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撕裂
林涵僵着脖子,没敢回头。
湿热的呼吸从耳畔吹过来,后脖颈应激似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头皮发麻。
那道“嘘”声又轻又快,他几乎在听到的瞬间往前冲去,完全遗忘了走廊上那让他惊悚万分的黑影,正要逃开,却又被身后伸出来的另一只手拦腰截住,带着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似要将他拖进无边的黑暗中去。
走廊的灯又灭了。
黑暗会放大人除视觉之外的其他感知,林涵被带着往后拖行了两步后就停止了挣扎,甚至有些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快速后退,一起躲到了门后。
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也听到了身后另一道呼吸声。
捂着他嘴的手是热的,林涵挣扎中抓到了对方横在他腰上的手臂,长袖,露出来的手腕和手都带着人的体温,手指干燥,指甲圆润。
此刻动作停下来,林涵更是感受到了后背传递过来的另一个人有规律的心跳震动,怦怦,带着林涵狂跳的心跳也稍稍平稳下来。
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个人,是个身材高大、力量远超于他的男人。
林涵掰对方的手指时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没掰动一分,跟铁钳一样紧紧箍在他身上,箍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哀嚎。
太疼了,只是身处危机之中,林涵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觉得自己还能忍。
“嘘。”
那人又出声了,这次的声音比第一次还要轻,几乎是耳边的气声,要不是林涵离得够近,估计什么都听不见。
林涵没试图说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对方依然没松手,却变了下姿势,让堪堪脚尖沾地的林涵能脚踏实地,自己站稳。
没等他缓过来,灯又亮了,林涵看着眼前的场景倒吸一口冷气,被覆在面上的手连鼻子一道捂住都没反抗。
他们所在的房间门是半开的,林涵此刻就躲在门后靠墙的位置,正好躲在门板圈出来的阴影里,屋里没有光源,所以走廊的灯亮起的时候,一旦有什么站在门口,照出的影子就会落在屋里的地面上。
尽管光线昏暗看不清晰,但看得到大致轮廓。
此时此刻,就有什么停在林涵所处房间的门口,正朝着屋里慢慢转过身来。
那是个人形,是林涵刚才看到的走廊拐角口的那道黑影。
林涵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听到任何移动的声音,他只知道那道身影确实在灯亮后出现在了他原本待的位置。
他猛然意识到,如果刚才他身后的人没有将他拉回屋内,没有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出声,或许灯亮的这一瞬间,他就会和那道黑影面对面,那时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黑影维持着转过身的姿势没动,它似乎是有些驼背的,两只手落在身侧,能看出来没有拿什么东西,但是有一滴滴的液体从它的指尖滴落下来,一滴滴融进了地上的黑暗中。
一开始林涵只是看到了,但紧跟着,他好像也听到了那“嘀嗒”的声音,一路清晰地滴进他的耳朵里。
林涵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黑影朝着屋里进来,房间就这么大,往里走两步就能看到全貌,所以黑影就停在了门的另一面。
它是飘进来的,没有落地,所以没有脚步声。
走廊的灯再度熄灭,林涵绷紧了神经不敢动,那水滴嘀嗒的声音还在耳畔,危险离他那么近。
也是在这个时候,极端的黑暗中,他听到了些微的动静,像是烂到极致的肉蠕动挤压着,小气泡推开皮肉“咕咕”地往上涌,伴随而来的腐烂的臭味,夹着难以忽略的霉味。
这不正常。
他被人捂住了口鼻,呼吸都很艰难,他该闻到的是对方手心皮肤的味道,但此刻这股腐败的气味却穿透了手指间的缝隙,钻进了林涵的鼻腔,激得他喉间一阵阵发痒。
过了十秒又或是二十秒,这次灯黑的时间尤其得长,再亮的时候恍若隔世。
黑影还在,只是已经扭过头没再看着门内,林涵借着灯光照下来的影子瞧它转身出去了,影子逐渐消失在门后,依然没有脚步声,那水滴的声音也越发地远,渐渐也听不到了。
但不论是林涵还是这个救了他的不知道身份的人,他们都没有动。
在这种时候,警惕危险再度杀回来的可能是每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走廊的灯又闪烁了好几次,尽管觉得周围的环境依然不安全,但林涵还是真的放下高悬的心,这代表着刚才的危险已经真的远离。
他开始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后的人身上。
林涵伸手搭在那人捂着他嘴的手上,稍稍用力拉了下,对方顺势松开了手,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救他的人松开右手的同时也收回了左手,正好放开了林涵,他这才能自由地往外走了两步。
刚才因为过分紧张,林涵自己也试图屏着呼吸,现在也快到窒息的边缘,有些狼狈地深吸了几口气来平复。
他的下半张脸上都是自己呼出的气凝成的水,一摸还有些湿漉漉的,他没忍住抬起手蹭了蹭,将那些水意都抹开,没忍住小小地咳嗽了一声。
趁着灯亮,林涵避开了地上的杂物转身往回看,没发出声响来,走廊的灯“滋啦”一下又跳灭了,视线彻底回归黑暗之前,林涵只约莫看到了这人的身影。
很高,大概得比他高大半个头,这个身高刚才和林涵说话的时候多半得弯下腰来。他还穿着深色外套,也看不出身材,但绝对是个身强体壮的人,不然刚才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制住林涵,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即便林涵刚才没反应过来继续挣扎,对方稍一用力也能将他整个抓起来像小鸡仔一样拖回去,至于呼救,手掌捂住他的口鼻,林涵可能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被活生生捂死。
如果林涵不识相的话,几分钟前被这人抱在怀里的将是一具犹带体温的新鲜尸体。
这是林涵在灯光闪烁的间隙,只一眼便分辨出来的双方实力差距。
所幸他是一个还算聪明的人,这也是他现在还能安全站在这里的原因。
只是林涵不记得他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这里还有其他人。
他当时的确是被“鬼屋”副本的通关要求给震惊到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再度“受骗上当”的恼火,站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朝门口冲,确实没第一时间确认周围环境,也可能是他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但他也没有听到这人靠近的脚步声。
那时候他离林涵那么近,近的几乎本身就已经贴在他的身后,说不定林涵再往后退一步,就要先一步撞到他身上。
林涵幻想了一下自己身后紧跟着一个“小黑”的场景,没忍住吞咽了下口水,理智上线让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是一个普通人,但如果副本中的其他人不是普通人,他们像阿弗雷德或者苏浮甚至是沈秋秋一样有些特殊手段,那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以他的实力,想要先一步发现对方除了他有如神助般地突然扭头,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内,林涵想了太多太多。
他甚至有些无法自控地幻想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他想到了银月。
尽管江旭辰先前已经说过他不会再碰到银月,不会再见他,但身处黑暗中,林涵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念头蔓延开去,毕竟江旭辰也说他这个副本会很简单,但实际上一点都不轻松,谁知道那话是真是假。
只是银月没有这人这么高,似乎也没有这么强壮,他甚至不会像是用这种普通的手段来躲避冲突的人,站在门口直面黑影才是他会做的事情。
而且银月的眼睛在黑暗中,只要有一丝光,都会闪着无法忽视的银光,像夜空中穿透云层的月亮。
不是银月。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林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
不管林涵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对银月有些特殊的情感,分明还记得对方随手杀他时的毫不犹豫和残忍,却又不会忘记他之前的保护,甚至会在遇到新的危险的时候忍不住幻想有他在会如何应对。
这倒不至于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林涵觉得自己只是有点入戏,没那么轻易忘记罢了。
他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忘记银月的事,专注当下,至少眼前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刚才还救了他一命。
同样是救命恩人,他不该有偏见,对谁都得心怀感激。
林涵静静地站着,等着走廊上的灯再度亮起,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许久,灯又亮了,林涵才大概看到眼前的人,也知道他为什么沉默这么久都不开口。
他果然是个相当高大的人,只有从门缝里照进来的那一束光,又背着光,他的长相林涵都没看太清,目光直接被他的下半张脸抓住了,根本挪不开——他的嘴唇被线缝住了,上下交错,足有十几道。
林涵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顾不得遮掩,借着昏暗的灯光盯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交错得像蜈蚣似的黑线末端陷在肉里,紧绷着,真的将眼前这个男人的嘴唇连在一起,好像稍微张大些就会撕裂开。
而它也确实撕裂了。
第四十二章 闻
林涵很快猜到了原因。
人闭着嘴的时候,是发不出“嘘”声的,就是刚刚那两声“嘘”,让眼前这个人撕裂了嘴唇,有血流出来,淌到了他的下巴上。
但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虽然面色苍白却连皱眉都没有,整个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瞧不出是不是嫌弃,就这么直勾勾地低着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林涵,瞧得林涵没忍住一个哆嗦。
在林涵等着灯亮的时候,他似乎一直在打量林涵。
大概是中央空调的风力有些大,又或许是刚才太紧张了林涵出了些汗,他真觉得有几分冷了。
他搓了搓手臂,搓出一些热意,顶着对方冰冷的目光,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的应该是玩家。
林涵其实不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玩家还是鬼,但对方刚刚救了他,哪怕此刻的场景诡异得像他刚出狼窝又如虎穴,才送走一个危险的黑影又对上一个看起来也没安全到哪里去的人,他也只能往好的地方猜,毕竟对方真的是“鬼屋”杀人的NPC的话,那他早该死了。
所以林涵允许自己这么想。
但玩家之间其实也是互为竞争关系的,毕竟通关条件为“成为最后存活的人”,哪怕这人之前救了他,但真要只剩他们两个,估计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而他也没有能力反抗。
林涵根本想不出解决办法,就算对方莫名其妙地要把存活的机会让给他,他也没法动手杀掉对方,即便他深知这是游戏,应该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但是至少现在,他还是做不到。
林涵有点懊恼,他早该问问宋子逸的,问问对方该如何应对这种事,宋子逸身处玄幻修仙的位面,经历的这种事情应该更多,只可惜如今身处副本之中,他没法中途退出。
想到宋子逸,林涵又意识到自己是在玩游戏,有些头大。
他经历的这两个副本,对于好好公民林涵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明明他之前看直播的时候其他人的副本也没有这样恐怖惊悚的,怎么偏偏到他这里就不对劲起来了呢?
