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寻早早地就出门了。
从方家去孤儿院,需要跨越大半个首都,来回花费时间就要半天。稍有耽搁,他出门买学习用品的借口很轻易就会被识破。
方寻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这一带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城区,主干道是一条叫幸福路的街道,两侧矗立高矮不一的老旧居民楼,外墙烟熏火燎的,灰扑扑的。阳台上晒着的冬季衣物颜色也沉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老头老太挂上边了。
一路走过去,能听到刀剁在砧板的笃笃声和锅铲在锅里翻炒的锵锵声,有饭菜的香味飘出来。
小的时候,方寻在阳台上踮脚,能看到对面人家在做什么菜。
他以前也住在这里,一直到十岁时方茉莉去世,才去了幸福路尽头的孤儿院。
方寻路过几个塞得满当的桌球室和麻将室,都是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有三四十岁的,也有十五十六岁的,试图从别人比脸还干净的兜里刮来几分钱。
他穿得很严实,围巾特地拉得很高,遮住了下半张脸。
有人注意到他,流里流气地吹口哨。
方寻很想上去踹他两脚,但一想到自己的鞋很贵,又把这个念头摁下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
幸福路很窄、很长,越往里走,那些动静就越来越少。
走了大概五分钟,左侧有条窄小昏暗的巷子,是去孤儿院后门的近道,方寻轻车熟路地拐进去,看到灰不溜秋的小黑团蹲在地上,头发乱糟糟胡乱绑成两个小揪揪,左臂右膀各挂了一只猫,脚边一只敞肚皮打滚的狗。
摸狗的手黢黑。
方寻没忍住嘴角一抽。
……招猫逗狗的,还挺忙。
方寻捏着嗓子,怪里怪气地逗她,“小屁墩,干嘛呢?”
“关你屁事!”
人还没转过脸来,骂声就先到了。声音稚嫩,气势十足。
一秒后,程水转过来,脸黑得跟隔夜的绿叶菜一样,有些埋汰。好在黑亮的眼珠子很大,看起来很精神。
她傻愣了一秒后,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从地上蹦了起来,扑到方寻怀里,紧紧搂住了他,激动地拔高了声音,“寻哥哥!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方寻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呢,空不出手来,低头看她头顶的小揪揪,嘴角微微一扬,“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们都说你去过好日子不要我们了……”程水突然大哭起来。
方寻傻眼了,“快撒手,鼻涕别擦到我身上!”
程水抱得更紧,拨浪鼓一样晃着脑袋,哇哇哭个不停。两只猫要往他身上爬,狗在咬他的裤脚,真是。动也动不了
几分钟后。
程水总算哭完了,露个大白牙拎新衣服的袋子,跟着方寻一块儿往前走。
“你哥呢?”
“在医院,他生病了。”
这一片没有医院,程水说的是那个小诊所。
“几天了?”
“四天!”程水回他,抬手擦一下脸上的泪,毫不犹豫抹在裤子上。
“……”
“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哥?”方寻问。
别看程水这样,平时粘人得很,名副其实的跟屁虫一只。
程水哼了一声,小声地说,“他说我烦,叫我自己出来玩。”
方寻瞄她,“他骗你的。”
“真的吗?”
“嗯。”
到了宿舍,方寻让程水换上新的衣服,又给她梳了头发,看着程水得意洋洋地穿新衣服在孤儿院的小孩里炫耀,要每人夸赞她一句才把零食分给他们。
方寻看了一会儿,想去诊所看一下程岩什么情况。他刚要从门口走出来,就看到李庆吊儿郎当地晃过来,脸不由得垮下去。
李庆却不在意,瞄了他两眼,“人靠衣装马靠鞍,真给你过上好日子了。”
方寻不耐烦地嗤了一声,“好狗不挡道。”
“想去看程岩?”李庆故意挡住门口,“别急啊,李明找你。”
方寻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
方寻走进办公室,在李明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李明梳着背头,鹰钩鼻上架一副无框眼镜,松垮的上眼皮耷拉下来压住眼尾,活脱脱像是有人在他眼睛上晒床单一样。
李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是因为程岩才回来的吧?”
