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顾青城猛地睁开了双眼，一边咳嗽，一边从满是鲜血的水池中爬了出来。
激烈的咳嗽让他心脏剧烈挛缩刺痛。
缓过神后入目的场景看起来简直像是什么地狱一般，到处都是鲜血与尸骨。
顾青城眼眸转动，看见了倒在水池旁边的那一具女尸，长相相当美艳漂亮，看起来刚断气没多久，眼眸瞪大，里面满是不甘和执拗。
白皙如玉的手扶着水池边缘，顾青城抬手按压自己心脏的位置，里面的心脏正在激烈的跳动，提示着顾青城他还活着。
缓过不适，顾青城抬头看了一圈，确定此处并无活人之后抬脚走了出去，他带着满身鲜血，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或许，他确实是个恶鬼。
顾青城面无表情的想着，看起来应该是个山洞，绕出去之后外面四处环山，应该是个山崖底部，想要出去却是不容易的，依靠顾青城现在的身体，与其想着出去，不如待在这里等死的好。
顾青城重新回到洞中，在角落之中找到了一个铲子，又走了出去，挖一个坑走回去，拖着一具尸体重新走出来，把尸骨丢在坑洞里，埋土。
他身体实在脆弱，无法运动太久，但是没关系，慢慢的做，总是能做完的。
他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熟练了。
他很难不熟练。
因为他有一个秘密，这是一个伴随着他死去又重生的秘密。
他是一个穿越者。
事实上这已经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了，稀奇的是他不止是穿越了这一次，而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多少次穿越了。
每一次死亡闭眼伴随着的就是下一次的睁眼复活，或许是为了惩罚他这该死之人一次又一次的睁眼，所以他每次复活用的身体总是小灾小病不断，身体虚弱不堪，这就是让他在心脏刺痛时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心脏病的原因。
洞穴之内尸骨上百，他身体虚弱，不知道要埋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埋完，顾青城却极为有耐心，累了就坐着休息，休息够了就爬起来继续把那些尸体埋入土中。
只是希望等这些尸体的家人找到他，能给他个痛快，而不是因着自己亲人的惨死而折磨于他。
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月，依靠山谷下一些野果野菜勉强过活，周围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顾青城也无所谓，安安静静坐在边上，像是闻不到这些臭味，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啃着酸涩的野果。
把最后一具尸体埋好，顾青城又在洞穴之中转了一圈，这才发现旁边有个耳室，耳室的入口不大，所以才不算引人注意，顾青城走过去，弯腰进入耳室，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桌上摆着一些干掉的鲜花和水果，还有一碗看起来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桌上摆着一套白色的衣服，顾青城慢慢走过去，走近才看见白色衣服之上放着白色的信封。
‘吾儿亲启’。
顾青城打开信封看了一会儿。
‘洛儿，娘亲深知犯下重错非你之过，乃我溺爱过深，你爹既然对你痛下杀手，如此这般算是斩断你们之间的亲缘，蒋晴儿此女有异，若是你当真能醒来看见这封信，便算是娘亲求你，离那个女人远些，离你爹爹也远些，我不知他对你竟下此狠手，都道我是妖女，既然如此我何不妖上一次？
你爹爹为平天下之怒将你斩于剑下，我便用他誓死护卫的人做桥梁换你回来，若是你真能看见这封信，就逃吧，逃得远远的，离开修真界，在凡间落脚，此次复活我全无把握，我只是放不下，我只是想再看看你，再听你唤我一声娘亲，索性当年为嫁于你爹，我曾许下天道誓，再伤无辜便暴毙荒野，就算仪式失败了也无事，洛儿可走慢些，娘亲来寻你。’
纸上的内容有些地方有点糊，可见书写信件之人笔画未落眼泪先至，最爱的儿子是最爱的人杀的，实在杀人诛心。
顾青城慢慢将信件撕碎，现在是他这个无关之人占据了这具身体，那么想必这位娘亲已经和他的孩子相伴而走了。
拿起石桌上为原主准备的衣服，顾青城去外面水沟边上洗漱了一下这才换上新衣服，一身白色的衣服，在这里看起来格外显眼，只是暂时也没什么别的衣服可以穿了。
顾青城转身在周围寻找出谷的路。
果然，那位母亲实在考虑的极为周到，很快顾青城就从杂草掩盖的地方看见了一处小路。
顾青城提着衣摆走过去。
只是他离开山谷没多久便因为心脏不适晕倒在了森林之中，本以为这一世就要如此结束，却不想再次醒来却被一村民所救。
天光刚亮，今日是学堂放假的日子，说是学堂不过是一个较为宽敞的无人小屋罢了，是村民们搭建起来的，顾青城被救了之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平日里除了在此教书之外，也不去别的地方。
如今算来，竟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
村长知道这位意外救下来的教书先生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于是寻着娃娃们放假的空挡过来邀顾青城出门。
