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么?”顾北咬了一口大冰砖说。
“嗯?”何熠没明白什么意思。
“刚刚是你妈吧,”顾北停顿了一下,“这个点儿偷跑出来玩疯的某高中生要被自个儿老妈逮回家了。”
“说得好像你没有似的。”何熠看了他一眼。
“我跟你不一样。”顾北勾了勾嘴。
“有什么不一样,”何熠啧了一声,“玩疯的高中生2号。”
顾北笑了笑没说话。
太多不一样了,真的,一抓一大把。
他几口吃完了雪糕,棍子随手一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走过去跨上摩托蹬了两下油门。
“我走了啊。”他看着何熠说。
“我跟你说我前面听见有人说,讲究这个干什么我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熠压低声音,“说得可真了。”
“靠。”顾北忍不住笑了,“你记性能别这么好么?好几次了都。”
“不能。”何熠清了清嗓子,“我们学霸的记性必须得好,不然哪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学霸么,”顾北打开摩托的大灯,把车掉了个头,“真看不出来。”
“废话,”何熠把雪糕棍子投进垃圾桶,“这怎么能让你看出来。”
没人规定学霸都要一个样子,这种平时随心所欲的浪里来浪里去,关键时候惊艳一把的才是他的风格。
“嗯,走了。”顾北应了一声,边踩了油门,摩托冲了出去,背影对他挥了挥手。
何熠看着摩托大灯的光消失在了拐角处才转身朝小区大门口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挺长,果然一个人就又变冷清了。
啧。
“When the lights go out and leaving you stand in the dark……\"他轻轻地哼着歌,刚刚吃了雪糕导致嗓子有点哑,最后一个高音没唱上去,改成了瞎哼哼。
进了家门,何熠看见老爸老妈正坐在客厅那儿等着他,哟,什么时候他回个家也变得如此隆重了。
“出去吃饭了?”老妈问他。
“是。”何熠敷衍地回了一句。
你们仨今天下午不说一声就走了?现在问我吃没吃饭是几个意思。
“小熠。”老爸温着声说,“你去洗个手再过来,爸爸妈妈有事儿跟你谈谈。”
“好。”何熠平静地应着,往洗手间去了。
终于要说了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就是激动,心脏在胸腔里上下左右地乱跳了能有一秒八百个回合。
一想到老爸老妈看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都有点吃惊,他就忍不住想笑。
真的是不了解他啊,好歹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何熠打开水龙头,凉凉的水滑过指缝,顺便洗了一把脸。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要是客厅里没人,他这会儿能直接趴地上笑得满地打滚。
啊,犯病了这是。
吃了一根冰棍回来就能把自己乐成这样。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从洗手间出来时他看见老妈有点不悦:“洗个手这么久。”
老爸压低声音说:“哎,你就少说两句。”
何熠坐在了老爸老妈对面的位子上,“说吧。”
“是这样,”老爸调整了一下坐姿对着他,“你从小的压岁钱呢,你妈都给你存进银行留着以后你上大学用,这个你知道的,对吧?”
“嗯。”何熠应着,一边揣摩老爸的下文。
“最近你哥刚回国需要筹点资金弄个项目,我和你妈的意思呢是拿这个钱先用着,回头再给你补上你看行不行,毕竟你的钱,老爸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
何熠眯着眼沉思了一会,如果只是借个钱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得缺钱到什么分儿上了,要从他这里拿。
而且据说要借钱的人为什么不亲自出来借,一点诚意也没有,比起借钱,他更觉得这是一种**裸的挑衅。
“要拿可以,”他看了一眼他哥的房门,“拿多少?什么时候还?谁还?”
老妈皱了一下眉,提高了音量,“你哥问你借个钱怎么了?问得这么多?你一个学生又用不了这些钱,管好你的学习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
何熠默默叹了口气,一直以来老妈什么事都能扯到学习上的神逻辑再次大显神威了,可笑的是他学习并不差,算得上相当优秀,这种空洞的指责摆在他面前只会让人觉得愤怒。
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关节处咔的响了一声。
客厅里很安静,空气像是凝固了。
“两个选择,”他开口轻声说,“要么,借钱的详细条款给我,让我哥亲自给。要么,分文不借。”
他从小没跟老妈谈过什么条件,也不需要委屈自己求什么,但涉及自己的利益他就不可能忍气吞声。
房门响了一声,何彦从房里出来了站在面前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判断不出来是什么,毕竟五年没见的人,任何的表情对他来说都很生。
“借?”他哥轻轻笑了笑,“如果我说的不是借,而是要呢?”
“什么意思?”何熠感觉自己的声音彻底冷下来了,眯着眼盯着他哥。
“字面上的意思。”何彦看着他。“我要了你的钱,明白么?”
老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茶壶里的水晃了晃,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他哥:“我从小怎么教你的!出国几年教养都没了吗?这么对你弟弟说话!”