方寻没有否认,“是。”
“别紧张,就是分化得早了些,都是分化的正常反应。”李明端起桌面的茶杯,啜了两口,镜片染上了雾气。
方寻眼色微微一沉,不自觉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内侧。
李明喝完放下茶杯,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忽地笑了一下,“……你也经历过,想必不用我多说。”
“……”
“怎么样?去那边还适应吗?”
“还行。”
“腺体呢?”
方寻攥紧了自己的手心,维持着冷静,“也还行。”
李明装模作样地扶了一下眼镜,“那就好。”
空气陷入胶着的沉默。
看着李明意味深长的眼神,方寻生出一阵难耐的烦躁来,身体往后一摊,“钱我会给你的,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
李明噢了一声,快速扬了扬他眼皮上的被单,一副才反应过来方寻说什么的样子,“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方寻恶心得险些要吐出来。
“不过,我想五十万应该不够。”李明忽然又说。
“……你什么意思?”
“我要一百万。”
李明两只手臂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五十万,只需要帮你跟他们说一声你的腺体是假的,太诱人了。”
“我一开始也以为你的腺体是假的。”
方寻脸色骤变,呼吸变得轻不可闻。
看方寻这反应,李明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竟然被你摆了一道。”
“你怕他们知道你的腺体是真的,会挖出来安到别人身上,所以才让我告诉他们腺体是假的,当时你跟着赵观棋消失了一个月,等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已经有了腺体,我自然也以为你的腺体是人工植入的。”
“还说什么怕假腺体露馅会连累到别人来威胁我,我当时被你唬住了,还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人工腺体不能像原生腺体一样二次利用,你让我和他们说,可谓一石二鸟。”
李明又慢条斯理地继续,“而且等你在陆家站稳脚跟,就算告诉他们腺体是真的,他们也不会再有换人的想法,这五十万,你还会给我吗?”
他比谁都清楚,方寻想讨人喜欢,那是很容易的。
方寻死死盯着他,有点咬牙切齿的,“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李明呵呵低笑了两声,“就是想起来赵观棋以前做过的一些事而已。我思来想去,他应该舍不得挖开你的后颈,放一颗平平无奇的腺体进去。”
“一百万,你应该知道,两枚腺体,这个价格,很值得。”
方寻下颌绷得死紧, “……好。”
“给你一年的时间,”李明幽幽道,“你现在可以去看看程岩了。”
方寻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李庆等到门口不远处,看到方寻过来时满脸的阴郁与戾气,不由得舒心一笑,“……这才是我熟悉的你。”
方寻没理他,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李庆被无视了也不恼,顶了一下腮,嬉皮笑脸的,“你要不要去看一下赵观棋?听医生说,他情况还可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
方寻身形微微一滞,心里暗骂几句脏话,没有回头,径直往诊所的方向去了。
诊所的病房只有一间,塞了六张铁床,过道中间烧着一盆用来取暖的炭火,盆里还有一听隔了易拉罐,只剩下一半水的咕噜咕噜地冒泡。
程岩躺在里面的贴床上,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方寻两三步就走到他床边坐下,脚踝不小心磕到床脚,疼得他嘶了一下。
听到动静的程岩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把眼睛眯起来,眼神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后,掀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哥,是你吗?!”
“不是我难不成是鬼啊。”
“我还以为是做梦!”
“梦到我了?”方寻挑眉。
程岩点了一下头,“……偶尔。”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猜。”
和程水不一样,程岩是小麦色的皮肤,五官刚开始长开,神情变化很清晰。
他的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又故作老成得展开,伪装出平静和成熟的样子,“……是因为我吗?我分化了,alpha。”
“不就是分化吗?至于这么愁眉苦脸的。”
“你不是讨厌alpha吗?”
“我又不会叫alpha去死,你怕什么。”方寻没好气地回,又说,“分化成alpha也挺好,这样就不会有人敢轻易欺负你和程水了。”
“那我会变成和哥一样厉害的人吗?”程岩憔悴的脸上多了一丝期待。
方寻顿了一下,“……那你还是要练练。”
程岩挤出一丝满足的笑,说我会努力的。
方寻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打架是什么好事,你还真敢学!”
