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宜站在心外科办公室外，把他们宣传栏上的文字都读了一遍，连所有医护人员的介绍都读完了，肖绎仍没回来。
她驻足在肖绎的照片前，又读了一遍他的简介，上面写了他的毕业院校和职称，以及擅长的手术、发表的论文，旁边配一张红底白大褂的官方照片，表情十分严肃。
她在宣传栏前站得久了，路过的医护和患者偶尔会瞄她一眼。
肖绎也不知道还要多久，她只好去一旁，找了候诊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翻电子书消磨时间。
肖绎过来时，先看见她的背影。原本以为二十分钟能解决的问题，患者家属多问了些问题就拖到现在。
天气暖和，她把长发挽成一个马尾，微低着头，发尾随动作在身后轻轻晃动。
他一时没出声，走到近旁，才发现她在看手机，完全没察觉身边有人。
肖绎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赵令宜。”他开口叫她。
赵令宜抬起头，见肖绎已经脱了白大褂，也不知道站在这多久了，她抿唇对他笑了下，“忙完了？”
肖绎点头，“抱歉，让你等久了。”
“还好，”赵令宜关掉手机，站起来，“我看了会书，不算难等。”
“在看教材？”
“没有，看了点闲书。”
肖绎似乎有兴趣，“什么书？”
赵令宜看书杂，什么都看，刚刚是随手点了本野史，她答，“讲明孝宗和张皇后的故事，说孝宗一生只有一个皇后，没纳过妃……”
肖绎抬眉，“你看这些？”
“随便看看。”赵令宜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现在去吃饭吗？”
两人一同出了医院大门，外头天已经黑了。
七八点的光景，医院门口摆着几家小摊，卖锅贴生煎包之类的食物，香气四溢。
上了一下午的班，又在医院等了这么长时间，赵令宜确实已经饿了。
“不开车？”赵令宜问。
“有点晚了，附近吃可以吗？”
这会路上正堵，无论开车去哪，也要折腾到八点后才能吃上饭。
赵令宜立马点头，“好，你做决定就好。”
肖绎转身，示意她跟上来，“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你有什么爱吃的吗？我来请，上回说好的。”
医院门口这条人行道太过拥挤，路边还有摊贩，两人并肩走着说了两句话，就被其他行人冲开。
肖绎回头看她，见她一副坚定请客的表情，没再浪费时间推拒，指着前面的陕西面馆，“想吃面吗？”
吃面？
赵令宜瞅着这家毫不起眼的窄小门面，在这里请客，会不会有点太寒酸？
肖绎见她不说话，“这家面味道还不错。”
既然是他来过的店，估计是真的想吃。眼看也快过了吃晚饭的点，赵令宜没再纠结，跟着他进了这家陕西面馆。
店里此时只有一桌客人。
赵令宜和肖绎进来找了空位坐下，她发现店面小归小，看着挺干净。
室内亮着明黄的灯光，老板娘拿过来一份塑料菜单，放在桌上，“看看吃什么。”
肖绎没看菜单，直接说，“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又将菜单推给赵令宜，示意她点。
“我也要西红柿鸡蛋面。”很小的一张单子，两三眼就看完了，除了面食没什么可点，她只好把小食都点了一遍，“再要一份酱牛肉，一份酱豆干，一份素菜拼盘，凉菜就这些？”
老板娘说：“只有这些，不够你们可以再点份饺子或者肉夹馍。”
赵令宜看向肖绎，询问他的意思。
肖绎看她大有把菜单都点一遍的意思，轻扯嘴角，把菜单还给老板娘，“就这样。”
赵令宜看看肖绎，他示意她去看隔壁桌的大碗，“你吃不了这么多。”
赵令宜不好意思，“就请你吃碗面，我觉得都算不上请客。”
肖绎从旁边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不紧不慢地说，“你太客气了。”
赵令宜琢磨了下他这句话，说客气其实他更客气，挑了路边便宜的面馆，也不想多点。
她没再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这家面馆你常来？”
“离医院近，和同事来过几次。”他一边答，一边喝了小半瓶水，看起来是极渴。
“嗓子不舒服？”赵令宜忍不住问。
“没有，刚才忘了喝水。”肖绎看她一眼，补充一句，“我冲了蜂蜜水喝，效果不错。”
赵令宜说起护嗓很有心得，“你有时间还可以炖点雪梨水喝。很简单的，切块丢进锅里煮就好，还可以放点银耳枸杞之类的。”
肖绎点了下头：“你常喝？”
“有时间会做。”赵令宜目光飘到透明的辣椒油瓶上，踌躇了会，说，“下次我再做，送一瓶给你试试？”
“好，谢谢。”肖绎应下。
赵令宜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口水。
