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的让岫岫送药,本来有点小算盘:去的都是大户人家,时不时会给点赏钱,也是变相提高工钱了。可闺女这脚走不动,要和三娘换差事?岫岫还没讲完,李掌柜的眼皮耷拉,看得出心中不太乐意。
踏雪心下明了,主动提出从赏钱中分一些给岫岫。李掌柜眼神又清澈了。如此算下来,女儿不出工日晒雨淋,还能分到钱。铺子里的活计又是自己拿主意,父女二人都在店里,街坊四邻可都看着呢。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东家面前有意无意的谈谈“苦劳”,也能博个好名声。岫岫学学做生意,就算有点跛脚也不愁以后的婚事。李掌柜的无利不起早,也就默许了。
当时拿送药和岫岫换是无心之举,但是后续来看,踏雪只能一叠声感慨自己太过英明果断。自从岫岫领了切药的差事,李掌柜的可谓是发动了一切力量到库房帮岫岫,铺子里的最吃体力的活计本来就该多人承担,这下总算分的均匀了。
踏雪如今每日晚饭后把账算好,这一日的任务就过了。晚上的时间从容了,能安心睡上四个时辰,身量还较之前高了些。虽然还是穷,但手上多了几个铜板,平日里也结识了些人平日里来往苏州和南京,有合适时机就叫人送信到家里求救。这次出来没有按时回去,家里面也没人来寻,倒也是好生奇怪。踏雪想想当日是过分了些,惹得爹娘生了气,干脆把自己放生在南京,找个相熟的人家远远看着,约莫着吃尽苦头才接回去也不可知呢。
时节已经到了八月。晚上有些空闲,两个姑娘凑在一起,也琢磨着做多几件衣裳。夜里有点凉了,院子里堆满药材,柴房里也不缺炭火灯烛。踏雪和岫岫两个人晚上围着烛火做针线,日子倒也算舒心。
就在踏雪觉得四海承平的时候,铺子里来了些人,点名要踏雪给个交代。岫岫还未拦住,踏雪就莫名被带走了。
张府的东苑现在可谓是手忙脚乱,群主还未足月就生产,主母卢氏也来回踱步。陪房刘氏扶着卢氏往东苑的正堂坐下,悄声说道:“有一事,想着回禀太太,不知当不当说。”
卢氏正心烦着,草率说道:“你是我从闺中带过来的,打小的情分,不必隐瞒。”
刘氏却正色说道:“刚刚我去看了群主的安胎药,看到了不得的东西。里面有一大块桃仁,群主碰了这个,难怪早产了。这头胎子就出了闪失,可不是小事。皇后娘娘对郡主可是看重得很……”说罢,便叫小丫鬟把那药罐端上来,请候在外间的御医看了一下,果然不假。
“如今他们老少爷两个,都不在府中。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懂这些。快去沈府请舅爷过来,这事得他帮着处置才是。”卢氏心中恐惧,若是群主有个三长两短,她也逃不掉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依我看,这事得找药铺伙计,就是那个送药的一起来问问。还有群主的安胎药,一直都是思柔姑娘管着的,也得一并问问才是。太太以为如何?”刘氏上次被踏雪呛过,心里还记着仇呢。
“很是。快遣两个人把药房的伙计请过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氏说道。
耳房里的叫声越发凄厉,看来郡主是遇到了生产难关。“我的儿啊,哪曾见她这般辛苦过。”卢氏说完又赶紧念了几句佛。
张家的人来请,岫岫心中生疑,只叮嘱道:“今日中秋,姐姐办完事便快些回来。”
一盏茶多的功夫,踏雪便来了。卢氏厉声问道:“你老实说,每日里给郡主的药,是不是都按着方子来的?”
