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71。”
楚戎下意识地喝止对方的行为，可昏睡的囚犯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依旧死死攥着他的制服衣领。
面对这越矩的举动，楚戎的面部不易察觉地抽动一瞬，随即又归于平静。他缓缓抬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耐心，将对方的手指一一掰开。
这样的耐心在十三区监狱并不常见。
通常来说，狱警在对付难缠的囚犯时，要么启动精神项圈，要么直接动手揍一顿，总之都能叫对方吃到苦头，知难而退。
但很显然，上任刚满一个月的楚戎，还远未能很好地适应这里的规矩。
他从不奉行以武力的方式镇压囚犯，可在动手之前的耐心说教，总能让人误会他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或许正因如此，对方才敢肆无忌惮地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楚戎冷眼审视毫无反应的囚犯，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反复告诫自己必须秉公执法。
即便对方是弄丢猫的最大嫌疑人，自己也不能仅凭借猜想便给人定罪。
楚戎沉下呼吸，转头看向逐渐恢复的两人，朝一旁直起身的向导医师问道：“能直接通过精神力感知他的等级吗？”
向导医师喘着气：“还不能，但我看至少有s级。具体还要通过检测仪……。”
话音未落，原先被调试完的仪器便发出一声警报，一道含有数据的全息光屏应声展开。
在数据面板中，刚才所采集到的精神力总体评定为c级，治疗属性b级，攻击属性d级。
而最下方的精神体识别栏中，赫然显示着一个异常的“无”字。
按理说，向导的精神体会根据等级呈现不同的特征。
a级以上的精神体常为中性哺乳类，bc级的则多为小型食草动物，只有处在最低等级的e级向导，才会出现没有精神体的状况，因此也被称为无效分化。
对于这份“异常”的报告，向导医师同样诧异地微张嘴唇，决定通过进入对方识海的方式一探究竟。
然而当他的精神触须进入对方的意识云一刻，报告这一“异常”的结果被彻底佐证。
对方的确只是一个没有精神体的低级向导。
“狱长。”向导医师朝楚戎点了点头，继续道：“报告结果没有出错，他的精神网络过于简单，也没有识海的存在，的确就只是个低级向导。”
楚戎有些头疼，他原本的猜想被完全推翻。据他所知，白塔中并不存在低于b级的男性向导。
如今看来，对方的确没有伪装成傻子的可能。
楚戎叹了口气道：“他的智力问题会和精神网损伤有关吗？”
向导医师：“低级向导在觉醒时容易产生精神网损伤，因此影响智力的也不是没有。”
听闻回答，楚戎疲惫地朝对方点头以示回应，随即乏力地躺倒在座椅上。
根据向导保护法规定，存在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精神网缺陷，且因此缺陷导致辨认或控制能力显著缺失的向导，不予刑事处罚。必要时，由政府实施强制医疗。
也难怪审判院急着将负责权移交监狱，既不得罪白塔，也能给他交代。
楚戎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他的体检项目结束，可以移交到信息采样处。”
“好的，我现在通知采样处交接。”向导医师说完一愣，继续道：“狱长，不用进行危险性测试吗？”
楚戎：“不用，直接按最低等级的来。”
交代完剩余的工作，楚戎又倚着座椅歇了好一整，才拎着脸色难看的莱斯利安离开。
一路上，莱斯利安扶着额头，左右摇晃地跟在楚戎身后。
许是因为他是哨兵的缘故，受到冲击的精神网并没能一时间恢复。
虽说起初的症状没有向导来的剧烈，但其中的反应倒是比能够调节的向导来的持久。
……
一晃到了十三区的“夜晚”，小憩了一整个下午的莱斯利安从沙发上清醒。
他撑着沙发的扶手，显然是有些困难地坐起身子，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靠，这能是低阶向导。”
“他的精神力报告没有出错。”
楚戎盯着面前循环播放的信息监控录像，平静地搭上话道：“他那时候做的是最基础的意识云疏导。”
“不会精神控制，还倒把精神疏导当成攻击方式。”莱斯利安沉思片刻，继续道：“低阶向导的确存在这种认知错误的可能。”
他说着，不自觉地抬头观察楚戎的反应。只见那副厚重的下框眼镜下，对方的表情依旧保持冷静，唯有镜片后的眼神掠过一丝波动。
楚戎将视线定格在房屋内部的监控录像上。根据画面信息显示，二柴的信息捕获在15:20中断，而同一时间，入侵者的身形出现在监控捕捉到的信息网中。
由于别墅内的监控并非实时录像，而是通过采集信息将其转化为立体影像的缘故，其受到屏蔽器的干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也正因如此，屋内的监控与安全局调出的全局生物监控几乎如出一辙。
楚戎心烦意乱地摘下眼镜，将夹带疲惫的目光投向莱斯利安。
只见对方迈步上前，随意坐上办公桌沿，轻笑着调侃道：“一只眼老花，一只眼近视，还偏要戴这种麻烦的眼镜。你们十三区的人，还真是恋旧。”
“更换眼睛需要一个月的调试期。”楚戎揉了揉被镜框压出红痕的鼻梁，顺手将全息光屏调整角度，正对向莱斯利安。
“从二柴消失到他出现，中间有0.03秒的空窗期，期间检测不到任何可记录的生命体征。”楚戎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现有的屏蔽器还没有能在转移过程中，同时屏蔽两个人的功能。”
