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女子地位较前朝改善不少,入学、经商、为官无一不可,亦可和离休夫,但尚未到全然视男女大防为儿戏的地步。
姜幼安转身的瞬间,厢房内的烛火倏地熄灭,倾覆的黑暗吞没所有旖旎水雾。
冷风习习,窸窸窣窣。
残月独悬,幽静且诡异。
似有一阵阴风掠过颈后。
姜幼安天也怕地也怕,最怕黑,其次是鬼。此时此刻,什么美男裸男全都抛之脑后,她现在在劫难逃。
她拭去额间冷汗,跌跌撞撞奔至厢房门前,一袭素白身影映入眼帘。
“这位郎君!”姜幼安急唤,她现在太需要和活人说说话了。
这清越卓绝的男子却置若罔闻,从容移入月色,并未侧身看她。
是……鬼?
姜幼安迟疑一瞬,脚步顿在原地。
不对,是岑霁。
此念一生,姜幼安忙躲至男子身后,双臂如环死死钳住他手臂,一股经年浸染的药香与墨香扑面而来,清苦适宜、如带松露。
她越抓越紧,青筋暴起。
被扯住手臂的岑霁微微一滞,身子本能有一瞬的僵硬,即刻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下,颔首向她看去。
姜幼安抬头,终于看清岑霁容颜。
此等美色当前,竟瞬间将恐惧抛之脑后。
“我去——”
“什么超级无敌大帅哥。”
姜幼安情不自禁低叹出声,不愧是“青州岑霁最倾城”的岑霁。
官方认证的美貌,名不虚传。
岑霁着一身素白银纹缺胯袍,革带束腰,缀双螭纹海棠式玉环,通身低调不张扬,却奈何姿色难以忽略。
墨发以一木簪简易束起,眼尾狭长,本就是淡极生艳的英采容姿,左眉上还暗藏一点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宛如写意山水画中,独独有颜色的那一寸精心雕琢过的印章。
“完蛋,我不是细作么?”
“怎么反被色诱了。”
姜幼安无从得知,自彼时彼刻起,她的细作生涯便前途无亮。
姜幼安在对方持续凝视中回过神,只见岑霁微微低垂生得极为完美的头颅,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长睫微垂,眸色沉静无波,却像在无声质问她为何还不松手。
姜幼安忙撤下手。
却复而抱住他的手臂,怯生生道:“我害怕……”又想起岑霁听不见,理直气壮地低声腹诽,“让我牵一下怎么了嘛。”
“小气鬼。”
姜幼安有所不知,岑霁非但不聋,且听力敏锐,“小气鬼”三字听得一字不差。
“姜娘子,多有冒犯。”飞云扒下狗屁膏药般黏在自家郎君身上的姜幼安。
飞云颇感失职,为自家郎君拦过多少狂蜂浪蝶,却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姜小娘子,竟敢对自家郎君直接上下其手。
他小心翼翼瞥了岑霁一眼,见自家郎君虽难掩嫌意却并未动怒,松了口气。
又对上其晦暗不明的眼神,心领神会地问:“夜已深,姜娘子何故出现在虚明院?”
姜幼安计划这一遭,自是早有准备。
小小棋子怎么啦。
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她深谙令他人相信一个谎言,首先要戳破一个谎言,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本想寻岑五娘,明日同去落月湖赏荷。奈何岑府路杂,再度失了方向,这才不慎途径虚明院。”
一旁的岑霁听罢,淡淡睨她一眼,心中觉得索然无味,这姜小娘子的借口实在敷衍且愚蠢。
若依她所言,岂非她不仅不慎误入他的庭院,还不慎在他的庭院埋了麻绳、挖了麻绳、翻了围墙、看了……
姜幼安察觉到一道冷淡的审视目光凝在身上,轻飘飘如雾般若有若无,却难以消散。
她脊背发凉:真的没有鬼么?
姜幼安按预设果断坦白道:“飞云大哥,实不相瞒——”
她偷瞥一言未发的岑霁一眼,没有注意对方投来的眼神复杂了一丝,手指在袖中伸出一小节,小幅度指向他,“我是来找他的。”
既然聂为投毒控制她,且岑霁又正巧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她便寻上岑霁为她解毒。
甲方太蠢,
不怪她倒戈乙方。
绝不是因为岑霁太好看。
何况她还手握对岑霁对症下药的——手语。
姜幼安深吸一口气,准备一展手语。
只见她巧手如莲,打了套手法繁复却流畅至极的手语。
旨在言明:
她身中剧毒,走投无路,这才擅自来寻熙春堂堂主岑霁。
并对岑霁只应天上有的容颜一通赞美。
顺手的事。
然而,对于岑霁与飞云,他们不知手语,更未见过手语。在他们眼中,姜幼安此举,倒是同某种病症的发作症状完全吻合。
——癫痫。
姜幼安抬头,岑霁倒是一如既往眼如霜色、沉寂无波;却见飞云一脸忧虑且同情。
姜幼安一愣,随即慌忙解释:“我没病。不对,我有病。哎呀!”
越描越黑。
她暗自无能狂怒了下,决定暂且搁置手语此事,转向飞云:“我方才是在同霁郎交谈,你们是如何与他交谈的?”
总不会是靠心灵感应吧?