摆在林涵面前的选择依然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林涵又退了一步,几乎快退到了房间中央,好像这样就算是保持了安全距离。
但下一秒,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他似乎想靠近林涵,但看着林涵警惕的动作,没迈出第二步,沉思了会儿后只是低头看了看,在地上碎裂的纸箱上撕下了一快折了两下,蹲在地上开始写字。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尽管此刻因为他们的脚印乱了一片,但刮出来的字还是相当清晰。
【闻】
【嘴是惩罚】
【你跟着我】
即便是写字,对方也很简略,绕到他身边去看字的林涵将这九个字看完,猜测“闻”是他的名字,他的嘴唇被缝起来则是一种正在经历的惩罚,这都在林涵问过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惩罚,林涵根本不感兴趣,一来对方都没法正常回复,谁知道在地上写字的话得写多少才能说清来龙去脉,以及这样的恐怖惩罚背后的原因,林涵表示别来沾边。
而“你跟着我”这四个字却着实让林涵激动了一下,再联想这个叫“闻”的人之前救他的行为,他心底翻涌起一个猜测:江旭辰说的副本简单,难不成就是指派了闻来给他保驾护航?
等到副本中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再将胜利拱手让给他?
这样的话,那这个副本确实是简单的很。
或许是林涵脸上的惊讶和惊喜来得太快还毫无掩饰,闻皱着眉,低头又在地上补了两句。
【鬼只杀落单的人】
【听话不杀】
林涵:“”
大概是在学院里过了两天好日子,过得他的脑子都有点不清醒了。
他都忘了,其实他也不是个好运气的人,哪来的人随身保护?
“鬼屋”副本的确有鬼,只是林涵本以为自己即将受人保护,但现实相当残酷,他已经认识到自己不仅不被人保护,反而成了保护其他人的工具,或者是道具。
对闻而言,林涵最大的作用或许就是帮他满足远离“鬼”的人数条件。
要是没有这个林涵不知道的规则存在,早在他第一眼见到林涵的时候,就会把林涵解决掉,毕竟那句“听话不杀”,补充完整应该是“听话不杀你”。
对方刚刚在他眼里变得和蔼可亲,短短两句话就彻底反转,在明确了通关要求的前提下,他其实也没打算放过林涵,只是让林涵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就连那句“嘴是惩罚”估计也只是为了让林涵放心,不因为对他外形的惊恐想方设法逃离,暂时稳住他罢了。
听话,晚点死;不听话,现在就死。
从之前林涵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来他还是个聪明人,所以闻也并不担心林涵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林涵:我懂,我都懂的。
被看低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情,但他还没有让人高看的能力。
林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聪明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乖乖听话,跟在闻的身后,老老实实地当闻这个队伍中凑数的第二人。
这是对林涵来说最好的选择,他可以就这样跟着闻,一直到这个副本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跟着闻,他就好像在“工厂”副本中遇到了银月,拥有了在特定时间内保证自身安全的护身符,唯一的危险只来自于他,如果在这个副本中闻足够强的话。
放他自己出去,或许下一个走廊的拐角口,林涵就会丢掉自己的小命,他的实力在这个灯光忽明忽灭的建筑中就如空中的尘埃,生死都不由自己。
他甚至可以确定,不管在接下去的游戏进程中闻是否会碰到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成为闻新的“队友”,因为他足够弱小,弱小到发现不了藏起来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反杀的机会。
闻带着他,甚至都不用分心提防着林涵暗中搞鬼。
对自己的认知太过清晰,林涵差点又给自己气笑了,因为太弱而保住自己的命,大概没几个人能像他这么玩。
闻没给林涵过多思考的时间,在确认林涵已经看清地上所有字以后,他抬脚将地上的文字都抹去,指着外面,推着林涵往外走。
林涵刚还站在门口,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直接趔趄两步就站到了走廊上,左右两侧拐角口没有黑影,但头顶的灯闪烁两下,虽然没灭,但林涵还是飞快地后退两步,重新让自己站到了屋子里,好像这里才是安全地带。
“让我走前面?“林涵看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很是严肃地反问。
闻沉默地看着他,好像终于认识到他是在真诚的发问,也终于对眼前人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但还是坚持了原来的安排,点了点头。
林涵:“”
出事也是他在前面当挡箭牌是吧?
毫无反抗之力的林涵还真的无法反抗,说让他走前面,他也就只能走前面。
不过第一步踏出去的时候,林涵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满心畏惧的,第二步他就积极主动多了,因为两人一进走廊,林涵就回头看了一眼。
闻跟在他身后,灯没灭,一大半都落在他身上了,而他的身后黑黢黢一片,拐角口不知道是太暗了还是他眼花了,那片黑色好像在动来动去,一点都不安分。
视线看不到的后方似乎更危险,别说鬼只杀落单的人,就是这种精神恐惧都很危险。
林涵脸色发白,这样的想象实在骇人,他还是决定老实听话,给人开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林涵看向身后:“我们接下去往哪走?”
一扭头又是吓一跳,闻嘴上的缝线着实让人心惊,尤其还掺杂着斑斑血迹,这会儿灯下看的更清晰,仿佛疼在林涵的嘴上,让他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怎么都消不下去。
林涵下意识的反应完全藏不住,但闻并不在乎,他指了指左手边,也就是方才那个鬼来的地方。
往左。
如果“鬼屋”副本中只有一只鬼,那么鬼刚刚来的方向应该是目前比较安全的位置,虽然林涵并不觉得“鬼屋”副本会这么简单,但他其实也选择的左边,和闻的选择一致。
林涵趁着灯还亮着,扭过头没敢多看,也没多耽搁,一边抬脚往前又一边问:“是去找人汇合吗?”
也是,既然鬼只杀落单的人,那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林涵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是没法靠解决掉其余的玩家来让自己通关的,所以能让副本减员的只有除了他之外的其他玩家和鬼,这之中也包含了闻。
散在外面的玩家由鬼解决,聚集在一起的由闻解决,而他,按照江旭辰的说法,阿弗雷德会帮助他,当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就该等着阿弗雷德出手帮助了,只要闻能保他到最后。
这是他的通关想法,只是此时林涵没表现出来,还在矜矜业业地扮演自己单纯无害胆小玩家的身份,虽然是事实上他也的确挺怕的——谁一回头看到那样一张血呼啦差的嘴不怕?
林涵思索的这时间内,闻没回答。
林涵没听到动静回头看他,就见闻就站在原地盯着他,两人中间隔着两三米,显然在林涵说完话后对方就没再动了。
他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波动,只看着林涵,良久他突然笑了,但他的嘴唇扯不开,所以笑得有些勉强。
灯光在闻的头顶跳跃,他抬起手将手指竖在嘴前,黑色的缝线绷紧了勒进肉里,勒出新的鲜红的血直接滴在地上。
“嘘。”
林涵扭过身,不敢再回头。
头好痛,这副本里也有一个不会说人话的变态。
第四十三章 猜测
林涵走在前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他算是发现了,这个闻其实和鬼没什么差别,哪怕他不回头看,脑子里也都是对方那张嘴在他面前乱晃,放在这个阴森森连光都不够多的环境中,更是可怖。
林涵甚至根本不记得他的长相。
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样,鼻子是什么样,甚至连头发的颜色都不敢确定。
只记得他的嘴。
林涵打了个哆嗦。
尤其灯还会跳灭,林涵自觉心理素质不太行,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回头看,又会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真的是往前走两步都费劲,怕灯亮鬼突脸,又怕背后跟着的闻没了踪影,只敢低着头看前面一小段路,再用余光去瞥身后那双脚,心底暗暗叫苦。
他不能让自己被困在这种恐怖的氛围和情绪中,林涵按照自己获得的信息开始推算这个副本的大概。
“鬼屋”这个副本应该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撇开副本本身可能存在的危险不提,玩家之间也是竞争关系,这就代表着他们不会像“工厂”副本一样合作或相安无事,很可能为了存活的机会自相残杀。
他没死是他今天运气还不错,遇见的第一个玩家直接将他划进了队伍之中,哪怕并没有存着几分好心思,但林涵这会儿要带着闻去找人,心中也是存着解决其他人的想法。
