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只点了一盏灯,风却大。好几次将火吹的剩点星子,下一瞬得了喘息,复燃过来。
廊架间夹着片金叶子,火光明灭,也跟着颤。它不挪脚,它的同类扛不住风,呜咽着往下落。枯叶将触地,雨来得快,几朵间泼了满地。
下人无所事,地便扫得很勤,叶子滚遍了院落四角,吸饱水分,竟也能塞满一筐又一筐了。
唯院中站着的那人从始至终都没动过半分。细雨蒙蒙,一身官袍沉甸甸坠着,显露出高挑的身形来。
贺指挥比常人都要高上许多,看人时垂着眉眼,恍神看来总有股悲悯之相。
兰蝶儿第一次同值班的姐妹说起这事,被仔细捧了脸瞧,“眼神没问题啊,好生生怎看走了眼。”
生祠庙在城东头,供的是这家的主人,姓陆的大善人。
你呢,求神拜佛该往那边去,不要朝阴司的鬼叩头。
兰蝶儿争辩道,鬼也会折杏花哄一个哭鼻子的丫头么?
于是鬼出现在了众人的眼神里,自那以后,兰蝶儿就没再提过此事了。
她才将将吃饱一年的饭,身量比同龄的姑娘较矮些。别人喊贺指挥,她也跟着喊,并不低头避讳。
贺玉看不清人形,耳畔听着一点动静,光影流转出蝴蝶的影子。
蝴蝶说,陆大人午后服了药睡下了,眼下还在睡着。
她身上有醒心香的味道,极轻,应是路过陆方房间时沾染上的。陆方不是个健全的人,年岁渐长,许多事都要借外力才能办成,自然包括睡眠一事。
每每议事,他身侧都会点起这种香,以驱散药物带来的困顿。
贺玉便知道今日这事办得不合他心意了。
檐下起了风,蝴蝶的翅膀跟着扇动起来。贺玉朝她应了声。几息后呼啸的枯叶蹭过手背,她随手拈了一片在指尖。
她说:“兰蝶儿,你往后站站。”
蝴蝶乖巧地退后,贺玉指尖发力,寸劲弹出,期间问了她一句:“你来时,满福房里掌灯了没有?”
蝴蝶说,还没呢。它近日羽毛掉得厉害,不愿见人。但今天一直没见它归巢……啊!
金玉碰撞的声响。
蝴蝶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语调也高了,满福怎么把金叶子叼到了这里,我找了好一阵呢,还以为又要饿肚子了。
感谢风神娘娘、感谢菩萨。
见她欢喜,贺玉不欲扰她,凭着记忆穿过连廊往陆府书房踱去。陆方闭门多日,门庭冷落,眼下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来见他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照面,牛头的官吏喊住了她,“贺指挥留步。”它生得双头四臂,鼻间尚喷着热气,走近耳语:“贺指挥先前进枢密院,我正病着,还不知您奉了谁的命来的。方才同陆相提起,他老人家竟也不甚清楚。”
告状精。
贺玉有心客套,扬了唇,眉梢却未动,于是那笑容生生裂成了两半,“闻风台向来只为天子办事,这般谋逆的话林学士日后莫要再说了。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保不齐要参上你几本。”
牛鼻子不再喷气,相对而站,铜铃般的眼睛里倒映出个无锋的笑来。
牛头向来厌恶这种神情:“你以为你就有好果子吃么,私拟工部文宣,手未免伸得太远了些。”
贺玉路过它,手压上肩膀,着重按了按:“劳您挂心。同僚多年,林大人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踏实勤恳,侍奉圣人无不尽心。枢密院上下皆对你赞美有加,风一时还吹不到皇宫里。我呢,手上压着漕运一案,不免要多为陆公思虑,酸果也好,苦果也罢,都是我等做下属应该承担的。”
一声冷哼。
贺玉的头更疼了。
牛头走出几步,喊住她:“贺玉,你眼睛朝天长,迟早叫鹰啄了眼。蛮子就是蛮子——真以为读过几年书,当了回探花,就能站起来和我讲话了?”
