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散去,别墅重归寂静。车轮碾过车库地面的声音沉闷而疲惫。老周协助沈知行从车内转移到轮椅上,整个过程,沈知行几乎完全依靠着司机的力量,自己连抬起手臂配合的力气都已耗尽。
一天的紧绷神经、发布会上的全力演示、庆功宴上应酬式的微笑,几乎榨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此刻,他瘫在轮椅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浅促,连操控轮椅移动的指令都觉得难以发出。腰部以下像是灌了铅,又像是消失了般不听使唤,只剩下无处不在的酸胀和钝痛,以及过度劳累后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顾蓉芳跟在他身后走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她换下了那身华丽的礼服,穿着真丝睡袍,卸了妆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看着丈夫几乎虚脱的模样,她例行公事般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空洞:“需要我帮忙吗?”
沈知行闭着眼,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她,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微弱:“不用了……叫老周进来帮我一下就好。”
顾蓉芳闻言,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立刻拿出手机给司机老周发了条信息,没有再多问一句,也没有上前一步。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轮椅里那个筋疲力尽的男人,像是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沈知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在一片冰冷的麻木里。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妻子不再触碰他瘫痪的双腿,不再协助他完成那些艰难的日常转移。是从他出院后第一次因搬运不当而弄疼她开始?还是从她逐渐厌倦了这种重复枯燥又耗神费力的照护开始?抑或是从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广阔,而他的活动范围却越来越局限于轮椅和实验室开始?
记不清了。只知道,那种带着生疏和小心翼翼、甚至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抗拒的触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保姆、司机、康复师的协助,以及她口头上的、毫无温度的“需要帮忙吗?”
老周很快进来,沉默而熟练地协助沈知行完成洗漱。温热的水流短暂地驱散了部分疲惫,却无法温暖那颗逐渐冰冷的心。被挪回床上时,沈知行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掏空了的躯壳,连思维都变得滞涩。
顾蓉芳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沐浴露的香气,躺到了床的另一侧,背对着他,拿起手机开始浏览,屏幕的光亮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睡了?”她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语气像是完成最后的打卡。
“嗯。”沈知行发出一声模糊的音节。
房间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然而沈知行却毫无睡意。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某种亢奋奇怪地交织着。他眼前闪过发布会台上台下的一幕幕,最终定格在林柠仓促离开的背影,和她之前说着“不舒服”时那双躲闪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他摸到了枕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幽光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发布会前。
他想问:“你好点了吗?”
又想问:“今天是不是太累了?”
甚至想解释一下庆功宴上……可解释什么?又有什么立场解释?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徘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所有的语句都显得不合时宜,所有的关心都越过了那条模糊的界线。
他颓然地放下手机,屏幕的光亮熄灭,房间重新被黑暗吞噬。
他到底……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另一边,顾蓉芳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翻了个身,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去公司?”
沈知行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