大家各怀鬼胎,各自利用。
林涵下意识地替换掉了“杀人”这个说话,改成了“解决”,这会让他更心安理得一些。
当然副本设置不会这么表面,以林涵的猜测,在特定的时间到达前或者特定的条件达成之前,玩家不能对同为玩家身份的玩家出手,否则在副本开始之后,实力强的一方完全可以以暴力强行抹杀其余玩家来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在某些方面来看这完全丧失了竞争副本的乐趣。
剥夺实力弱小者获胜的可能,没有悬念,林涵认为“新世界”不会设置这样低级的副本。
闻似乎在林涵看不到的地方获取到了他不知道的规则,除了“鬼只杀落单的人”之外,可能还有他没告诉林涵的其他规则,所以只要看再遇到别的玩家后闻的行为,就能确认林涵的这个猜测正确与否。
又或者这是一场另类的躲猫猫游戏,玩家可以对玩家动手,但鬼屋有鬼,是先解决掉自己的竞争对手还是先被鬼发现,每个人的选择就全成了运气,甚至可能出现其余人内讧死绝,侥幸躲起来的人没碰到鬼,变成了那唯一通关的幸运儿的情况。
如果给林涵一个鬼屋的主题让他来设置的话,多半也就是这两种情况。
而且人和鬼都应该有需要遵守的规则,才能让双方处于一个伪公平的状态,毕竟人会死而鬼不会,到底是人吃亏,结合方才闻选择避开鬼的选择,所以林涵猜测这个副本的设定大概率会靠向规则杀。
而限制鬼的规则,应该是一定范围内有三个及以上的人时,鬼无法出手。
刚才他们有两个人在,但鬼还是过来了,要不是躲得快真就被鬼找到了,所以两个人也并不安全。
尽管闻说“鬼只杀落单的人”,但林涵认为应该是落单的人遇见鬼必死,两个人可以躲,生存率五五开,取决于鬼有没有找到人,而三个及以上的时候,鬼不会靠近。
三个人,容易各怀鬼胎,处理掉最势弱的第三方,而一旦人数减到二,没有了规则束缚,在鬼的压迫下,会更快地决出“最后存活的人”。
三是最方便减员的人数。
林涵心里盘算着,一边停在黑暗里,等着灯亮再往前。
他们已经离开了刚才那道走廊,又穿过了一个人工围起来的走道,靠近了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他们还没进去,但已经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放在一块儿好几排的座椅,似乎是给客人等待的地方,右侧还有个柜台,具体看不太清。
这里的布局还真的像是鬼屋,提供各种剧本供人娱乐的地方,但本身现实世界中这种场景就足够吓人了,胆子小的能被吓到吱哇乱叫,换到此时的副本中更是惊悚,毕竟一切怪力乱神这里都能做到。
林涵胆子不小,但也没大到哪里去。
他看着门外右侧不远处一直闪烁的“安全出口”的告示牌,绿色的光照亮了大半个房间,映得到处都是幽幽的冷光,林涵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告示牌下黑黢黢的入口可瞧不出一点安全的感觉。
但他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万一刚才那个鬼折返回来,他们就会被堵在这里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林涵收回目光,侧过身靠近了一直在他身边的闻。
鬼屋虽然破旧,但空调的冷气确实没断过,林涵独断地认定空调还在运作,不接受任何其他的解释。
闻虽然瞧着跟鬼似的,但是他的体温是热的,靠他近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些热意,算是鬼屋里独一份的安全感。
“等灯亮,我们进大厅,去柜台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
林涵顿了顿,又道:“左边柜子后面应该有个空间,有动静可以避一避。”
出去之前得找好安全点,免得遇到危险自乱阵脚。
林涵等着闻“嗯”一声给他回复,“嗯”一下又不用张嘴,但对方没出声。
“”
片刻沉默,林涵咽了咽口水,头慢慢地往上抬。
他之前其实都没看闻的脸,目光只停留在对方的胸口处,假装抬头实际却向下看,这会儿终于磨磨蹭蹭地对上对方冰冷的目光,那点靠近对方汲取来的温度都被吓没了。
闻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外搜寻了一圈,绿光闪烁着照在他脸上,他半耷拉着眼皮,阴沉得跟恶鬼似的。
他点了点头,先拉开了门。
门上灰尘抖落下来,又发出嘎吱一声,惊得林涵心一跳。
这动静未免有些大了。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一点光都没有的通道,正好灯又亮了,没时间多想,只能趁着这个时间往外赶,蹑手蹑脚地进了他一开始看好的那个躲藏的地方。
大厅地上没有脚印,在他们之前应该还没人来过。
闻跟在他身后。
他走路的脚步声全被林涵的掩盖了。
至于他们留下的脚印,闻会处理掉。
鬼可能会沿着脚印搜寻,这是林涵从闻的小动作上发现的。
刚才来的路上,他低着头看身后闻的鞋的时候,发现他走过的地方,路上的灰像马赛克一样被抹开了,根本看不出经过的人是去的什么方向。
他执意要林涵走前面或许也是因为这个。
再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个鬼站在门口就失去了方向,只一墙之隔都没有发现他们,究其根本是地上的脚印被闻抹去了。
林涵没问,他假装自己根本没发现这事。
这个隔间不大,就单纯是几个铁皮柜子隔出来的小空间,三面都摆了鞋架子,上面放着布鞋,一些摆得整整齐齐,一些却乱七八糟的,有翻转的、歪着的,还有掉在地上的。
大部分鬼屋都会提供舒适的鞋子给顾客,免得在场景中奔跑时出现意外,这家也一样。
林涵看着眼前这场景叹了口气,显然这个鬼屋正处于营业状态。
这并不是好事。
营业时间说明这里有工作人员,还有玩家,他们自身可以说是替代了原本已经进场的玩家,但这些鞋架子上空着的位置,是谁穿走了原本在这的鞋子呢?
工作人员至少得有五六七八九个人吧,那鬼是谁就更好猜了。
一想到屁股后面跟着这么一大串鬼
林涵:头更痛了。
唯一庆幸的是,他一进来看到的布鞋都是灰色或棕色的,要是大红色,他估计刚进来就要掉头冲出去。
闻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本来就因为嘴的问题没法开口说话,两人已经交流不便,再加上或许是因为实力的问题,他对这里的一切危险都淡淡的,根本没看在眼中,虽然对林涵的行为没意见,但也几乎没有和林涵沟通的欲望。
说好的让他跟着,眼下已经变成他“跟”着林涵了,林涵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们在这里站了有两三分钟,外面没有动静,林涵探头出去,一切如常,姑且算这里是个安全点,毕竟鬼屋么,总也要进去了见鬼才合理。
林涵先摸到了柜台处,他早就想来这里看看,台面上放着的一个小手电筒被他直接攥在了手中,光束虽小,但这么纯净的白光还是让他感觉安心了不少。
他不舍得用,先揣进了口袋里。
柜台上到处都是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墙上贴的海报背后的胶条也失去了粘性,就剩一张还挂着半个角,其余的都掉在地上卷成一团,边缘破碎发黄。
林涵掀起来看了看,才知道这里不是什么鬼屋,而是密室,主打各种密室逃脱的剧本,七张海报对应七个剧本,涵盖酒店、监狱、古堡、古墓、学校、家和有着林涵害怕的红色绣花鞋的老宅——海报上穿着红嫁衣的女人漂在湖里,浸湿的红盖头只盖住了她半张脸,露出的脸惨白,红唇带笑,岸边一双放的整齐的红鞋。
林涵:“”
林涵跟着宋子逸玩过不少密室逃脱,但他比较擅长解迷类的,这七个剧本瞧着得有80%的概率是恐怖加追逐的,看得他眼前一黑又一黑。
怕什么来什么。
林涵深呼吸,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闻,他显然对这些海报和被林涵藏起来的小手电没兴趣,像尊大佛似的站在旁边,却还是直接迎上了林涵的目光。
他很敏锐,林涵偷偷看他都会被他第一时间发现,用来当危险报警器应该非常合适。
林涵这么想着,又马上转过头不看他。
比起“安全出口”的绿光,昏暗的顶灯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管什么时候,他看闻依然会紧张。
没看到他的时候生怕他突然失踪,看到他的时候又怕他。
闻的伤口恢复速度似乎很快,他嘴唇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下巴上一片暗褐色的血迹,胸口也是,衣领有一片都是深色且湿润的,这都让他看起来像刚吃了人还没来得及擦嘴的恶鬼。
林涵确认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闻以后,尽管会害怕,却还是有种不知何缘由的安全感,让他敢在这个阴森诡谲的大厅里继续翻箱倒柜。
第四十四章 门
林涵仔仔细细看了那几张海报,确定他们刚才离开的应该是那个和学校有关的名叫《惊悚高校》的密室逃脱。
除了碰到那个鬼把他吓得魂不附体之外,一路上他们没再碰到其他的情况,很轻松就转出来了,但也没获得什么有关这个剧本的信息。
正常密室逃脱都会一步一步给予线索,在这里连这步都省掉了,加上里面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怕或真实的场景,林涵想他们主要的危险应该都在在副本中游荡的鬼身上,而这些鬼多半就是曾经在对应剧本中扮演NPC的员工。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里有七张海报,每张海报对应的密室逃脱都会有各自对应的区域,排除掉他们刚刚走出来的那个方向,这里至少还有六个其他的场景,占地面积还真是相当之大。
曾经的密室逃脱场地,如今到处都是鬼,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鬼屋”。
只是其他六个场景在哪里呢?
