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要去云城上大学。”,迟普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碗挡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怎么去云城?不是说不走远吗,就在锦市。”,张桦拿住筷子的手一顿,不解问道。
迟普放下碗筷,低头慢慢嚼着嘴里的米饭,咽下最后一口,抬头道:“妈,我想出去看看。”
少年声音诚恳,却有些难以掩饰的小心翼翼。迟普知道,十八岁的他,一无所有,十八岁的家,一贫如洗。
供一个大学生对别人家来说可能挺简单的,但对于他家来说,挺难的。从七岁开始,迟普就只有母亲了。
如果去远一点的地方读大学,来往路费也是一笔额外的开销。
白炽灯下,女人温婉的脸上,细碎的皱纹愈发明显,有担心,也有困惑,但更多的还是体谅。
“行啊,想去哪个大学?”,听了迟普的话,女人没什么犹豫,笑着问道。
看着张桦,迟普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母亲一个月工资四千五,锦市房租不低,一个月两千,高中还好,除了吃饭之外不花什么钱,可现在他要上大学了。
上辈子,就算迟普勤工俭学,告诉妈妈不用给自己打钱,他完全够用,可张桦还是每个月都给他打一千五百块,迟普不忍心,可也拗不过女人,只能默默攒着,想着先替她攒着,等哪一天自己再加点儿钱,给她包一个大红包,好好高兴高兴。可是……
“上哪个大学?”,见迟普半天没说话,张桦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云城大学。”,迟普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立马说道。
“不愧是我儿子,这可是云城最好的大学!”,张桦喜上眉梢,有些骄傲地说:“看来估分估得不低啊,小伙子。”
“嗯。”,前世的高考成绩,迟普印象很深,能上锦市大学的成绩,能和关山在一个学校。
云城大学和锦市大学差别不大,但南北隔江,隔川,又隔着山,一道道,一重重,跨越千里,相距甚远。
“妈,我去刷碗。”,迟普站起身,一米八的大个子把白光挡住了大半。
“高大帅气,聪明过人。”,张桦女士捧着脸,满眼星星地欣赏着自己的儿子,再度感叹自己命好得不得了。
“呲——”,水从塑料水龙头里面流出,不断冲击,滑过迟普的手背,这才让他有些安心。
“呼——”,迟普长长呼出一口气,关了水龙头,盯着浸湿的双手,出神。
重生回来已经过去六年了,他还是没什么真实的感觉,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只有他真切感受到某种冲击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在真正的活着。
六年,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时间。六年前,刚上初一,他和关山,谁也不认识谁,迟普刚好可以逃避自己一点儿都不想面对的痛苦。
什么都还没有发生,那就让一切都不要发生。
“关山,去哪个大学?”,一头红毛的蒋愈安瘫在沙发上,手上打着最近很火的一款手游,很是惬意地问道。
“云城大学。”,关山抬眼,淡淡道。
“云城大学……奥……啊?”,蒋愈安吓得手机都扔了,“你你你……”
“怎么?很奇怪吗?”,关山明知故问,好看的脸上多了几分调笑。
“我我我……”,蒋愈安卡了半天的壳,最后蹦出了句,“你是去找死的吗?关叔叔怎么可能同意?”
“不是我说,”,蒋愈安急得头顶上几根红毛都立了起来,苦口婆心道:“不是我咒你,你们家这种情况不用我多说吧,内斗太他妈狠了,别的我不敢说,你爸的势力足够保你小命,但这云城,你知道是谁的地盘吧?我说……”
说到一半,蒋愈安突然顿住了,半蹲在沙发上,因为他对上了关山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蒋愈安知道,一旦关山露出这种表情,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你不会是早就……”,蒋愈安脖子微微前倾,不自觉放轻声音,一脸的难以置信。
“没有,就是听说云城风景不错,去旅游的时候年纪太小,都忘了,什么河,什么花啊,什么楼的,一点都记不住了,才想去看看。”,关山挑眉,转头,悠悠然看起了电视。
“大哥,你看看我。”,蒋愈安跳下沙发,挡在关山前面。
“怎么了?”,被挡住了电视,关山的脸上也毫无怒色,只是抬手,笑着把眼前那张穿孔无数的叛逆渣男脸推到一边,没有一丝犹豫。
“我看起来像傻子吗?”,蒋愈安气得嘴角抽了抽。
关山抬眼,看着在一边活蹦乱跳的蒋愈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嘶……嗯……”,一阵犹豫过后,表情真挚地说了句,“我觉得不傻啊。”
“你!”,蒋愈安简直要被气疯了,从小到大,就是这张完美无邪,蛊惑人心,柔和如玉的脸坑了他一次一次又一次。
还记得十岁那年,明明是关山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从学校里翻墙出去,结果自己掉进了泥坑里,那个坑不浅,对于当时的关山来说有如一道高墙,没有任何借力点和落脚处,单凭关山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爬上去的。
幸亏蒋愈安不放心这个新交的朋友,跟在后面,看见关山掉进坑里,急忙趴在坑口往下张望,担心喊道:“关山!关山!”