程岩嗷地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眼神委屈地瞄过来。
程岩变得不成熟了,很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方寻收了手,没忍住嘲笑他,“一天到晚跟天要塌了一样,愁什么呢?心思那么多。”
程岩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方寻把买来的旧手机丢给程岩,“给你的,以后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就联系我。”
程岩拿过手机,瞄了几眼,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过了几秒,又问,“哥,手机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怕什么,我现在有的是钱,”方寻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红包,丢给他。
程岩为难起来,把红包递回来,“哥,我不能要,我现在可以去挣……”
“挣个屁,新年红包,给我收着,”方寻没好气地骂他,“程水那份也给你拿着,钱不够花再找我要。”
“哥……”
方寻换了副脸色,“三、二——”
程岩终究还是不敢忤逆他,乖乖把红包收了起来。
方寻看了一眼时间,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好,哥,你下次还会回来吗?”
“等我有空。”方寻把手揣进兜里,“今天时间太赶了,不然还能一起吃个饭。等我走了再跟程水说,不然又要哭,烦人。”
程岩说好。
“好好休息,分化可不好受。”
程岩很用力地点头。
方寻没再迟疑,快速走了出去。
回到繁华的西城区时,天都快黑了。
累得要命,到家的时候刚巧方一帧也在,见他回来得晚,东问问西问问,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方寻很快上楼去,洗完澡后他有些晕乎乎的。
可能是坐车太久的后遗症,方寻没在意,坐下来给程岩发消息。
程岩从小心眼就多,要是他不发,程岩可能抱着手机一整晚都不睡觉等他的消息。
方寻随意问了两句,让程岩放心,又催他去睡觉。
说完,方寻开始删聊天记录。
才刚删完,门就敲了两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已经被推开了,方一帧很不客气倚着门框,“喂,你怎么了?”
方寻穿着单薄的睡衣睡裤,屈膝坐在椅子上,一头雾水,“……怎么什么了?”
方一帧眉头一皱,“你没感觉不舒服?”
方寻迟疑,“……困,算吗?”
方一帧的眼神开始从头扫描方寻,方寻今天脸白得要命,眼睛却红红的,明明就是一副生病了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在看到方寻的脚踝处时,方一帧逮到了罪魁祸首,“你腿怎么了?”
方寻没察觉,顺势低头看,看到脚上的淤紫时,想起今天那一磕,下意识把脚藏了起来,“不小心磕到了,没事。”
“能给你磕成这样?”方一帧觉得好笑,“让我看一眼。”
方寻把脚塞进拖鞋里,睡裤垂下去,盖住了那点颜色,“哥,我真的没事!”
屡次被拒,方一帧不满,声音不自觉地粗了些,“看一下会死啊?我艹,你躲什么?!”
方寻心虚得厉害,更要躲了。
方一帧急眼了,上手来抓他的裤腿。
方寻火一下上来了,胳膊横在胸前用力把方一帧推开,大吼道,“滚开,一家子强.奸犯!”
方一帧登时收手,站起身怒目瞪他,“你瞎说什么呢?!”
方寻沉下来脸,趁机跑了出去。
方一帧该被大炮轰了一样,脑子里乱糟糟的,方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家子强.奸犯?是在说他和他爸吗?
他不就是觉得方寻看起来不舒服才要看吗?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方一帧越想脑子越乱,对,对,方寻跑哪儿去了,他要找方寻问清楚是什么意思……
等方寻下楼问,云姨却说方寻跑出去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方一帧去紧急调了小区的监控,发现方寻走出家门没多久,身影再也没有在监控里出现。
颈环没拿,手机没拿,穿着薄睡衣,大晚上的方寻死哪儿去了?
方家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去调所有的监控!
方一帧咬了咬牙,给陆庭昀打了电话。
方寻一整天都没有发消息过来。
陆庭昀刚好看手机,接到方一帧的电话时有些诧异,犹豫几秒后,还是接了。
方一帧焦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进来,“方寻不见了!他一个小时前跑出去了,身上什么都没带,现在找不到他人!”
陆庭昀呼吸蓦地一紧,心跳乱了一拍。
请期待下一章,会有一些喜闻乐见的内容[狗头][狗头][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老公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