林涵想到了刚才看到的安全出口,他站起来朝着那里看,借着此刻正在闪烁的绿光,能看到“安全出口”的牌子下方一个入口,黑黢黢地像一张张大了等着猎物进去的嘴,黑暗中也不知道隐藏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就不想靠近。
他眨了眨眼,正要再回头看看闻好缓解下自己的紧张,却猛然间发现,就在安全出口的对面,还有一片黑暗的空间。
太黑了,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原本以为那里是一面墙,。
也似乎是他这一眼,一切变得不同起来。
黑暗中“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像生了锈的铁具在摩擦,明明长满了铁锈却还是被强行拉扯着向前,发出断断续续的金属的咬合声,时间稍微久一点,声音便小了,但仍然不容忽视。
那是两列扶梯,突然运作起来,时不时发出些履带卡住的轰鸣声。
林涵的动作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他在心底把江旭辰和阿弗雷德骂了个狗血淋头,发誓出去后绝对不会因为江旭辰撒娇而轻易原谅他,以及他以后真的不想玩这种吓人的副本,一点都不想。
林涵扶着柜台,算是强撑住了自己发软的腿没倒下去。
但扶梯突然运行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林涵真怕鬼循着声音赶来,当即拉着闻蹲了下去。
闻没反抗。
柜台还算大,能挡住他们两个人的身形,中间有个凹进去的空间,足够他们俩挤一挤。
好在大厅似乎真的是安全区,在林涵几乎把扶梯“嘎嘎”的声音听习惯了的时候,也依然没有鬼从台面上探下头来看他们,
但他还是很紧张,连头上的灯忽闪忽闪都能让他肌肉紧绷。
太过狭小的空间里,林涵和闻靠的太近了,他渐渐地闻到了一股铁锈味,只愣了一会儿,他便意识到那是从闻身上传递过来的。
微微的甜味,在遍布呛人灰尘的环境中都很鲜明。
因为知道它的来源,林涵有些反胃,闻那张鲜血淋漓的嘴开始在他眼前频繁闪现。
直到闻先钻了出去,刚才很努力地将自己藏在闻身后的林涵稍稍松了口气。
他磨磨蹭蹭地钻出来,看到的还是原样的大厅,借着这时候亮起的光,他才看清那角落里的两排扶梯,沿着下去似乎通往更低一层。
扶梯中间是截楼梯,可惜已经断了。
要么跳下去,要么就是通过扶梯下去。
而更让他惊恐的是,这两个扶梯都是下行的。
在他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下方的空间,但是扶梯的尽头闪了闪,借着金属的反光能隐约看到底下的空间也亮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熄灭,如此循环。
可刚才,那个位置根本没有光亮。
现在的一切就好像他们开启了新的地图一样。
那里应该是剩下六个剧本场景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那里会有更多的鬼。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没什么情绪,但林涵心跳得飞快。
就实际情况而言,他们并没有遇到太多的危险,可从开始到现在,林涵从没有真的放松下来,忽明忽灭的灯限制了他的视野,再加上过分安静的环境更是让他变得敏感,太过丰富的想象力让他每看一个地方都觉得危险丛生。
最严重的是,林涵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想象力。
林涵头一次痛恨自己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单是刚才缩在柜台底下的短暂时光里,他就幻想了不下十种死法,其中还包括闻突然翻脸,回头一口将他咬死,而他避无可避。
他悄悄地在心底默念了几遍“阿弗雷德”,寄希望于这个时候,他的指引人能给予他一点帮助,哪怕只是心灵上的安慰也足够了,但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林涵:“”
没什么好说的,出去以后他要打申请换指引人。
确认完站在自己身旁的闻还是他以后,林涵继续在柜台上翻找,寄希望于再找到些道具或者其他的信息,密室信息、通关流程,哪怕是最开始的小手电都行,他都用得上。
可惜都没有。
抽屉是空的,除了灰还是灰。
林涵的指甲缝里都沾满了灰,手指一抹一个黑印子,他只是搓了搓指腹,就掉下来一些灰泥。
他又去开柜子,左手边的柜子里倒是有东西,却全都是打印好的广告宣传单,七个密室逃脱的剧本海报印在一张纸上,大概是因为存在柜子里,纸张没有发黄,瞧着甚至跟全新的似的,那鲜艳的颜色让林涵总觉得海报中的人在看着他一般。
海报上没印地址,也没印联系方式,只有一串红的大字——“最好的密室逃脱”。
他随手翻了两下,确认都是一个模板就关上了,转身去开另一边的柜子,正打开的时候,原本站在旁边不作声的闻突然拉了他一把,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直接将蹲在地上的林涵拽了起来。
蹲久了骤然起来,林涵眼前一黑,有些趔趔趄趄地后退了两步,全靠突然抓住了闻的胳膊才没摔倒。
“怎么了?”林涵缓过来后才去看他。
闻还是那张惨白的死鱼脸,林涵多看了几次有了免疫力,这会儿就没有那么怕了,他问完才发现闻根本没看自己,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林涵跟着望过去,心登时漏跳了两拍。
半张死白的脸从柜门后挤出来,很努力地朝上仰头,黑窟窿似的嘴越张越大。
林涵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他眼前是来回闪烁的黑白斑块,整个人似乎一直在下坠。
他连呼吸都忘了,脸憋得越来越红,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有什么重重敲了下他的后背,他咳嗽一声,才找回自己的视野。
他只猜剧本中扮演NPC的员工变成了鬼,却忘记了在前台迎接客人的员工去了何方。
她哪里都没去,她一直都在这里。
柜子里是个女人,她的身体几乎塞满了整个柜子,不多也不少,一点空间都没剩下,她想钻出来,但身后的部分被挤压在柜子里,往前不行,往后也不行。
她的皮肤甚至还是水润的,眼珠也有光泽,可那张在最外头的脸扁平地像纸,折成了两面,朝向不同的方向,头发紧紧地黏在皮肤上,在柜子里搅成一团。
她好像只剩下一张完好的皮了,内里的骨头和肉磨成了碎片,像水一样到处流,偏又能看出点形状,碎掉的骨头尖茬顶在皮上,像是随时都可能把这层单薄的皮划开。
她努力抬起头,头上充盈的血浆因为重力往下落,她的上半个脑袋瘪下去,眼眶也凹陷下去,只剩下两个圆滚滚的眼珠浮在上面,下半张脸却往外膨起来,从下巴一路撑到脖子。
她还是工作时那兴奋的样子。
“客客人,欢迎欢迎来到最好的密室逃脱!”
她在说话,说话的时候鼻孔的位置流出来一些粉色的液体,一路顺着淌进嘴里。
柜子里也流出来一片浅色的水,灯光下看起来透明不浑浊,却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水腥气,林涵试图屏住呼吸,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咽了下唾沫,他所看见的,他所闻到的,让他打从心底涌上来反胃,终于还是没忍住扭过头去干呕起来。
可他胃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吐出来一些酸水。
闻拽着他的胳膊,林涵不至于倒下去,但他却也快失去浑身力气了。
最后是闻扶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和鼻子,他脸颊发热,难以呼吸,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林涵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闻的袖子,整张脸埋了进去,干燥的气味,微热的体温,才让自己从刚才那种失控中挣扎出来。
那女人甚至没流血,可太扭曲的肢体已经让林涵生理不适。
过了好一会儿,林涵终于缓过来,他能自己站直身体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闻的袖子,试图把上面残留的痕迹擦掉,对方狰狞可怖的脸在此刻林涵的心里跟伟光正的英雄似的。
他哪怕不说话,也给了林涵极大的安全感。
林涵想,就算他不是来保护他的,但其实也跟一直保护他没区别。
他也顾不得嘴角的口水,随便抹了抹就自己捂着鼻子转身。
柜子已经被闻踢上了,但和最开始的毫无动静不同,里面依然有窸窸窣窣的小动作。
显然已经发生了的变化不会那么轻易地再消失。
柜子里是指甲轻轻抓挠门板的声音。
她的指甲没碎,但身体软成一坨,抓挠起来就像垂死挣扎的人用最后的力气求救,她还在说话。
“客人,我看不到你了,请不要故意躲起来。”
林涵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
他有点冷。
也因为这个柜员,林涵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
哪怕她看起来除了恶心之外,似乎没有威胁力,看到了他们也没触发什么规则杀,但林涵对一切未知的存在都抱有警惕之心,现在只是她没爬出来,万一真的爬出来了,林涵都不敢想。
他一点都不想和这样的存在同处一室。
总之这里能找的信息都已经找遍了,他们该换地方了。
林涵咽了咽口水,转身准备去拍拍闻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闻的身体,看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里是《惊悚高校》的场景所在地,他们前不久刚从那里出来。
门上有玻璃。
从里面能看到外面,从外面也能看到里面。
大厅的灯又跳灭了,“安全出口”的绿光还在闪,照出玻璃后一张脸。
然后,门把手被压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忘记发文了……我以为我存稿了,等到第二天刷新更新为0才发现
第四十五章 钥匙
林涵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柜子里的女人而神志不清。
但他其实很清醒,所以他也确实没有看错。
很难形容玻璃后面是怎样一张可怕的脸,它的左眼连带着额角那里整块失踪,只剩下黑红色的豁口,除了右眼和靠近太阳穴地方,鼻子和下半张脸碎成了扁平的蛛网,白色的蛆虫在裂缝中翻滚蠕动。
它似乎是从高处跳下去的时候,半张脸撞到了凸出的花坛角上,摔得稀烂。
那张脸死死的贴在玻璃上,被血糊满了的右眼只剩下黑红色的瞳孔,正不受控的跳动着。
它贴得太紧了,以至于翻出来的烂肉被抹开,连带着爬过的蛆虫一起被压成汁,沿着玻璃往下淌。
林涵喉咙里“咕噜”一声,差点又要吐,但身体的反应更快,他直接冲过去,死死地抓住了门把手。
鬼就在一门之隔,隔着玻璃几乎都要贴到他的身上,那眼珠颤抖着朝他看过来,要将他瞪穿,腐烂发臭的味道已经顺着门的缝隙往外飘,将他笼罩。
但哪怕再危险,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鬼把门打开,现在他还在安全的大厅里,可门一旦打开,那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林涵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只一瞬间的功夫额头就冷汗涔涔,但他绝望地发现,他根本抓不住这个一直在往下转的门把手。
上面传来的力气太大了,他甚至没能稍作阻挡,就立刻被带着朝相反的方向转动。
把手是冰冷的铁器,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另一头渗透过来,冻得林涵的指尖发僵。
门一开,他就要死了。
这一刻,林涵都没想起来这是个游戏,他脸色白得像下一秒就要死掉。
大厅里一片死寂,林涵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甚至连灯熄灭了都不知道,只徒劳地睁大了眼睛。