飞云没有回应,而是迅速从书房取出纸墨,递给姜幼安,“郎君能分辨出简易的口型,但……姜娘子所要说的话,还是写在此处吧。”
姜幼安脸色变了变,松了口气。
还好她方才骂岑霁“小气鬼”时,机智地低下了头。
他肯定不知道。
幸而原身读过私塾,识文通字。姜幼安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写下手语之意。
有些话可以用嘴说,可以用手比划,但不可白纸黑字,落下铁证。
至于那番赞美之词,姜幼安一同顺手省去,权当岑霁没这个福分。
姜幼安毕恭毕敬,递上笺纸。
出于某种忸怩心思,她全程低头避开岑霁的目光,又在岑霁视线从头顶移开之际偷瞥他一眼。
岑霁抬眸接过,扫视笺纸上的字迹,潦草如垂髫小儿所书,不堪入目。
他目光驻足于“中毒”二字。
须臾,岑霁特地另取笺纸一张,好似唯恐前者字迹污了眼。
他抬笔写下:【明日熙春堂】
字迹劲瘦迤逦,力透纸背。
姜幼安向飞云讨来岑霁所书笺纸,在那五个字上画圈圈,没有纳闷何不就此解决。
拒绝加班。
合情合理。
然而对于姜幼安来说,
活到明日都是个问题。
翌日。
姜幼安又多活了一天。
她转告聂为岑霁会于熙春堂现身,成功换取解药。
以防毒性削弱不能被检出,她还特地留了心眼,只服用了半枚解药。
天蒙蒙亮,她便赶至熙春堂。
将亮未亮的天青下,碧叶莲一片压一片,朦朦胧胧晃在雾里。
医堂坐落于七亩水塘对面,灰瓦白墙,红樟木匾额上阴刻三字——“熙春堂”。
作为青州第一医堂,门前已然排起长队。
此时,一辆万工雕花轿气势汹汹停落,轿撵所雕小人栩栩如生,尽显奢华。
一娇俏婢子走下轿撵,自轿顶取出一物攥入手中,问门侧药仆:“今日堂主可在堂内?”
“堂主不轻易就诊,还请娘子——”
婢子不耐打断,将手中之物塞进药仆手心。
姜幼安可算看清,那竟是一枚金灿灿的金元宝。
药仆却视金钱为烫手山芋,慌张地完璧归赵,行缓兵之计:“还请娘子入堂稍候。”
婢子轻哼一声,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轿撵处,像是得到某种回应,这才趾高气扬行至堂内。
见姜幼安目光黏上她,立刻斥道:“看什么看,小心遭雀儿叼了你的眼去!”
就瞅你咋的。
姜幼安面上仍乖乖地摆手道歉。
惹不起惹不起。
目光收回的刹那,她无意间瞥过那顶万工雕花轿。轿撵上的织金帷幔纹丝不动,却似有一道冰冷黏腻的视线从中穿透而出,无声钉在身上。
这异样稍纵即逝,姜幼安没放心上,却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
不多时,排到姜幼安,药仆照例询问来意。
“我也是,来找堂主的。”姜幼安支支吾吾道。
未等药仆回绝,那婢子登时站起来,嘲讽道:“这是打何处来的田舍汉,竟妄想见堂主。你可知堂主一面千金难求,亲自行诊的人物更是掰着手指头都数的清?”她以帕掩唇,浅笑一声,“真真是令鄙人开了眼了!”
药仆立即低头弯腰,铆足劲儿朝姜幼安赔礼道歉,并同样有理有据地拒绝了她。
姜幼安温声道:“无妨。”
她自坦领衫大袖中取出昨日笺纸,药仆正欲推脱,她不急不慢道:“烦请您仔细看看。”
她可是关系户,岑霁是她“表兄”呢。
药仆本只草草扫过笺纸,却在递还时惊辨出此迹乃堂主亲笔。
他神色顿肃,重审眼前这位小娘子。
容貌清丽,粉颊杏眸,虽衣饰朴素,但难掩气质清丽脱俗,不似寻常人物。
于是低声道:“这位娘子,还请随我入后院。”
“好。”
途径那婢子,姜幼安袖中右手悄然握拳,大拇指迅速弯曲两下。
【谢啦】
让我插队。
姜幼安穿过花影绰绰的抄手游廊,路过几名正在用簸箕晾晒药材的药仆,直入正堂次间。次间陈设从简,一格格榆木药斗铺满整墙,药香弥漫。
前方坐一正翻动医经的老伯,其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简述症状后,老伯为她号脉。
老伯隔着丝帕,枯瘦如柴的手指搭在姜幼安皓腕上,反复号了几次脉。
“脉象平稳有力,并无异常。”他逐渐耷拉起三角眼,眼中一丝疑云变得不悦,“小娘子,莫要拿老身玩笑,你这分明未中什么毒!”
姜幼安万万没想到。
她竟未中毒?
还是这毒诡异到根本查不出?
姜幼安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她一定是在做梦。
其实她没有死,这些人都是演员。
与此同时。
她身侧,静坐六折山水画屏后之人,搁下花口茶瓯。
“嗒——”
一声极轻的叩击声,在缄默中,显得清晰无比。
每日一问,今天姜幼安偷看成功了吗?!
姜幼安: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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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美人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