很正常的对话，只是又约定了下次。
说话间，老板娘端来面条，一人一大碗，刚炒出来的西红柿鸡蛋看上去色泽诱人。
西红柿炒鸡蛋这种很难出错的菜，拌着面条是意料之中的好吃。
对面的肖绎也已经动筷，他吃饭速度很快，虽然不是狼吞虎咽，但总觉得他吃得格外香。
赵令宜好奇，“你很喜欢西红柿炒鸡蛋？”
“还行。”肖绎抬头，看出她的疑惑，“我没吃午饭。”
赵令宜惊讶，忙把手边的酱牛肉推给他，“忙成这样？你多吃点。”
他如果不说，她完全看不出他饿了半天，可一说，她脑海里已经自动脑补他特别辛苦。又思及自己占用他的工作时间，找他看根本没必要的体检报告，一时有些心虚，“你是不是很累？”
肖绎摇头，“现在还好。”
赵令宜一下就不知该怎么接话。这句现在还好是指吃过饭不太累，还是指此刻和她吃饭不太累？
她及时打住自己的遐想，问，“要不要再加点菜？”
“不用了。”他表情似乎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很能吃？”
“不是。”赵令宜笑了下，又想起他刚刚说她客气，解释道，“如果是你请朋友吃饭，也会想让对方吃饱吃好，对吧？”
肖绎看她一眼，仿佛是认同般微微颔首，“既然是朋友，以后别叫我医生了，怎么样？”
她愣了愣，“好。”
自从她把名字告诉他，他一直称呼她的姓名，而她一开始就叫他医生，每每想改称呼，又觉得突兀。
现在被他说出来，明明是很正常的要求，就像她也不喜欢朋友在外称呼她赵老师一样，她心里却莫名多了些异样。
……
吃过饭，赵令宜去结账，不到一百块的晚餐，便宜得有些过分。
小面馆没有洗手间，赵令宜只能回到座位，从包里拿出镜子，“我补个口红。”
肖绎点点头，坐着没动。
赵令宜犹豫几秒，慢慢旋开唇釉的管口。
肖绎看着她的动作才反应过来，“我先出去？”
“好。”赵令宜心里松了口气。
现如今化妆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交礼仪，但赵令宜始终没能习惯在异性的注视下化妆，特别是涂口红，太过私密。
补好口红，赵令宜推开小面馆的门，肖绎站在店外大树旁，路灯下他的影子和树影混在一起。
见她出来，他上前两步，视线落在她身上。
外边光线不算好，赵令宜没能看清他的眼神，只知道他在看她。
路边车辆驶过，不停有喇叭声和车灯光，两人相对站着，一霎那的安静。
明明只有十来秒，饭桌上微妙而异样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理了理自己的裙子，随口找了句话说，“我车还停在医院。”
肖绎嗯了声，“回去取吧。”
依然狭窄的人行道，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路灯将肖绎的影子拉得很长，赵令宜一低头就能看见。
她走在前面，或侧或让，与路人擦肩而过，越往前走，心里就突然冒出一种怪异的好奇，一直走在她身后的人会不会在看她？
这个想法一出现，让她在吹着晚风的春夜，背后开始微微发热。
正在走神，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紧接着她的手臂忽然被人用力扯开。
送外卖的电动车紧急刹停在前方，车上的外卖小哥回过头，语气急切，“不好意思，没伤到吧？”
赵令宜惊魂未定地看向肖绎，刚刚电动车车尾的金属箱是擦着他的手臂过去的。
他的衬衫袖口从吃饭开始就挽了上去，此刻露在外头的右手小臂被划出一道血痕。
肖绎对外卖小哥摆了下手，“没事，你先走吧。”
外卖小哥连声道歉，骑着电动车飞速走了。
肖绎低头打量了下赵令宜，“没事吧？”
赵令宜看着他的伤口，伤口处渗出血液，“我没事，你怎么样，疼吗？”
“不疼。”肖绎这才抬起手自己看了眼伤口，“回去贴个创口贴就行。”
赵令宜皱起眉，抬头看见旁边药店和便利店，立马有了决断，“你去便利店坐一下，我去给你买碘伏。”
明亮的便利店里，两人坐在椅子上，隔着橱窗就能看见路边街景。
肖绎扭开碘伏的瓶盖，拿起棉签，想到刚才情景，心里便觉得好笑，作为医生，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提醒给自己的伤口消毒。
赵令宜看着他动作娴熟地在伤口上消毒，问，“疼吗？”
“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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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外伤。”他很快涂完伤口，见赵令宜还在看，手稍微往她眼前放了放，表示没事了。
作为医生，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要求去给自己的伤口消毒。