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手上,顺势握紧了那个门把手,然后把手向下转的力道变轻了,他的指尖奇异地暖了起来。
是闻。
方才冲出去的时候,林涵已经把他忘记了。
他这一路的战战兢兢,都比不得看到门把手往下转的那一瞬间的惊悚,在最危险的时候,林涵想到的只有自己,下意识地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逃离险境。
但他失败了。
他的力量在这个地方依然无足轻重,他没法阻止自己走向可怕的未来。
现在,他才想起来,啊,还有一个人,还有闻。
可林涵却只在那一瞬间感到庆幸,闻的力量虽然比他要强,门把手却还是在缓慢地往下。
黑暗中林涵听到门里传出来的“咔咔”的喉咙里漏气般的笑声,他眼皮一直在跳,手指在颤抖。
闻没有出声,但他站到了林涵原本站的位置,代替林涵守在了这里。
林涵打了个哆嗦,伸手轻轻抓住了闻的袖子。
他的手心里本来都是汗,干燥的布料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其实也没干到哪里去,几分钟前林涵还在这里糊满了口水和鼻涕,这会儿也是微潮带着散不去的异味,但他攥得更紧了。
他要冷静下来。
林涵一直觉得闻很强,他也的确很强,他能抓着这个门把手让他转得没那么快就已经甩出林涵十万八千里,可他也没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鬼开门的事,这说明门开不开不是实力强大与否的问题,而是规则。
如果他们没法发现真正的解决办法,门就一定会开,而他们俩也会被鬼抓住,一起丧命。
跑是没用的。
他们可以进安全通道,也可以顺着扶梯下到下一层,可鬼也能去,到那时候就没有第二扇门帮他们阻拦了,他们还会遇到新的危险,前后夹击,才是真的死无葬生之地。
他想和闻沟通,想从他那得到信息,可对方没法说话,甚至都腾不出手来在地上写字给他传达,他只能靠自己。
林涵嘴里念叨着“门”,语速越来越快,语调发抖,甚至有些神经质。
钥匙。
钥匙可以把门锁上。
他应该需要一把钥匙。
林涵已经不记得之前出来的时候,门锁上有没有可以旋转的扣锁,他完全想不起来,但这时候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已经是浪费时间了。
林涵:“我去找钥匙。”
大厅的灯许久没亮,林涵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小小的手电筒,打开后便朝着他们最开始躲藏的小隔间冲去,要看看那里有没有钥匙的踪迹。
他没听到闻的回应,也没来得及看他点头。
这是他在遇到闻以后,第一次离他那么远,完全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林涵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觉得稍微远一些的黑暗中都藏着看不见的鬼怪,身周冷气飕飕,冻得他如身在冰窖。
头顶昏黄的大灯亮起的时候,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获救了。
但他没有恍惚,也没有迟疑。
他把铁皮柜子上的每一个格口都拉了一遍,全都是锁死的,没有一个能打开,他又把架子上的布鞋都翻了个底朝天,鞋子里没有,鞋架子上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关键的道具哪怕藏得再巧妙,总也是放在人有机会见到或搜寻的地方,而不是在根本过不去的地方。
林涵甚至想,它会不会就挂在门后,是他们出来之前遗漏了这个道具。
那太绝望了。
他已经忘了,钥匙也是他臆想出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那样一把能锁门的钥匙。
林涵安慰自己:“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又去柜台处找。
他将墙上的最后半张海报撕下来,海报背后的墙没有洞,他又去翻抽屉,试图看抽屉里有没有暗格,依然一无所获。
黑暗中,只有林涵手上的小手电照着一个空着的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台面上也什么都没有。
“客人,我我看不见你”
柜子里传来女人细如蚊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带着茫然和迷惑,很是无辜。
林涵的目光倏地一下落在脚边的柜子上,喉咙里“咕”一声,他又想吐了。
但他看到站在远处门口,背对着他的闻,他都没回头,似乎就那样安静地等着林涵找到钥匙回头去帮他。
其实林涵也不知道闻对他是什么想法,他不说话,不沟通,只是在林涵危险的时候拉他一把。
一开始,刚才,以及现在。
他和银月不一样。
莫名其妙地,林涵又想到银月了。
可闻真的和银月不一样,他不像银月那样会和林涵说那些模棱两可的奇怪话,他什么都不说。
但林涵想,闻大概是相信他的,所以放任他跑开了,没把他丢下来当拦鬼的道具。
这时候的林涵理智稍稍上线,其实已经在猜他需要的钥匙会不会就在那个扭曲的女人所在的柜子里,就算不是钥匙,也该是什么对应的道具,好帮他们度过眼前的危机。
直面危险,总是要有些报酬的。
闻现在脱不开身,这事情就只能他来做。
可他刚硬着头皮靠近,就听到指甲在门板上轻轻地抓挠。
声音很小,声音很近。
林涵喉间发酸,但他硬生生憋住了,因为呕吐的欲望,眼睛里都逼出了几滴泪,视线有些模糊。
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先伸向了左边那个柜子。
他的经验告诉他应该开右边的柜子,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但是他的手因为他的恐惧而无法抵抗自己的本能,很诚实地拉开了左边的柜子门,然后在那一堆海报中翻找起来。
一摞摞海报被扒拉出来,在地上散成一片,海报上所有的眼睛都在看他,林涵跪在海报上,弯着腰将更深处的也搬出来,那些纸堆在他的腿上,又滑向两边,他整个人好像都在旋转,要跌到更深的地方。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懦弱,就因为似乎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闻还守着那扇门,他就能不那么急迫地去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危险。
林涵真切地知道自己在逃,那点愧疚和懊恼在他心里徘徊,但他的侥幸又在说话。
万一真的在这里呢?不找岂不是错过了?
就算不在这里,他找完一个柜子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在这里找不到他就一定会去另一个柜子找。
因为还没到最后时刻,他还能再等等。
林涵在给自己找借口,就连他自己也不觉得他要找的东西会在这个塞满了海报的柜子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迟早还是要面对那个被塞在柜子里的诡异女人,但他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真的在柜子最里面的角落看到了一串钥匙。
他抖着手将那串钥匙捡了出来。
许多把钥匙被套在一个棕色的电话线发圈上,钥匙很旧,银色反黑,钥匙柄上贴着边缘翘起发粘的胶布,上面是黑色水笔沁开来的字迹,糊的只能看清大概,一个上面写着“古堡”,另一个上面写着“老宅”,还有一个是“家”
这是对应不同密室逃脱场景的钥匙,因为都长一个样,所以特地贴了胶带做区分。
林涵飞快地站起来,一边找一边往闻那边跑,他惊喜地开口:“我找到钥匙了!”
在阴森恐怖的大厅里,他还知道要克制,到底没喊那么大声,只是跑着跑着他脚步便慢了,慢得变成走路,最后呆愣在原地。
钥匙里没有对应“学校”的。
林涵又翻了一遍,其他的几个主题他都找到了,偏偏少了一个“学校”。
他将钥匙数了一遍,只有六把。
第四十六章 锁门
这一刻,林涵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一层楼只有《惊悚高校》的主题场景,剩下六个都不在这一层,所以两处的锁门钥匙分两处放再正常不过。
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一层的招待客人的前台,自然也是最适合拿着这个钥匙的人。
林涵要找的钥匙,不在左边的柜子里,而在他避之不及的右边。
他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并且这个错误的选择即将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同他一起被耽误的,还有和他一起身处危险之中的闻。
他甚至会比林涵先死,然后才轮得到他。
这种绝望和愧疚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就攻破了林涵的心理防线,让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钥匙,高低不平的锯齿将他的手心压出紫色的淤痕,几乎就要刺破他的皮肤。
一个人的时候他迟疑,要等到灾难临头才能真正下定决心,被吊在传送带上的时候,林涵就是等了又等,等到终于看到绝路了,他才狠得下心拼着自己流血剧痛,敢去挣脱,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是银月救了他,给了他活下来的机会。
林涵很清楚。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怯弱,知道自己之前犯了什么错,但他现在依然明知故犯。
逐渐靠近的绞肉机和下压的门把手没有区别,它们都是林涵眼睁睁看着靠近自己的危险。
然后他看向那扇门,他看到闻转过头来。
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到“质问”也看不到“疑惑”,他的嘴唇还是被黑线紧紧束缚着,林涵的恍惚让他看起来像是紧紧抿着唇,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是应该的,林涵想着。
他的手放松了下,钥匙在他的手心里发出轻轻的碰撞声,紧接着掉在了地上。
他本来是要去捡的,虽然捡了似乎也没有意义,可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弯下腰之前,他看到闻朝他抬了抬下巴,朝着那个柜台。
然后林涵就跑了起来,跑向了那个他没有打开的柜子。
闻的门还没开,他的门也还没开。
他只是中途走错了路,他还应该,他还能按既定的路继续走下去。
“客人”
那个女人还在迷茫地找寻,她的指甲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要轻轻地去抓挠阻拦着她的柜门,虽然很轻,可那么长的时间,门上早就留下了浅浅的痕迹,或许在某一天,她就能出去了,可这一次,她的手落空了。
柜门被拉开了。
跪在门前的青年面色惨白,眼眶却微微泛红,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从额头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浑浊冰冷的液体滴在地上,混进那一滩小小的水渍中。
林涵的呼吸在颤抖,浓烈的水腥气包裹着他,但他没想吐了,他突然变得很勇敢。
“我想要一把钥匙。”他朝着柜子伸出手去。
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清,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混乱,他望向柜子里,只能看到白色粉色黑色混在一起,像一桶还没搅匀的油漆。
他的想象在里面画出了眼睛嘴巴和鼻子。
他的想象在动。
柜子塞得那样满,满到塞不进任何东西,只有一只手缓缓掉下来,掉进林涵的手里。
“客人”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客人您要的是这把钥匙吗?”
