅膀似的。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拽。
何熠张了张嘴,他想说这种情况下拉腿要比拽胳膊管用。
当然,如此敏捷而智慧的反射弧他并不期望顾北会有,任何的瞪眼暗示在这货看来只有六个大字:要掉了,快拉我!
哈哈!你看,我拉到你了怎么样。
可惜,没拉住。
阳光肆无忌惮的横扫过他和顾北的脸,风往衣颈里灌得人脊背一凉。
何熠低头看着顾北抓住他的那只手,这人震惊中似乎皱着眉张嘴说了句什么。
也许是“靠。”
也许是别的。
他努力屏住一口气。
片刻后,一声“噗通”响彻天际。
水流从四面八方灌进衣服里,气泡正从鼻子里咕噜咕噜地往外跑,何熠飞快地想了想口袋里应该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手机呢?手机哪儿去了?
哦!放包里了。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一时间外界的声音都变得十分遥远。
挺奇妙的这种感觉,像一条鱼,一点点地将肺中的空气排尽。
他试着用脚够了够水底,一边蹬着不让自己往下沉,刚要探出头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托住了他的腰。
肢体的触碰让他一惊,不顾形象地失声叫了一声,差点又翻下去。
“是我!”顾北的声音响起。
“啊!你干什么!”何熠在水里转了半圈儿回头瞪着顾北。
河水把他俩的全身浸了个透湿,强烈的阳光和水痕顺着顾北的轮廓蜿蜒而下,画面的清晰感让何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因为水流的冲击而变得异常敏感,能感觉到气泡飞速滑过两人接触的缝隙。
很痒。
顾北的手仍然托着他的腰没放,“我看你下边晃半天了不上来,以为你厥过去了。”
“我他妈……才刚上来又让你吓回去!”何熠借着水尽可能让自己浮着。
“先上去再说。”顾北笑笑松了手。
何熠跟他后面一块划着水,扒着石桥边爬了上去。
“哎哟你俩真是够了,一个下去了,拉人的还能跟着一块下去了,平衡能力加起来还没我瘸腿的老姑妈强……”叶暮烟一边叨叨一边从大包里拽出两条毛巾扔过来。
“你怎么还带这玩意儿呢?”顾北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谢谢叶姐。”何熠接住毛巾说。
“都赶紧给我擦干了!”叶暮烟小心地把相机放回包里,“一个二个的小屁孩出来折腾一趟回家就感冒了我怕你们家里人给我下咒……”
何熠拧着毛巾,笑了笑,他都不记得老妈什么时候因为这种小事皱过眉。
还下咒呢。
真不知道这该是种什么样的体会。
“何熠,”顾北叫了他一声,嘴角勾起的一抹浅笑,“你真会游泳么?刚刚在河里怎么划得跟大猩猩戏水似的。”
“没过瘾么你?要不咱俩再跳下去玩会儿?”何熠抬眼看着他。
“改天吧。”顾北笑了笑,潇洒地抬手一把脱掉了T恤,往肩上一搭。
紧绷的肌肉和匀称的身材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要说心里没点蠢蠢欲动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何熠动了动喉结,有意识地转过去,低头盯着自己鞋子上沾着的一根水草。
太没道理了。
这种时候起他妈什么个鬼反应呢?
“脱吗?”顾北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操?
何熠紧张得喉头一紧,猛地抬头看着顾北。
嘴瓢?
这他妈说的什么玩意儿?
“不脱吗?”顾北继续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衣服都湿成这样了粘糊糊的不难受啊?”
“你脱你的不用管我。”何熠打断他,袖口正往下滴滴嗒嗒地滴着水,他用毛巾使劲捏了捏。
“哦,”顾北突然凑过来往他身边一挨,“是没腹肌么?”