他放过来，赵令宜便多看了一眼，细长的伤口已经被碘伏的颜色覆盖，伤口下方，他的手随意摆在桌上。
她很容易就注意到他的手，手指瘦且长，很漂亮的一双手。
外科医生的手。
不算近的距离，肖绎却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臂，像羽毛一般。
数秒安静。
赵令宜总算意识到一丝不对劲，视线立刻从他手上移开，把旁边创口贴推给他，“给。”
肖绎接过来，“现在不用贴。”
赵令宜应着，拿起刚才随手拿的可乐，拧开，喝了一大口。
她喝得急，碳酸冲过喉咙，有些呛，像爆开一样。
她默默咽下，才没话找话说，“还好伤得不严重，都说外科医生的手很重要。”
肖绎动了动手腕，“嗯，但没那么容易伤到不能上手术。”
她忽然有些好奇，“你每天都会做手术吗？”
“偶尔不会。”肖绎说，“出门诊时一般不会安排手术。”
赵令宜噢了声，“你一天大概做多少台手术？”
“不太一样，看情况。我们一般是大手术，快的话几个小时，慢的话十几个小时也有，那一天就只能做一台。”
赵令宜咋舌，早知道外科医生辛苦，一上手术台就要不吃不喝站好几个钟头，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偶尔连上六七节课都会累得虚脱，腰酸腿疼还说不出话，她至少还有课间休息。
“总这么辛苦吗？”赵令宜问。
“可能要这样到退休。”
虽然是自嘲，听起来却莫名感觉心酸。
“你当时怎么选择学医了呢？”
当时他分数高，能选的好专业一大把，却选择做最辛苦的医学生。可话一出口，她就想到另一个答案，也有可能是当年蒋莹映决心去学医，毕竟蒋莹映母亲就是有名的老中医……
“和你差不多。”他的答案出乎意料。
赵令宜微怔，听见他继续说，“当时觉得自己动手能力还不错，所以选择去学医了，用你的话来说，有点草率。”
赵令宜乐了下，“那现在后悔吗？”
他摇头，“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后悔的。”
“我也不后悔。”赵令宜托腮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毕业后才知道小语种多难找工作，明明不想出国，没办法也申请了一个研究生，回国后还阴差阳错做起了老师，其实上学时我根本没想过我会当老师。”
肖绎眉目微动，看向她，“你当时想干什么？”
“说出来不怕你笑。”赵令宜回想起自己少女时代的幻想，“上高中时流行看美国电影，我总幻想自己长大后，像电影女主角一样，每天穿高跟鞋，打扮得光鲜亮丽在高级写字楼上班，下班后和朋友喝酒聚会，休假时就到处旅行。”
她笑笑，继续说，“真的是幻想，高跟鞋那么难穿，站二十分钟都要脚疼，毕业实习时我就发现那种职场生活根本不适合我。当然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现在的工作辛苦，但每次发现学生改正了什么小毛病，或者是考试进步了，又或者只是走在路上，他们真心实意地跟我问一句好，我都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其他的事都是其次了。”
停顿一下，她歪头看他，“你这样感觉应该会更多吧，毕竟救死扶伤，应该特别有成就感？”
遇到想聊的话题，或者想说话的人，她的话就会多一些，今晚一不留神就说多了。
还好肖绎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全程认真地看着她，听完了她这段话。
可直到她说完，他依然看着她。
赵令宜刚被他看得心率加快，就看见肖绎唇线一动，忽然笑了，“你和我想象中……差不多。”
赵令宜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笑，也没想到他说这句话。
他想象过她？
赵令宜的脸不受控地开始升温，内心有什么东西像被泡进刚刚喝的碳酸饮料里，轻轻荡漾起来。
便利店进来两个穿校服的中学女生，打破了两人之间突然的暧昧氛围。
两个女生经过他们身后，在讨论什么口味的酸奶好喝，又说另外一个牛奶是某某明星代言，他还有电影正在上映……
小女生的话题又变成热映的电影，讨论哪部比较精彩。
赵令宜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还没想好回不回刚才的话，只好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的行道树。
“赵令宜。”肖绎忽然叫她。
“嗯？”她尽量保持着淡定的表情回视过去。
“你……想看电影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