这话没能戳着贺玉心窝子,反倒把自己气个半死——眼下这光景,蛮子谁都想当,可偏偏谁都抢不过一个文人。
贺玉回道:“还请哪天林大人真化了鹰再来啄我的眼睛吧。在此之前,学会飞才是要紧事。”
两相对峙,檐上忽而一重。贺玉吹响指哨,烟灰的鹰隼疾驰而下,落在她手背。
它并不亲近人,喊满福的名字也没应,利爪勾着袖口的缎面,在人的皮肉上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牛头临走前啐了贺玉一口,叫它听着了,当即发出声短唳。
呸,两个蛮子畜生。
畜生对骂声毫无所觉,收了爪子梳理胸前的羽毛,不像只鹰,像鹦鹉。
羽管轻盈落下,黏糊糊的,蹭了些液体在手背上。
另一只畜生没有毛能梳,蹲下身摸索一阵,把羽毛捡起来拢在手心。她收了戾气,眉眼沉下来。她说,满福,你的羽毛漂亮,我要带回司里。
满福不会说话,一双豆眼看着它的同类。
她说,司里缺些笔墨钱。你掉的毛,我看见了,都替你收着。
满福的影子倏而变得很大,胸口的洞映出莹莹的光。它想叫,火就掐着它的脖子。
行至内院,醒心香的味道愈发浓郁了。
贺玉迈过门槛,那火烧红了一片天,将人也笼罩在了其中。几道影子上前,她腰间的剑被轻而易举卸下。人松了劲儿,满福立不住,振翅飞越长空,盘旋一阵,顺着风落在檐下的笼内。
它是信使,爪子勾住栏杆,利落将翅膀收拢。仆从会意,卸下了它的脚环,半刻不敢耽搁,迅速将其呈入屋内。
一同入内的还有贺玉。
屋内点了很亮的灯,贺玉犯病时眼睛畏光,故而半低着头,好在耳鸣没犯了,还能听着点动静。
开始是窸窣的声响,被面摩擦一阵,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轻的那道趿着鞋,在书桌旁停了几息。因着无人动作,周围静得厉害,呼吸间的浊气落在贺玉耳里,极为明显。
——陆方病得厉害。
秦简之这招到底还是离间成功了。事关来年军饷一事,当今圣人还不姓陆,面子里子总要一并做全才好。
作为陆方亲信,贺玉知道那批钱粮根本不在他手里。当初消息传入北司,棣州所献生铁盐帛较比往年多上一倍,他确有动过心思。然时运不济,军中无端爆发了疫病,他忙得焦头烂额便将此事搁置了,只待年后再议。
眼下,秦简之抓住此事不放,誓要从北司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但谁也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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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梁琢的嘴。他既不承认与陆方暗中勾结,也无投秦之意。好似真是位应诏入都的无辜人。
身份尴尬地摆在了这儿。杀不得、动不得。
“你等了许久,可有事要禀报?”音调尖且细,一头扎进了贺玉脑子里。
许多时她都惧怕这种调子。清醒时尚能维持镇定,而今裹了件生冷的袍子在身上,热气散不出去,骨头被湿气一蒸,顿时疼得厉害。
“禀陆公,西郊地牢受山崩影响,现已坍塌,属下去得及时,已将一并人等转移至内巡司狱。”贺玉道。她控不住牙齿的颤意,咬了满口血,才将话平稳回全了。
那人久未言语,指尖叩着桌面。
屏风底下忽而溢出条蛇尾,阴湿黏腻,吞食着地上的光亮。片刻后,极轻的刀剑鸣声,天子剑回到了贺玉手中。
前来送剑的是陆方身边的“燕子”。
“我要的不是人。”蛇的身影印在屏风上,“岁供若非中司所夺,那就只能出在梁琢身上。”
贺玉躬身:“闻风台已得天子手谕受理此案,正紧急提审人犯,不日必能还陆公清白。”
竖瞳鲜艳似血,紧贴于屏面,撑开片粼粼的皮。蛇的音调仍是那样的柔和,一针一针挑开了畜生的骨头。
贺玉,我手下一众人,唯有你最能干、最聪明。当年奸人崔颐谋逆,你大义灭亲,射杀其于明德门前,献首北司,所求不过钱权二字。
蛇影森森向前,口中低语:先于承极殿举荐,后允你掌闻风台护卫天子,这些年,我可曾有何处薄待于你?
贺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离得极近。渐盛的火光灼着眼睛,叫贺玉一时看不清它的模样。颌骨被迫张开,腥甜的液体灌了进来。
几欲作呕。
“咳咳……不、不曾。秦简之疑心重重,若无圣人示下,要想引开他,恐要多费许多精力。非常之时行非常事,还望陆公海涵。”
热汤下肚,皮下生出无尽的灼烧感,那样的痛,脏器都被揉至一处,挤出声煎熬的喘息。
贺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龇牙——应当是没有。
她的牙齿和骨头尚是完好的,够她穿过雨幕离开陆府,直立立站在牢房里。
行于内巡司狱,眼前人影幢幢,又要杀她的,有被她杀的。唯一双明目高悬,眼神温柔慈悲,注视她的身影。
力气尚未恢复,脚步略重了些,踩在地上却不稳。贺玉不免急躁起来。药物放大了她心里的欲念,以至于一点火星顿地,就滋养出无边的恨意与血气。
这种状态根本审不了人。
她抬头,那双眼睛还在看她,从出生时的第一缕霞光看到现在。她忽然想,天上的生灵怎么看人间呢?
人看人为蝼蚁,天看人,或如牧人看草海枯荣。狼噬羊,羊食草,风雪埋骨,春来又生。
于是她变成了阵细微的风,托起满福,飞得很高很高。路过一片苍茫的原野,守卫将风拽到了地上:“指挥,已派医师来验过了,性命暂无大碍。只是他筋骨硬,随行的几人却没这么好命,好几个伤口泡了水,现在发起了高烧,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贺玉垂眸,眼前一众妖魔鬼怪间,印出道清晰的、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