老妈想拉了一下老爸的胳膊没拉住,但何熠明白老爸不可能因为何彦说了句话就大发雷霆,这种慈父风度保持了这么久,一般失控不起来。
“爸!”何彦吼了一声,“我又没有说错!”
何熠被他哥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得一懵。
说错?说错什么了?
老爸也被吼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慌,气得发紫,瞪着他哥说不出话。
“你……”老爸死盯着他哥的脸,一字一句咬着说,“不要激动!什么也不要说给我回房里去!”
不要说什么?
何熠感觉自己的处境有点莫名其妙,非常想高歌一曲叫做“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哥的脚没有挪半步,对老爸吼:“我偏要说!”
老妈的脸刷一下白了,站起来过来推了推他,“小熠你先回房间里去……”
“不准走!”何彦挡在他面前。
何熠只觉得好笑,又是叫我回去又是不让我走的,腿长在他身上,你们一个个的较什么劲。
“你说。”他推掉老妈搭在他肩上的手,跟何彦对瞪着,“我听着。”
“我看谁敢说!”老爸气得直跺脚,手一挥撞倒了桌上的玻璃花瓶,有黑色裂纹的那个,还是很久之前逛宜家何熠挑的。
乖乖,转眼就碎成玻璃渣了。
好心疼。
不,肉疼。
这一声碎响不大,哗啦啦的一下子营造出了狗血家庭纷争剧的效果,何熠的脑子里忽然蹿过以下画面:揪人头发的喊得撕心裂肺,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伤害我?被揪头发的哭得肝肠寸断,你为什么要揪我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中间调停的那个忙得满头大汗,别打别打……来来来,我有头发都给你们揪……
场面一度难堪,接着锅碗瓢盆就耍起来了,兴致好的话手机座机吹风机可以一起上,架子椅子茶缸子也不要拒绝,打到最后伤痕累累了再一起抱头痛哭……
当然这些画面是不会在他家客厅里出现的,老爸老妈都只是愣了一下,他哥切了一声,瞧都没瞧一眼,这对于广大观众而言应该是个令人失望的场景。
“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他哥绕过地上的玻璃渣,双手抱在胸前往墙边随意地一靠。“我……”
老爸依旧瞪着他哥,仿佛一个愤怒的休止符,让他哥每次开口前都停住了。
何彦移开目光走到茶几那儿拿起一个立着的相片,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划着:“说真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能有一个弟弟。”
何熠看见老妈往后酿跄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老爸不声不响地抓紧了台布。
此时他哥说的话仿佛就是一把弓箭,每说一个字,弓就往后拉开几厘,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听着,箭却始终指向他。
“突然多了个弟弟是什么感受?你混得好了,就有人夸你是榜样,你混得不行了,就有人说你没出息!哪怕你坐着不声不吭也会有人把他拿来跟你比!”何彦讥笑着,眼神扫过他,“我这个弟弟多优秀啊,从小拿的奖状不少吧,太优秀了!简直就……不像是我们家的人。”
“混账!”老爸大吼一声,指着他哥,“小熠不是你弟弟能是什么人!”
何熠看见老妈脸色惨白紧闭着嘴,指甲抠着椅子边,印象里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是我弟弟没错,不过……”何彦把相片扔回茶几上,“是个半道儿领回来的弟弟。”
“没有的事!”老妈突然站了起来冲过去抓住他哥的肩膀晃着,声音发颤,“你想跟你弟弟借钱就好好说,不要胡编乱造!”
“胡没胡编你们比我清楚!”何彦提高声音。
老妈沉默了。
这是个可怕的沉默。
何熠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花瓶玻璃渣在吊灯暖白的光下闪闪发亮。
为什么没人说话。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胆小,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睛,老爸的,老妈的,他哥的,他害怕从里面看到任何一丝不确定和慌张。
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都可能把他重新拖回这个可怕的现实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回过神来时他坐在了自个儿床边,衬衫上有被拽过的痕迹,右脚的拖鞋没有了,左肩膀在隐隐作痛,耳朵里在嗡嗡作响。
他闭着眼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记起来。
大概是自我的应激保护。
保护得有点过分了。
之前他哥说过的话却没能忘掉,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了脑子里的那些沟沟壑壑上。
可恶。
这种时候记性为什么要这么好呢?