莱斯利安看着循环的全息映像，若有所思道：“也不一定是屏蔽器的问题。你家那个监控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了，出现些老化的通病，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戎缓缓张开嘴唇，似乎还想要揪着这一线索深入展开，可意识云中猛然炸开的疼痛让他瞬间哑声。
他抬手撑住前额，两指抵在狂跳不止的太阳穴处，试图掩盖脸上闪过的狼狈。
从昨晚开始，他的精神网便断续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其症状远比遇见二柴前更为严重，就像是一团缠绕在一块的鱼线。
“楚戎。”莱斯利安见状一愣，随即拉开一旁的储物柜，匆忙翻找里头的止疼药剂，嘴上不停道：“靠，我差点都忘了你这个玻璃脑子了，就说今早那家伙的精神力冲击怎么没影响到你，原来都在这等着呢。”
“不用找了。”楚戎沙哑着嗓子，制止了对方的动作：“普通的缓释药剂起不了作用。”
莱斯利安脸色一沉：“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个月前。”
“啧。”莱斯利安侧眸，攥着发白的拳头道：“我现在就去把那小子揪出来揍一顿。”
楚戎没有立即应声，只沉默地挨过这整疼痛，才低声道：“你揍他做什么，就算他是白塔派来的，也是被人当枪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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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说不准……”楚戎回忆起手背那道黏腻的触感，脑子彻底被那双小猫似的眼瞳占据：“说不准还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一时间，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滞。
莱斯利安别过视线，尽管心里藏着再多不满，也没有再开口多说。
他向来清楚对方的性子，从八十年前两人认识起，对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冷静得像个机器，从不为情绪所影响，更不会被私人恩怨动摇。
莱斯利安怄气地躺回沙发的一角，仍旧不死心地调出了牢房的全息监控。
立体画面中，身着9371囚服的罪犯被安排进了特殊关押区的306号牢房。
在监狱的共享信息网中，9371的危险度检测等级为b级。
虽说楚戎给人评定的是最低等级，但就对预警进行精神攻击这一项，负责人还是将他的等级提了上去。
平均等级为b的牢房里，刚进来不久的9371安静地坐在床沿，对周遭吵闹的室友视若无睹。
而在他的对床，同属b级的弗里森面带伤痕，明显不满地朝他吼道：“喂，新来的。向导是吧，赶紧给老子来个精神疏导。”
“md，脑子痛死了。”弗里森骂骂咧咧地起身逼近，揪起9371的衣领道：“老子跟你说话呢，你tm聋了是吧。”
骂声落下的瞬间，306房的气氛骤降至冰点，其余室友皆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唯有9371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仿佛丝豪感受不到眼前暴怒的弗里森。
对于这种囚犯间的冲突，只要不死残了死了，一般的预警都不太乐意介入。
一来是处理麻烦，二来是想让两人揍个你死我活。毕竟能进这所监狱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面对眼前这异常的场面，莱斯利安还是警惕地坐起身，连忙将监控的属性调整为精神力覆盖型监控。
就在属性更改完成的瞬间，光屏中出现的画面印证了他的疑虑。
监控下，9371的表情与动作都格外反常，就像是意识脱离了身体那般，游离在数米开外。
而他的发丝底下，一根无法用肉眼窥见的精神触须延伸至牢房外，甚至脱离了特殊监区的管控范围。
“他想越狱。”莱斯利安道。
“越狱？”缓过神来的楚戎下意识追问，随即又像是听到什么玩笑一般，勾唇轻笑了声：“就凭他？”
莱斯利安表情严肃道：“这座监狱可不是没有越狱的案例。上一次的发生，也不过才过了50年。”
“刚好的是，那人也是个向导，也一样喜欢把感知精神触须挂在外头。”莱斯利安表情复杂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勘察地形。”
“精神抑制项圈不会对感知触须有作用，正是因为它的无害性。”楚戎道：“更何况，用感知触须探查狱警的情绪，这是很多向导囚犯会干的事。”
莱斯利安眯了眯眼，迅速扫过楚戎脸上的表情，质疑道：“他可是弄走你家猫的重点嫌疑人。”
楚戎倏地一愣，顿时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因为犯人无害的外表就放下警惕。
他迅速收拢思绪，正打算着手调查，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却将他硬生生控在原地……
莱斯利安见此提醒道：“他的感知触须已经脱离了特殊监区的范围，必须尽快查明他的最终目的……”
“不用了。”楚戎深吸一口气，抬眸凝视起眼前的精神触须，语气已恢复平静：“他在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