何熠愣了一下,挑着眉和顾北对视着,“我又不跟你似的老把自己扒光了跟人面前显摆。”
“我什么时候老显摆了?”顾北被他气笑了,“……不讲道理。”
“哦?是么,也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在门外见着的果体是谁?”何熠勾了勾嘴角看着他,“唉呀大概是某个跟你长着一张脸的家伙……”
“靠。”顾北没憋住转过头笑了。
这一笑,俩人之间的尴尬劲儿不知不觉中就没了,何熠趁着顾北转过去的功夫,利落地脱下T恤,在空中使劲抖了抖。
“你先拧两下吧,”顾北说,“水尽往我身上抖,还没干多少呢又让你浇一遍。”
“啊,抱歉。”何熠不好意思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抖。
差不多干的时候他用手搓了搓,回头一看顾北正头顶着衣服坐在桥边。
从脊背上他仍能清晰地看见那几道疤。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从头到脚一个个小谜团。
顾北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些,他也不一定非要把人家的小秘密扒得一干二净。
很多时候,朋友间少干涉一点儿,关系就能长久一些,至少是现在,他希望自己能尽量和顾北呆在一起能保持愉快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这货是这段时间除了许尤以外跟他混在一起最久的人。
也许是因为看着毛毛糙糙的人却时常能做出些惊掉他下巴的举动的新鲜感。
比如经常性耍帅飙车撩衣服打架装逼,偶尔看看美女大腿杂志睡睡公共篮球场玩玩水仙花,再者半果着给人开门……
这要是旁人一看。
那得是多么金灿灿的一朵小奇葩啊!
“你偷看我。”顾北突然开口。
“哪有。”何熠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移开目光。
“没有?”顾北转过脸来瞧着他。
我偷看你个鬼。
背上那么大的疤不遮着,看两眼还不许人看了?
“你总跟人打架么?”何熠沉默了一会儿问。
“干嘛问这个?”顾北转过脸看着他。
“回答我,我先问的。”何熠说。
“哦,”顾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猜。”
“我记得你打架的样子。”何熠说。
顾北不动声色地把头顶的衣服拽下来披在了身上。
“就咱俩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何熠继续说。
顾北很轻地哼了一声,要不是这人皱了皱眉,何熠差点以为他压根儿没开口。
“会的还挺多,什么肘击横踢直拳勾拳……,说没练过我还真不信。”何熠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说。
“唉学霸记性真好啊。”顾北捏了个小石子往河里随手一扔,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一连串地说着,“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什么……”
“打住!”何熠有点哭笑不得,“我有你说的这样么?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顾北拍了拍裤子,从桥边爬起来跟何熠面对面站着,看着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说,“夸你呗,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学霸。”
停顿了一会儿他说,“你看这个,够真诚么?”
“废话,”何熠啧了一声,“你见过几个学霸啊,这就最了?”
“不多,”顾北笑了笑,“就你一个。”
“到时候你来吧,”何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学校校篮比赛。”
“我去做什么?”顾北不解地看着他。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我的厉害。”何熠冲他抬了抬下巴。
“好,”顾北一勾嘴角,“我等着。”
由于他俩意外落水,差不多晒干衣服,叶暮烟就在凉亭那儿朝他们吼:“走啦!回去啦!那边两个小孩听见了没?”
“平时她都这么说话么?”何熠看了看顾北。
“怎么了?”顾北说。
“一口一个小孩,”何熠皱了皱眉,“我的名字就这么难记?”
“不全是,”顾北笑了笑,“你俩一共没见过几面,得亏是你长得还行,不然哪记得住?”
“哦,”何熠一边收拾着包问,“那你之前大街上群殴时推开我来着,是不是就因为我长得还行?”
顾北愣了愣。
这个人的脑瓜似乎一直有一种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的神逻辑。
“想多了你,”顾北说,“我当时光想着这人挡我道了,不推开难不成扛着你一块打么。”
“靠。”何熠咧了咧嘴角。
回去的路上,阳光被云层冲淡了许多,叶暮烟的小轿车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飞快驰骋着,车内打了点冷气,呼呼的气流声使气氛有点惬意而微妙。
何熠余光看见顾北抱着胳膊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将近半小时了,没动过。
一如既往地秒睡。
睡神。
好奇怪。
脖子就不会落枕么。
看人睡觉的最好处大概就是——看得久了,你会觉得要是自己不眯一会儿挺没道理的。
何熠闭着眼,往后愉快地靠了靠。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
但心里却有一种几天以来,所有泡在酒店里的时间撂在一起也不能相比的踏实。
好想游泳啊!作者吸了一口冰可乐说道。
明天给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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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