他狠狠砸了一拳床垫,竟然没有砸碎,太不痛快了,太不尽兴了。
床垫是软的。
碎个屁啊碎。
何熠尝试站了起来,好一会儿脚底才有知觉。他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从有软靠背的原木椅子到书架上一摞摞翻毛了边的辅导教材,这些曾经他随意靠过的地方碰过地东西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个针毡,摸着扎手,看着刺眼。
他失去了立场。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绝望。
他想抓些什么出气,砸什么都好,扔什么都行,毀掉一个是一个,伸出的胳膊却在半空中颤抖。
因为这样没有意义。
无论你怎么吼,吼得多大声,吼到嗓子发哑,摔门撞墙捅床砸镜子撕窗帘通通都不管用,现实就摆在那里,彻底让人窒息。
那个他喊了十几年爸妈的人就在刚刚跟他吵了一架,或许还……打了一架?吵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动没动手也不重要了。
一时间所有的行为都失去了意义。
何熠弯着腰蹲到了地上,双手缓缓地抱住了头,胃里在翻滚着,肌肉蜷缩得厉害,他感觉顾北请他吃得那顿面估计要浪费了。
“说好要请你吃饭的让你饿着多不好。”
是挺不好的。
对不住了。
何熠笑得喘了一下,伸手捂住了胃,唉,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这个。
来不及多等一秒,喉咙那儿咕噜响了几声,似乎已经泛上来了。
要吐。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洗手间,一手撑在台子上,一手掰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地打在手背上,喉咙却似乎哽住了。
快吐,何熠。
快点吐。
他在心里催自己。
吐出来就好了。
然而除了因为弯腰被压迫到一点点变闷的胸口,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这算什么。
你他妈为什么连吐也吐不出来。
他质问自己,一拳猛地砸在水龙头上,什么东西咣当响了两声。
水声滴滴嗒嗒地穿透黑暗,穿透了每一个看得见的或是看不见的东西,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反射出窗边照进来的唯一光亮,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多么耀眼啊。
他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摁在眼前的小水滴上。
就这么看着。
不用听不去想不要动,让时间通通静止。
要从他哥说出那句话开始静止,要从老妈一言不发的沉默开始静止,要从他摔上门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开始静止。
何熠紧紧地闭着双眼,保持不动,以静止的姿态面对一切,每一根神经都在记忆里不停搜寻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东西。
他的书包。
笔。
写过的卷子,翻过的书。
任何的一切都被他从脑子里扒了出来,胡乱塞进此时这个空空荡荡的灵魂,窗没有关紧,细碎的风声从夹缝里漏出来,温温的吹在脸上。
何熠走出洗手间,站上夜色暗沉的飘窗。
每时每刻他都感觉到肺被压住,透不过气,拼了命想要呼吸的**。
脑子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
离开这儿。
他没有给自己多想一秒的机会,一点点的犹豫不决都可能把他刚刚浮出水面呼吸的口鼻再度拖回最黑的深渊。
何熠看向旁边一个铁质结构的折叠椅,这是老妈给他挑的,样式丑爆了,不过他好歹用了两年。
他抓过来捏了捏铁架子。
心疼了一秒。
然后用力狠狠地砸向了巨大的飘窗,哗啦一声,玻璃半空的位置立刻多了一个壮丽的伤口,地板上飞散了一片玻璃渣,夜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勇敢地迈出了右腿,紧接着是左腿。
越出了窗户。
当风扑在脸上的时候,何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失水太久的鱼,重获了赖以呼吸的可能。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人向窗外看。
如果有的话。
那此人就能侥幸一睹某个少年的大长腿划过黑漆漆的夜空。
大长腿啊。
啧啧啧。
何熠没法在半空做更多的思考,毕竟根据他家两层楼的高度能停留的时间就只有几秒,刚跨出去他就做好了蜷缩的姿势,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前一刻还是飞翔的大长腿此刻不得不弯着委屈一下。
片刻后,何熠摔在了楼前的草坪上,一声闷响,巨大的撞击险些让他喊出声来,右侧先着的地,能感受到地面的潮湿。他翻了个身躺在草坪上,避免内脏受到压迫而不能呼吸。
“这种情况下何学霸的反应还是非常迅速的,”何熠用手撑起身体,咳了一声说,“大家看到没,这一流的跳跃技能,这矫健的大长腿,这帅气的落地姿势,这……”
然而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他只想着逃开。
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静静。
真的现在逃出来了,坐在漆黑的草坪上,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说不定还身无分文。
是么?
不一定。
他站起来摸了摸右边裤子口袋,手机是习惯性放在里面的,就是不知道落地摔了一下碎没碎。
别碎别碎千万别碎……
走到最近的一个路灯边,他掏出手机放在光下照了照,还真他妈……碎了。
望着眼前跟开了鸡蛋花似的钢化屏,何熠觉得此刻自己大概是要崩溃。
他尝试点了一下碎掉的屏幕,还好,还能亮。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可以打个电话给许尤,让他接济一夜总不成问题,可刚点开联系人他就想起来这孙子貌似是在……度假?我操,在度假啊。
愣了几秒他才认清自己无处可去的事实。
何熠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有34%的电量,他不可能一直在原地愣着。
要往前。
所有的东西都会往前。
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再一次点开联系人,一堆“十一,十二,十六……”的数字看得人头昏脑胀,这些以前打算虐小偷的字眼,现在虐的都是他自己。
顾十八是什么鬼?
何熠沉思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顾北的代称。
今儿全是玻璃渣啊,乖,明天就有糖吃了哈。
(作者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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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