扁平的手微微张开,冰冷,滑腻,粉色的指甲轻轻刮过林涵的手心,一把钥匙从指缝中露出来。
没有胶布,没有脏污,它被水泡得锃亮,冰冷的金属几乎将林涵的手冻僵。
周围的一切都在降温,林涵呼出的气变成了白色的雾,他跪在地上,那摊小小的水渍浸透了他的裤腿,结上细细碎碎的冰,将他固定在原地。
好重。
不是钥匙的重量,是那只手越来越重。
它渐渐丰盈起来,变成女人纤细的手,乳白色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但它又渐渐有了瑕疵,身体的重量在向这只手倾斜,将它撑得越来越大,撑出皮肤撕裂的粉色纹路,撑得粉色的指甲发白,连弯曲都不能。
像一个灌满了水即将爆炸的橡胶手套。
女人的头在向外伸,她的声音依然很轻,依然很温柔:“客人”
林涵把另一只手放到那只快要到大到极限的手上,这只手的体温也在瞬息间被汲取干净了,林涵的手臂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想出来吗?”林涵轻声问,“我帮你。”
他看起来快要倒下去了,但还是强撑着跪在那里,弯曲的脊背快扛不住他低垂的头颅,嘴里呼出的白气在他的睫毛上凝成霜。
周围还是那么冷,但女人的动作停住了。
她张着凹陷的嘴,她的头已经塌下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她快要失去水分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涵,一秒都没有移开。
林涵抖着嗓子重复:“你想出来,我就帮你出来。”
他说了第二遍,又说了第三遍。
女人不说话。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盯着林涵,眼眶里突然淌下两滴泪。
压着林涵的手的重量消失了,那把冰冷的钥匙静静地躺在林涵的手心,也再没有之前刺骨的寒意。
女人缩回了柜子里,她的动作很慢,但确实缩回去了。
她的手变成最开始那扁扁的模样,她的脸被重新填满,眼眶也高起来,只有鼻尖还是塌塌的,但能看出来是个年轻的女人,眼睛下面还有一小片雀斑。
她看着林涵,莹亮起来的眼睛眨了眨,眼眶里都是眼泪,是干净透明的眼泪。
她咧开嘴笑,还是有粉色的液体从鼻腔里淌下来,一路流进她的嘴巴里,她还是笑着说话:“客人我不出出去了。”
不远处传来“砰”一声,林涵下意识望过去,是门发出的巨响,门里的鬼要冲出来,闻几乎已经挡不住了,门把手就快转开。
林涵直接站起来,捏着钥匙就朝门口跑去。
他跑的时候听到旁边细小的声音。
“客人谢谢你”
最后一个字,飘忽得像叹息,但林涵来不及回头了。
门里的鬼动静大得厉害,门和门把手都在颤抖,它仅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涵,准确来说,是林涵手中的那把银色钥匙,意识到这把钥匙会阻碍它出来,它逐渐变得疯狂,连带着林涵一起被它敌视。
或许是因为它的躁动,门把手几乎已经拧到了底,门只差一点就要被推开了,但不知道闻做了什么,他的手上像是沸腾般冒出一阵热气,正跑着靠近的林涵很快就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紧接着门把手就被硬生生地往回转了一点。
鬼见状更加疯狂。
它一头撞在那看似脆弱不堪的玻璃上,张大了嘴巴,本就腐烂的肉零零碎碎掉下去,露出白森森的碎骨,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人的牙齿,腐烂流脓的牙龈,从喉咙里爬出来的蛆,直接映满了林涵的眼睛。
耳边是尖锐的刮擦玻璃的声音,那两排牙齿硬生生地从玻璃上咬下一层玻璃碎渣,甚至咬出了一个缺口,反光的碎渣刺进肉里,血液碎骨,白白黄黄的炸满了整快玻璃。
下一秒,猩红色的瞳孔就出现在那个缺口处,硬顶着朝外挤来。
血腥气和恶臭从那个细小孔洞里冲出来,还有被压迫的血肉朝外“滋滋”飞溅着,林涵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他已经到门口了,闻在他的旁边,林涵抖着手去插钥匙,他捏得很紧,不会让钥匙掉下去,只是门抖得比他还厉害,让他没法准确对上钥匙孔。
玻璃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个挤得变形的头从玻璃碎屑中探出来,几乎刮光了表皮只剩下森森白骨,骨头擦过过玻璃尖利的声音刺得林涵额头直跳,耳朵嗡鸣。
鬼离他只有两厘米,仿佛下一口就要咬在他脸上。
“咔哒。”
“咔哒。”
钥匙转了两圈。
一切都静止了。
门锁上了。
耳边的嘶吼声消失,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林涵缓了许久才听到大厅顶上灯“滋拉”的电流声。
灯又亮了。
被林涵捏在手上的钥匙没了踪影,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取而代之,从锁孔的位置辐射出去,将一切分成里外两面,门变成了一扇崭新的完好的门,上面的玻璃干净地连指纹都没有。
鬼从玻璃里挣脱出来的半个脑袋掉在林涵的肩膀上弹了一下,滚落在地上,那只完好的眼球滚得尤其远,似乎还动了动,只是下一秒就被踩在了鞋底,“噗”一声像踩了个气球。
闻抬起脚,在旁边的地上蹭了蹭,转头看向林涵。
林涵蹲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红红白白淋了一身,因为惊恐,脸几乎是青的,他前后摇晃着,看着下一秒就要昏倒。
他还没从危机中反应过来,人愣愣的,只是看着闻的手。
闻的手是从门把手上撕下来的,撕开的时候血还溅了林涵一脸,他的手心和指腹鲜血淋漓,一边走一边往下滴血。
“你的手”一张嘴,林涵几乎失声,好一会儿才能从他嗓子里找出些沙哑的音调。
闻摇了摇头,将手抬起来,手心向上,递过来让林涵看,还在流血的伤口上血肉鼓动着,隐约包着一层几乎看不清的薄膜,正在林涵的注视下逐渐发白。
它瞧着有点恶心,但传递给林涵一个好消息,闻的伤口在愈合。
林涵松了口气,才彻底放松了似的垂下了头,往后一倒,靠在了门上。
第四十七章 美好的地方
林涵没被身边这股恶臭激得呕吐,也没想着要避开湿黏的血泊,他坐在不属于自己的血浇出来的冰冷的地面上,后脑勺顶着坚硬的门,抬着头,眼神放空。
他眼里只有那一盏并不明亮的顶灯,它被林涵注视后闪了闪,很快就熄灭了。
大厅里只剩下绿色的光,偶尔连绿光也跳灭的时候,才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到他瞪大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林涵很冷,冷到身体在微微颤抖,落在地上的手也在颤抖。
他浑身是汗,浑身是血,他能闻到属于自己的和不属于自己的味道,轻轻吸一口气的时候,他还能嗅到浓烈到发甜的血腥气,熏得他眩晕。
他似乎流鼻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的鼻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止住的,林涵伸手摸了摸,没感觉到什么温暖的热流,就只是掉下来几块碎屑,手指一搓就碎了。
他又放下了手,靠在那发呆。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没了想继续奔跑的强烈欲望之后,之前完全没感觉到的酸痛从骨子里爬出来,让他连动一下都费劲。
他也不想动。
他完成了自己要完成的事情,尽管还没有通关这个副本,但他好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所以现在也什么都不想做。
他靠在那里好久,放空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好痛苦。
为什么玩一个游戏会这么痛苦?
他在心里问自己,问了一遍又一遍。
好痛苦。
真的好痛苦。
现在的他没办法直接离开游戏,回到那个似乎要比现在温暖的多的现实世界,但等这个副本结束以后,他就可以离开了,不管他是输还是赢,那个能让他离开游戏的选择总会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以后再也、再也、不管他们怎么样诱惑他,他都不会回来了吗?
林涵靠在那里,在心里自说自话,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能自己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他会回来的。
他要回来的。
哪怕明知道以后也会这样痛苦,明知道自己还要像个废物似的苟延残喘,他还是要回来的,继续那些让他觉得痛苦的事情。
林涵觉得自己有点犯贱,觉得痛苦跑远点不要回来就好了,但他偏偏不舍得。
他低低笑起来,笑声逐渐变大,他笑的时候后背和胸口都在痛,一边笑又一边咳嗽,又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难怪那么多人进了“新世界”以后就不愿再离开,原来这种被本能推着走的感觉这么好。
黑暗中只有林涵的笑声那么清晰,这一刻的他有点像疯子,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拼命放纵的精神病患者。
好一会儿他才换了个姿势,很努力地撑着地面然后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他的手在门上按出血痕,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站定好一会儿后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旁观的闻没有扶他,反倒往前走了几步,黑暗于他没有任何阻碍,他弯下腰将林涵之前掉在地上的那串钥匙捡了起来,勾在了指尖。
六把钥匙叠在一块来回碰撞,碰出清脆的响声。
林涵没在意。
他一步步往前,绕开了站在他必经之路上的闻,一直走到柜台旁边才停下。
那个还开着门的柜子里空荡了许多,塞满了柜子还会说话的女人不见了,只有一具瘦小干瘪的尸体蜷缩在里面,脸颊贴在手背上,像是在睡觉。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棕褐色,像蒸干了所有的水分,皱巴的皮包裹着骨头,连骨头似乎都缩小了,现在的她在柜子里几乎只占了一半的位置,显得空落落的。
林涵习惯了她几乎塞满整个柜子的模样,他看着这一幕竟觉得有些荒诞。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是一个危险的鬼,尽管她看起来很危险,但林涵在打开柜门之前,就已经想通了。
他第一次拉开柜子的时候,是闻把他拉开了,看似是救了他一命,可这个女人并没有借着那次机会挣扎出来,也没想着伤害林涵,她只是说话,说那些诡异的话,说那些让人觉得很危险的话,却也没有真的诱骗着林涵去开门。
林涵想她就算是个鬼,那也是个好鬼。
她在安全区域,在没有鬼挣脱门逃出来之前,安全区域总是安全的,所以柜子里这个女人,也是安全的。
林涵看了好久好久,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记录着她身份的东西,她只是靠在柜子的角落里,安静地闭着眼。
“谢谢。”林涵轻声道,缓缓关上了柜子门。
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那具干瘪的身体碎掉了,碎成了一柜子的粉末,但永远地留在了柜子里-
她是最好的密室逃脱的员工之一,是个前台。
她已经在这个柜子里很久了。
林涵和闻不搭理她,她也不会生气,她把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当成是她尊贵的客人,招呼客人的时候她总是好脾气的。
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然后会说些胡话。
就像工作的时候,同事们进场景了,来的客人选好了自己要玩的剧本也相继离开,还在等待的人在等候区聊天、吵闹,没有一个人的热闹里有她。
她总是旁观者,也习惯了当旁观者。
然后突然有一天,场景里的人都没有出来,她的同事,她的客人,通通都被留在那些门后,只剩下她留守在这个大厅里,看着顶上永恒不变的昏暗的光,看着安全出口闪烁着诡异的绿光,看楼梯塌了电梯再也转不动,积满了灰尘的柜台上依然只有她自己。
这里没有安全的地方,哪里都不安全。
可她哪里也去不了。
再然后,她躲起来了,躲进了脚边小小的柜子里。
那样小的柜子,几乎装不下一个成年人,平时只用来放放那些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海报,可她努力了很久还是钻进去了,门合拢的时候她蜷缩在柜子里,守着和往常一样的黑暗,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只属于她的门关上了。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她。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柜子门总是不关严实,还要留下一条细缝,那双眼睛就在缝隙里往外看,哪怕她害怕,却还是要守在那等着,等人出来,等密室正常营业,等她的同事喊她去锁门,她好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做她要做的事情。
再后来,柜子门就关上了。
外面有什么声音,她都不会开门,她只是说话,欢迎所有人,欢迎所有声音,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她就继续蜷缩在柜子里等着。
如果真的要找她的话,会开门来找她的吧?
在这个副本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正常了,她只是一个不自知的、恰巧被划在安全区的一个NPC,因为她身上有着那扇门的钥匙,她就稍微有一点用了,就能一直在这里等着。
可她等了那样久,总也没人来找她。
那么久。
那么久。
她的视野总是黑的,她看不到时间,也没有人告诉她时间,那样漫长的时光里,她就蜷缩在这里,想出去的欲望让她膨胀,她试图从柜子的每一个角落挤出去,她忍不住对任何声音做出回应,不管是人说话的声音还是不知道来源的声音,也让她悄悄地伸手刮一刮面前让她充满安全感的门板,制造一点不正常的噪音,寄希望于能有个客人听到声音,来问“这里有人吗”。
只是这样想一想,她就又能活力满满地继续等待了。
林涵是她的客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希望能帮到她的客人,可是客人很快就消失了,她又回到了那个柜子里。
今天不知道是哪一天,今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
她可能是只做了一个很久没做的梦,她以前总是会做梦的,只是现在不做了而已。
或许是她太恍惚,她太想要一个可以搭话的“客人”了
直到林涵问她“你想出来吗”。
她想出来吗?