“那是自然。府中有签收核对之人,小女不敢造次。”踏雪回道。
“那你看看这是何物?”卢氏使了个眼色,丫鬟就把药罐给了踏雪看。
“桃仁?谁人下的?”踏雪也不禁疑惑。“太太若是怀疑,我可以把昨日的单子给太太看。连着我们铺子的出库,太太也可以遣人核对。”说罢把单子递了上去。
“昨日不是思柔签的。怎么会是小丫头芳儿?她平日里不是烧火是吗?她昨日可有去过哪里?”卢氏慌了神,没个主张,对着刘氏连珠炮一样的问。
“那丫头我昨日撞见她了,说是出去买点头油,我一时也没留意。”刘氏回道。
“太太,我是局外人,本不该多言。但是人命关天,小女不得不说。桃仁过量虽然会引起早产,可是那桃仁连泡都还没泡熟,若用此法害人,未免过于拙劣。”踏雪说道。
“倒是让你费心。”卢氏客套回了一句,又吩咐道:“把芳儿叫来,我有话问她。”还来不及把人拿过来,耳房里稳婆倒是急急忙忙跑出来,声音焦急:“太太,不好了,娘娘大出血。”一旁的御医倒是自觉,赶紧跟着跑过去。
“孩子已经出来了,是一位小公子。娘娘那边,该做的臣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看郡主娘娘自己的造化了。”御医忙了一阵子,出来回道。
踏雪翻开随身携带的小药包,还好里面放了灵弦散。她急忙把灵弦散给了郡主身边的使女,说道:“赶紧帮郡主敷一下,这是止血的良药。”
刘氏喝了一声:“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个丫头来捣什么乱?”外头的丫鬟通报:“舅爷来了。”
“你们放开我,这真的可以救人。再耽误下去,郡主性命堪忧。生产大出血那可不得了,一刻就有一刻的危险。”踏雪还在抗争,后面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不过一个小丫头,口气也忒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德宁郡主的嫡亲弟弟沈时衡。只见他向卢氏行了礼,又瞟了踏雪一眼。沈时衡并未正眼瞧这丫头,只看到一个修长年轻的身影,说道:“我家阿姐可是千金之躯,你担待不起,还是……”话音未落,只见踏雪并没有理会他:“这是灵弦散,很难得才有的药材配的。”说完也不顾其他人,只把眼睛盯着思柔。时衡见她这般无礼,说话都急了三分:“要是有一星半点的差池,我饶不了你。”
卢氏松了一口气,总算撇清责任了。虽然她私心里希望郡主能化险为夷,但是妇人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若是她贸然决定,出了差错,她不仅皇后面前无法交代,就是在儿子面前也难辞其咎。毕竟是继室,不是亲生的,卢氏做事总归还是要小心些。思婉和思柔护主心切,哪里管得及是谁开的药,当下血流不止,也没有更坏的选择了。思婉抢过了药,急急忙忙地进去了。
一时间大家都屏气凝神,没人敢出声。只见思柔面带喜色出来,“世上竟有这般神奇的药,郡主娘娘的血止住了。只是现在昏了过去,只怕一时半刻还醒不来。”凝结的气氛散开了,太医也醒觉赶忙进去诊脉。一时又有丫鬟来报,说宫里的嬷嬷来了。卢氏一叠声说道:“快请进来。”
众人向徐嬷嬷行了礼,卢氏又给她让了座。徐嬷嬷也不谦让,坐了下来后拿出一个药瓶,说道:“皇后娘娘知道郡主今日生产,在宫中烧香念佛。又担心郡主有什么不测,忙叫奴婢把这灵弦散送来,给郡主敷下。”
卢氏笑着回道:“托皇后娘娘的福,郡主已经转危为安了。孩子也好,是个胖小子。”
徐嬷嬷拊掌道:“如此便是最好了。那老奴就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娘娘。想必娘娘必定高兴。这药也留着给郡主罢。”说罢便起身告辞了。众人送了嬷嬷,太医和稳婆见郡主无碍,也告辞出府回宫复命。卢氏小声跟刘氏说道:“宫中果然手眼通天,这里才刚刚发生的事,转眼宫中就得到消息了。”
“看来桃仁一事,还请太太出面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哪天皇后要是问起,这可不妙。”刘氏也小声说道。
“把思柔和芳儿叫来。”卢氏说道。
那芳儿年龄极小,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踏雪说道:“签字的不是这个小女孩。”
卢氏客套地笑道:“跟药房已经没有关系了。姑娘,你救了我儿媳妇,我们十分感激你。但如今我要清理门户,只能请你先出府了。酬金我待会叫人另外备上,今日就辛苦姑娘一趟了。”
“让她留下来听听吧。”时衡说道。
刘氏在卢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卢氏脸色阴晴不定的,对着刘氏一叠声说:“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