村落之中就这样一位教书先生，村长也担心将人闷坏了。
院落的门被敲响，顾青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树下面盯着手中的一片叶子发呆，听见敲门声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满头白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村长笑了一下，“顾先生，今日镇子上赶集可热闹哩，你要不要跟着我出门逛逛？”
顾青城本来想要拒绝，但是仔细想想自从来了这里，他连这个院落都很少出，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了解一下周围也无妨，于是到嘴的拒绝被咽回去，转而点了点头。
村长喜笑颜开，连忙伸手道：“顾先生您这边请，镇子离我们有点远，我们要尽早出发。”
顾青城也没多做犹豫，转身关上大门就跟着走了。
村长看起来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单看面相瞧着甚至比顾青城还要有精气神些。
老驴车走路一颠一颠的，顾青城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苍白，他抿着嘴忍耐着不适，抬手按住激烈跳动的心脏。
坐在顾青城旁边的是村长的孙子，是个白净的娃娃，此刻和学堂中授课的老师同坐一处显得有些紧张，正襟危坐着，悄悄偷看顾青城的表情。
看着看着不由出了神。
小少年从来没有见过比先生还要漂亮的人，眼神总是清清淡淡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让人格外紧张。
前面赶车的村长抽空回头看了看身后两个安静的人，还以为睡着了，却没想到两个人都没睡觉。
顾青城偏着头，长长的睫毛垂覆，黑亮的眼睛安安静静看着路两边的风景，不说话的样子让村长联想到了庙中被推倒的佛像。
顾先生不言不语倒是让他习以为常了，只是他家那个混小子怎得也如此安静？
村长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孙子，却见那小娃娃瞪着大眼睛愣愣瞧着顾青城，一副早已痴了的样子。
村长不由失笑，转回视线继续赶车。
村长心中本就猜测顾青城或许是哪家失了势的富家子弟，这般标志的神仙人物，不像是小人家生得出来的。
腹部翻江倒海，心像是要从喉口被呕出去，连带着额角都阵阵抽疼，这样的痛苦极为折磨，偏生顾青城又是个格外能忍的人，面上瞧着只是抿着嘴在盯着路边发呆。
驴车停下时，顾青城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他垂着头安静的缓了一会儿才扶着车下去，小孩平时都激动的恨不得飞出去，今日倒是乖觉，安安静静待在顾青城旁边，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身边的人。
小孩手指搅在一起，看着爷爷去旁边的队伍排队，眼睛慢慢移到旁边顾青城青色衣袖之下，露出的那一点漂亮指尖，小手又纠结似的搅了又搅，这才小心翼翼抬起去碰了碰衣袖下莹润的指尖。
指尖像是受惊般骤然蜷缩起来，顾青城手掌握拳后才低头去看身边的人。
才到他腰的小孩脸一红，随即又一板，轻轻咳嗽了一下，学着大人的样子摊开手，“先生，我牵着你。”
顾青城沉默片刻，抬手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两个人牵着手继续排队。
那一点红从脸颊慢慢爬到了耳尖，小孩忍不住捏紧抓着自己的大手，冰冰凉凉、滑滑的，和爷爷的完全不一样。
表面看着镇定的小孩，空余的右手已经兴奋的捏成了拳头，眼睛又偷偷去瞥神情淡淡的老师，小酒窝止不住的要露出来，又被他强行克制着。
因为这是个小城，官兵检查的不算严格，入城费也只需要一文钱，所以几个人很快就进入了城中。
城中相当热闹，一路过去各种零食玩具数不胜数，小孩有点兴奋想要过去，但又舍不得松开顾青城的手，于是纠结起来。
顾青城注意到小孩的表情，自以为明白了小孩的心思，于是主动松开了手。
小孩手上一空，顿时愣住，回头看顾青城。
顾青城缓声道：“去玩吧。”
小孩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捏捏空空的手转头去了小摊上，只是兴致似乎不如刚才高昂了。
顾青城对周围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站在僻静处注视着小孩，防止他走丢。
只是他不想惹人注目，就他的外表也很难让人注意不到，站在那里时像是和周围的热闹繁华分了家，没什么关联的模样。
“先生！我去找爷爷拿些钱，你等着我，我给你买烧饼吃！”小孩大声打招呼。
顾青城没说自己对烧饼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周围密集的人流和嘈杂的声音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或许是心理原因，毕竟以往这样吵闹的时刻，对他来说都算不上好事。
来到人流较少的地方，顾青城总算能缓一口气，抬手按住胸口，心中思忖自己今天出门的决定或许就是错的。
掌心下心跳的很快，身体有些发软，以至于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的时候，顾青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回头却瞬间被捂住了嘴。