她真的想出来吗?
她陷入了沉默。
她难道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变成了怪物,真的不知道柜子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热闹的世界吗?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她又不傻。
她知道自己变得很奇怪,不会饥饿,不用吃东西也能守着这个柜台那么久,她能钻进柜子里一直不出来,她做了很多人不能做到的事,她只是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她躲在柜子里面,里面是她美好的想象,会有客人,会有同事,会有每天都要干的活,她还是个人,好像再过不久,她的朋友就要脱掉自己的假发,顶着一张在冷气房里冻得冰凉的脸来蹭她的手心,招呼她锁了门就一起回家,她会说今天天气好热啊,一会儿在楼下买个冰淇淋吃吧,然后她开开心心地收拾好桌面的东西,这是准备回家的前置动作,再过十分钟她就要扫一辆共享单车,一边拿着冰淇淋危险又大胆地骑着车,一边和朋友哈哈大笑,商量晚上回去做什么菜犒劳自己
柜子外面,是一层一层飘下来的灰,那些她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都被灰尘盖起来了,像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黑色的雪。偷偷打开柜子门的时候,那些细小的尘埃落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都染成灰黑色的,她都蹭不掉。
所以她再没打开过门。
她只是给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而现在,终于有个人和她说话,让她直面现实。
她从来没骗过自己,也终于不想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回不去了,外面的世界也回不去了,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固执地等着一切都变回最开始的模样,而不去想一切有没有回溯的可能。
现在她要从自己的幻想中走出来。
她其实早就死了。
要死的话,她想死在她的世界里,死在美好点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新的规则
女厕所里。
林涵站在洗手台前,动作机械地洗着自己的T恤。
水换了一次又一次,终于从红褐色变成清水,也不会再洗出些乱七八糟的碎肉和不明物质,但白色的衣服却还是沾染了痕迹,一直保持着不再褪色的淡粉色,也可能是淡黄色。
厕所里太黑了,林涵哪怕把衣服拿到眼前自己端详,也根本没法确定它现在的颜色。
但他也没多想,只是将手里的衣服攥干了些,留下不多的水,转而擦拭起自己的身体。
他身上的到处都是那个鬼留下的痕迹,不洗洗真的没法看。
头发上也是,所以他还借着这个水龙头洗了个头。
原本用来装洗手液的按压装置被他从墙上拆了下来,里面的洗手液已经凝固,干涸成块,林涵洗衣服的时候用了一些,现在还剩下点,全被他挖出来放到了头上,混着水搓出了一些泡泡。
水槽里的灰这会儿早被冲刷干净,露出原本白色的瓷面,泡沫落在上面的时候看起来像是黑色的,顺着水流流进那个黑黢黢的下水口,能听到水流在管道里的声音。
林涵闭上了眼睛,手上自顾自动作着,不愿意再看。
洗手台前是一面镜子,正好能将林涵半个湿漉漉的身子照出来,他脱掉了上衣,在这个几乎漆黑的环境中白得吓人,他再抬头的时候脸也是惨白的,伴随着水光,像极了某些恐怖电影中有关厕所镜头的特写。
闻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林涵,没有表情,嘴唇的缝线绷紧,连眼睛都没眨过,更像一个鬼了。
而他的身后,两排厕所隔间的门几乎都是打开的,只有两扇半掩着的,里面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哪怕门开着也什么都看不清。
这种场景本该是林涵害怕的。
他想到自己以前和宋子逸一起看恐怖片的时候,明知道女厕所是这种片子的恐吓重灾区,但两个人哪怕互相伸手挡着眼睛,也要从手指缝隙里盯着外面一刻不肯放过,要的就是那藏在里面的黑暗和恐惧,反正哪怕是吓到跳起来,那也是两个人一起丢脸,互相嘲笑就好了。
但这时候的林涵明明身处其中,却只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手上做自己在做的事情,眼睛在看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像个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的机器人。
他在镜子里看到闻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低头重新接了抔水洗脸,低下头的时候他睁着眼睛,脑海中似乎闪过了恐惧、惊悚、不解等情绪,但都没有一个能掌控他。
他身上像是被那股恶臭腌入味了,哪怕洗了又洗,林涵鼻腔里除了那股灰尘的味道,还有怎么也抹不去的甜腥味和臭味。
他木着脸把裤子也洗了,一起拧干后,才重新穿在身上。
这里同大厅一样,也很冷,像是头顶上依然有一个中央空调冷风出口对着他吹,对穿着一身只是尽力拧干的湿衣服的林涵来说,几乎是要冻得他瑟瑟发抖的地方。
可他什么表情都没露出来,也没抱紧了胳膊取暖,他就是站在那里,稍显疲惫似的微微弯着腰,看起来倒是和闻有些相似了。
有点奇怪但好像又不奇怪,林涵心里这么想着,他觉得闻的表现就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应该有的。
他甚至有些想笑,明明闻比他还靠近门口,也在那扇门口待得比他还要久,偏偏只有他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人家却还是干干净净,好像只有裤脚上沾染了几滴血花,还是从林涵身上滴落下去溅到他身上的。
他还低头看了看闻的裤脚,的确是那样没错。
林涵张了张嘴,一时间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走吧。”
闻没有回答,也不会回答,所以林涵没等他,率先推开了门,那一瞬间他决定收回之前的评价,大厅里比厕所里要更冷,寒气几乎要沁进他骨头的每一丝缝隙。
太冷了,冻得林涵莫名其妙地有些委屈,眼角都有些发烫。
他想哭,但最后还是憋住了,还相当绅士地推着门,等闻一起走出来了,才真正的迎着绿光走出去。
就在柜台的旁边,靠近安全出口的拐角口,居然还有一条小道,林涵和闻之前都没发现,是要换地方的时候碰巧才看到的,往里看漆黑无比,但尽头有两扇门,推开门后,里面竟然还有光,是从窗外照进来的同样昏暗的路灯的光。
一扇门后是男厕所,一扇门后是女厕所,看起来同样阴森恐怖,但那时候的林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和跟着自己滴了一路的水痕,决定进去收拾一下自己。
男厕所的洗手台塌了,没有水,所以林涵选了女厕所。
虽然在恐怖片里厕所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但林涵还是选择了一个二者之间更危险的那一个。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是要做危险的事情,他顺应了自己的想法,就这样走进去了,闻没有异议,他跟着林涵一起进去了。
现在他们又出来了,站在安全出口和更下一层的两个选择中间。
两边的黑暗都像能吞噬一切的巨嘴,林涵站在那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边,似乎都不安全,而且湿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四面八方吹过来的冷风,冻得他几乎神志不清。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闻的身边,是更靠近他的位置,他轻轻叹了口气。
闻的附近依然还散发着热意,在冷气四溢的环境中待那么久,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林涵回头看他一眼,闻也正好低头,林涵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意识到这个副本里只有自己能说话,闻因为“惩罚”是开不了口的,突然有种他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寂寞感觉。
只有自己能说话好奇怪。
他又扭回头去,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被水泡得指尖都是泛白的褶皱。
灯又在一瞬间黑了。
头顶的“安全出口”的绿光没了,旁边电梯下方空间的灯也黑了,一瞬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林涵只能听到扶梯转动的金属碰撞声,还有一点从安全出口传来的,流动的风声。
他又往后挪了半步,很近,近到他又能听到一点闻的心跳声。
然后林涵彻底地安心了。
他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的,但莫名其妙地抓到了一根感觉非常安全的绳子,以至于让他精神都振奋起来。
果然一个好队友是非常重要的。
林涵甚至能在这个时候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不知道多久,闻你不能吃东西的话是不是要在你饿死之前离开?”
人没有食物也能活几天,而从林涵的感知上来看,他们进入这个副本似乎还没有多久,哪怕闻真的会因为没法进食而饥饿,现在似乎也不是该考虑这个事情的时候。
就连林涵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一丝饥饿,他的胃好像麻木了。
不仅仅是他的胃,就连他的身体也都麻木了。
闻没有出声,但黑暗里一切动静都被放大了,哪怕有扶梯转动的声音当背景板,林涵还是听到了闻摇头的声音。
和闻交流,他得猜对方每一个动作的意图。
是他不会饿死,还是不用在他饿死之前离开,还是根本不需要等到他饿死之前,这个副本就会结束。
林涵突然想到了任务要求,“成为最后存活的人”,他打开了总是被自己忽略的系统面板,然后真的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新的信息。
【副本唯一主线任务:成为最后存活的人。(8/10)】
林涵并没有遇到过除了闻之外的其他玩家,所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副本中已经有两个玩家失去了游戏资格,或许是被同为玩家的其他人处理掉了,也或许是被鬼抓住了。
林涵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六个人。”
灯突然又亮了。
这次灯灭的时间有些久,以至于灯突然亮起的时候,光照的林涵几乎睁不开眼,他用手掩着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让自己能正常视物,然后他看到闻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闻开始在有灰的地面写字,这次周围没有硬纸板给他用,他用的是海报。
【我们出来的场景中还有一个人】
【门锁上后他就死了】
林涵愣了下,从闻的话中捕捉到了新的规则。
密室逃脱有七个场景,每个场景都有离开的大门,门没锁的时候,玩家可以在场景内自由活动,躲避在其中活动的鬼,也可以选择逃离场景,但门锁上以后,或许是因为场景已经被彻底隔绝,身处其中还没有逃离的玩家也会被一道封锁在其中,失去游戏资格。
但林涵其实并不是完全肯定这次闻给出的信息,因为他们看不到场景内的其他玩家,哪怕闻在之前遇到了,知道他们的场景中还有第三人,也确实在门锁的那一瞬间,发现任务要求后的9/10同时变成了8/10,也不能百分百确认死的真的就是他们场景中的那个。
或许就是这么巧合,其他场景中的一个玩家就在这一瞬间死亡,完成了这个人数上的减员呢?