坑里挺黑的,透不了什么光,蒋愈安看不清,只能喊。
“我在。”,关山的声音倒是冷静不少。
“你有没有受伤?我现在去找人……”
“不用。”,关山沉着说道,声音干脆,让蒋愈安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掉在坑里着急出来的不是关山,而是他自己。
“那你怎么办?这里多深啊?我怎么救你?”
蒋愈安不记得当时具体什么情况了,就能模糊回忆起好像是找了根绳子,把关山拉出来了。
然后这货出来的时候还一脸不高兴,和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大相径庭,怎么叫都不走,老往坑里看,就像是坑里埋着什么宝藏一样。
不过这都无所谓,重点是最后两个人被老师发现了,捉回办公室盘问为什么逃课,去哪儿弄了这一身泥。
两个人都什么都没说,但最后被打电话叫家长的只有蒋愈安一个人,挨了老爸三个小时口头教育的也只有他一个。
原因很简单,当老师问:“是谁带的头儿?”,蒋愈安因为兄弟义气,偏过头,一个字都没透露,颇有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味。
就在蒋愈安盯着地板出神的时候,老师突然严厉地叫了他的名字,“蒋愈安!”
因为过于猝不及防,蒋愈安被吓得一激灵,身上装酷的深沉也被吓掉了。
“现在不仅逃课,还怂恿其他同学一起?”
“啊?”,蒋愈安有些没反应过来,身体微颤,但还是有些呆愣。
这怎么就成他怂恿的了,他怂恿谁?这个满身泥点子的关山吗?后面的事情蒋愈安统统不记得了。只是到现在还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被骂后关山的眼神,一眨一眨,温温的,满眼都写着无害两个大字。
当时的蒋愈安还没反应过来,但之后被坑的次数多了,他也就看懂了关山的意思。那是一种怜悯外加感谢的喜悦之色。
但是这次不一样,关山要坑的是自己,还是百分百必死坑。
“你别转移话题,不能去,真不能去,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蒋愈安坐在沙发上,极力劝说,企图动摇关山磐石一样的心思,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劝说不可能起到一丁点儿作用。
“你是白发人?”,关山拿起茶几上的橙汁,喝了一口,轻飘飘说道。
“你他妈真是……”,蒋愈安恨铁不成钢。
“现在只有你知道。”,关山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蒋愈安守口如瓶。
蒋愈安也知道,自己但凡多说一个字,关山就去不成云城。不用说他父亲关城义,就是他爷爷也坚决不会同意。
就这么一个还算正常的孙子,绝对不能再出问题了。
只是,说了的话,关山能活,不说的话……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只和你说了。”,关山看着电视,淡淡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蒋愈安现在是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少爷架在道德制高点上了,嘴角抽了抽,开口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去云城。”
“你去的是哪片云?”,关山质疑开口,皱起眉头,好看的脸上缠绕着不解的神色,按蒋愈安的成绩,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也不可能考上云城大学。
“就是那片。”,蒋愈安撇撇嘴,“云城又不是只有云城大学。”
“你去那儿干嘛?你不是要出国?”
“老子追爱去……我靠!”,说到一半儿,蒋愈安一个侧身,翻到沙发另一边,捞起手机,痛心疾首道:“我竟然晾了老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