迷药吸入口鼻，破烂的身体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软倒的身体被一双大手扶住，一道沙哑的声音愕然道：“怎么这么快就晕了？是不是在骗人？你在多捂一会儿。”
“瞧这小脸白的，八成是身体不好，晕这么快也不奇怪。”另一道声音听着年轻一些，啧啧感叹。
“啧……身体不好怕不是要折价，好不容易遇到个漂亮的，还以为是好货，没想到是个病秧子……”
后面的交谈因为身体再难支撑而失去了辨别能力，意识进入了一片黑暗。
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很轻的哭声，呜呜咽咽的悲伤至极。
顾青城蹙眉睁开眼，吸入的药并不多，但足够残破的身体依旧软的没有力气，顾青城缓了好一会儿才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被束缚的手脚和被紧紧绑缚的嘴巴都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他被抓了。
顾青城眼睛顺着哭泣声追随而去。
是三四个女人被绑着丢在了另一边，角落还有一个处于昏睡中的小孩。
大概是遇到了人牙子。
顾青城垂眸安静注视自己被绑在一起的腿。
人牙子一般会把抓来的人卖的很远，顾青城自认自己的身体或许禁不住舟车劳顿，可能不等他真的被卖出去就死了。
晚上的时候，几个大汉走了进来，蒙着他们的眼睛把他们拖了出去，走了一段被关进了另一个房间。
安静了很久，身下传来颠簸感，顾青城听见了水声，他们应该是在船上。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人走进来，把他们脸上的黑布扯开，丢进来一些干粮，然后又走了出去。
几个少女早就哭的累了，此刻红着眼睛依靠在一起，双眼无神的盯着地板发呆，手脚被用力捆着连动都不好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船身忽然剧烈颠簸起来，顾青城早就因为心脏钻心的疼而靠在了墙边。
颠簸了一阵子又安静了下来，很快外面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下一刻大门被骤然一脚踹开，一个长相英俊的少年探头看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靠在一起的少女们。
“谁叫吴婉？受你爹娘所托，我来救你们了。”少年挑着眉说道。
其中一个穿着富贵的少女眼睛猛地一亮，“我！是我！”
少年走过去解开吴婉的束缚，顺便将其他人也解开，“外面的人我都收拾掉了，你爹娘安排的人就在外面收拾残局，出去吧。”
少年说完转身欲走，却瞬间愣住，挑眉走到顾青城面前半蹲下来，“哟，怎么还绑了个男的？啧啧啧……这神仙模样，也难怪了。”
顾青城虚弱的抬眼看了看少年，随即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少年焦急的呼唤，但顾青城却很难在给出回应了。
*
“这乃是娇贵病，得上心将养着，不可大悲大喜，亦不可跑动劳累，忌辛辣油腻的食物，少食多餐，切不可贪多，也不能挨饿，时常出去走动，莫要居于一隅……”
耳边一道老人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念着，顾青城蹙眉睁开眼，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
那声音絮絮叨叨说完，这才有离开的脚步声。
顾青城慢慢睁开眼，看着床顶愣了一会儿。
“你醒的可真是时候，那大夫刚絮絮叨叨许久都不曾见你睁眼，人前脚走了，你这后脚就醒了。”少年一张俊脸陡然凑近了，神情不悦的吐槽道。
顾青城慢慢移动视线落到少年脸上，支撑着床铺坐起来，乌黑的发丝散乱的铺开，面上的神色不带初醒时得茫然，只是一如既往的寡淡。
“多谢少侠搭救。”顾青城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少年的吐槽，只自顾自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安静了下去。
少年盯着顾青城看了一会儿，调侃道：“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若此地还有多说几句便要压入大牢的律条，你告诉我，我定将为你讨回公道。”
顾青城愣了一下，难得生了点笑意，面上带出一些，失了血色的唇若有似无的勾了下，这笑来的快去的也快，少年看愣的功夫对方又是那一副神情淡淡的样子了。
少年轻轻咳嗽一声，“你家住何方？可要我送你回去？”
顾青城摇了摇头，“不必，多谢。”
反正他这具身体估计也没几年好活，无所谓了。
他看似在这个世间，却又像是游离在外，与人相处一年多，不说情感多么深厚，报个平安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看着不在意那些人，便也理所当然的觉得那些人也看他如陌路。
反复的穿越重生到底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格外浓重的色彩，只是他甚至不自知。
“呃……我游历天下有诸多去处……咳咳，我只说，你可要同我一起？若是哪天想回去了，我也可送你一程。”少年轻咳一声，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