他还有一个猜测:玩家离开场景后,离开场景的门对鬼也开放了。
就像他们之前那样,在他们离开之前,鬼分明是从门的方向来的,却并没有成功离开,反而是到处转悠,但他们离开以后,鬼不是去寻找场景内的另一个人,而是到了门口也要出来
但林涵没多说什么。
此刻,他和闻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们要锁上另外六扇门,越快越好。
在其他玩家逃出来之前。
在鬼逃出来之前。
第四十九章 扶梯
确定了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林涵就已经在安全出口和楼梯处来回张望了。
他其实更倾向于从扶梯下去,至少那边是有光的,光总是能让人稍微安心些,通俗些说就是有奔头。
安全出口也不是不行,毕竟他肯定也连通着下一层的安全出口,但还是那句话,里面一点光都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光源亮起过,林涵难免紧张,自然要将它排除在外。
林涵准备和闻说自己的想法,对方应该不会在这里和他产生分歧,一低头才发现闻还没站起来。
他还在写字。
【你没选错】
林涵一愣,有些茫然地看过去,一时间没想到他指的是什么。
闻显然没有给他详细解释的意思,丢掉了揉成一团的海报已经站起了身,只静静地看着林涵,大概过了十几秒,看林涵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才抬起了手,晃了晃那串仍然勾在他手指尖的钥匙。
他们即将用来锁门的钥匙,是林涵从柜台左边的柜子里找出来的。
银色的钥匙在林涵的眼前碰撞了下,任由他注视了一会儿后,闻垂下了手,钥匙又被他的袖子挡住了。
他没再动,所以也没有声音。
林涵这才意识到,闻是在安慰他。
他觉得林涵似乎受到了自己“错误选择”的打击,所以告诉林涵他的选择没有错。
如果林涵真的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去选择开右边的柜子,从那个女鬼手中拿到《惊悚高校》场景的钥匙,他们或许就没那么容易得到其他的钥匙。
第一次翻找的时候,林涵就已经有了疏漏,并没有发现柜子角落里深藏的线索,那么在解决完眼前最大的困难后,他们很可能不会再回去翻找之前已经找过的地方,而是将目标放到楼下,也就是靠近其余场景的地方。
这是非常寻常的思考方式。
换一条路走,他们很容易错失宝贵的道具。
剩下六个场景聚在一起,他们不会再有这样足够的时间去找到钥匙再锁门,更别提重新回到楼上来——通过只逆向转动的扶梯和黑暗的安全通道。
闻的短短四个字,让林涵想了太多。
他觉得闻在安慰他,不是他自作多情。
所以林涵笑了笑,难得的有些高兴。
进了这个副本之后,林涵其实已经压抑很久了,他被各种高压裹挟着往前进,似乎后退一步都要丧命,又目睹了许多血腥残酷的场景,他压力很大。
现在,他稍微放松了点,尽管心里还是相当清楚自己的未来,但此刻还是好过许多。
林涵指了指扶梯:“我们从那边下去?”
这次闻点了点头,他没动,大概还是让林涵走在前面的意思,林涵没有犹豫,率先往前走。
越是靠近,林涵才发现这座扶梯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扶手带是断掉的,转动的时候有些地方还残留着部分胶,有些地方只有裸露的金属,到处都是铁锈,像淋了很久的雨。阶梯也是断断续续的,时不时就会露出下方漆黑的空洞,里面露出来些仍倔强运转着的金属零件,给林涵一种一脚踩上去整座扶梯就会在下一秒塌成一地残骸的破败感。
两座扶梯都一样,没有一边能看,显然中间楼梯倒塌的时候,也对它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林涵站在右侧的扶梯口,没敢靠近。
扶梯上侧的盖板已经消失无踪,离他最近的就是转动的履带和链条,金属刮擦的声音离他那么近,感觉下一秒就要有两只手从窟窿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脚将他拖进去,将他搅成粉碎。
林涵又往后靠了一点。
扶梯下方走廊的灯又亮了,照出通往左右两侧的路,林涵的视力还行,已经在靠左手边往里的墙上看到写着“寂静古堡”名字的指示牌了。
林涵借着灯亮的时候,掏出自己的小手电,往身后的安全出口照了照,细小的光束穿过门框只半米不到的距离就消失了,连楼梯的台阶都照不到。
他又往楼梯下方的位置照去,碎掉的砖块水泥覆着厚厚的一层黑灰,将那里堵得严严实实。如果下一层的安全出口和这一层在同一位置的话,大概已经被塌掉的楼梯堵住了,想出来都得费一番功夫。
他们只能走扶梯。
林涵下意识地先低头看向身后的位置,在确认自己的身侧有熟悉的鞋子后,他才转身看了过去,试图从闻那边得到点建议。
或许是他已经经历过足够恐怖的事情,这时候的他居然也没觉得闻的嘴有多恶心了,他甚至试图看清闻嘴唇上黑线钻出来的伤口。
好在灯不亮,林涵也看不清,但他确实明白自己有点不太对劲,可能是穿着湿衣服吹空调给他冻得感冒了,人不舒服的时候总会做些奇怪的事情,想法也不如健康的时候正常。
林涵还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一个普通人,自然没法直接跳下去,但闻不一样,他刚才能那样拦着门里的鬼,他还有神奇的自愈能力,甚至嘴搞成这样子都不带疼的,他肯定不是普通人,他肯定能直接带着他轻松地从这里跳下去,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涵在胡思乱想。
“新世界”里目前也就只有他一个是从“普通模式”转向“幻想模式”的,闻又不是,他有点特殊能力很正常。
但尽管林涵已经给闻找好了借口,但对方显然并不领情,一点没有要带着林涵体验天外飞仙的意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这动作告诉林涵,他们还是要通过这个扶梯往下一层。
闻要做什么,林涵自然只能跟着,所以他也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从脚底下转上来的阶梯,他道:“该上去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
林涵很清楚,他自己是没有能力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闻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但是在一段没有台阶的履带转过后,他推了林涵一把,林涵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往前迈去,脚下的台阶发出了“嘎吱嘎吱”似乎是难以承受的声音,但他还是把两只脚都放上去了。
林涵知道自己肯定不对劲,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刚才背后推他的万一不是闻怎么办,在他此刻想到的时候,他已经稳稳地站在摇摇晃晃的台阶上了。
他下意识地要扶住旁边的扶手,只可惜那里并没有橡胶覆盖,只剩下冰冷的生满了铁锈的金属,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好在还是站稳了。
他肯定是感冒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传送带带着他往下的时候,林涵都不敢回头,直到他看到那双熟悉的鞋子踩在了同一块台阶上,他那颗高悬着的心又悄然放下了。
扶梯并不大,台阶也不宽敞,左侧站了个林涵,右侧再要挤一个比他更高大的闻其实并不容易,林涵在第一时间就被挤得往旁边趔趄了一下,但他那样地安心。
闻的鞋子是棕色的皮鞋,林涵也看不太清,其实是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微微亮起的鞋面,灯亮的时候有反光,明明刚才已经看过了,但那么短暂的时间过去,他就没了清晰的记忆。
他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那棕色的鞋面时,手心里陡然升上一股热意。
是闻。
再往上,是黑色的不知道面料的裤子,总归不会反光,和林涵记忆里一模一样。
是闻。
再再往上,是
灯灭了。
“安全出口”的绿光灭了,大厅的顶灯灭了,他即将抵达的地下一层走廊里的灯也灭了。
林涵的视野骤然变黑,他再次什么都看不到了。
左手捏着的没有橡胶覆盖的扶手冰冷刺骨,身前身后都有冷风在吹,把林涵往前吹又将他往后带,那风似乎是从走廊里吹出来的,一路被吹进了安全出口下黑暗的楼梯间里,林涵都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也不一定是风,可能是空调的冷气,林涵冻得要瑟瑟发抖,从脚一路凉到头顶。
他刚刚只看到了闻的鞋和裤子,在往上是什么来着,当时不敢转头的林涵什么都不知道,他隐约记得闻好像穿了个外套?
是外套吗?林涵在想,没有结果。
他悄悄地动了动僵硬的右手指,往身侧抓了一下。
他和闻离得那么近,他肯定能抓到闻的衣服的,只要他能抓到,他但他什么都没抓到。
林涵的手僵住了,微微颤抖着往回缩,最终蜷在自己的身侧。
他的身边真的是闻吗?
他怎么好像一点热度都没有感受到?这样死寂的环境中,他也没有听到闻的心跳声,他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抓到。
所以刚刚挤到他的,真的是闻吗?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人
他身边真的站着一个人吗?
黑暗将林涵包裹住,四面八方都是要将他冻死的寒意,连脚下也好像空了,林涵仅仅抓着冰冷的扶手,他甚至快要分不清自己抓的到底是什么,他也快要站不稳,耳边传来扶梯的“轰隆”声,他腿一软,紧接着就是头晕目眩,几乎就要掉下去。
他没记错的话,他踩的这块阶梯,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豁口,里面都是转动的机关。
林涵往前倾倒,他心底也没有什么绝望不绝望的,他根本来不及想那些东西,他就是有点晕。
下一秒,他冰冷僵硬的右手指,被温暖的东西抓住了。
温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他几乎快要握拳的手指,然后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步,他就被带着往前走了一步,身体还在惯性地往前,所以他又走了一步。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那点暖意消失了,他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但紧接着那暖意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就像是“砰”一声,仿佛有什么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爆炸,将原本紧紧包裹住他的东西冲开了。
像冲破了一层包裹着他的冰冷的膜,破开后他便听得见了——
作者有话说:林涵现在还是个正常人,但等他开了金手指就要发疯了_(:зゝ∠)_
第五十章 他是玩家
头顶是昏暗的灯,灯在“滋啦滋啦”地响,林涵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那盏灯在他的视线中闪了两下便熄灭了,但楼梯上方,大厅的灯还亮着,“安全出口”的绿光也亮着,所以他还能看清周围。
两侧漆黑的走廊,越往里越是浓重的黑暗,他只能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牌子,正是他刚才看到的“寂静古堡”的牌子。
他就站在扶梯前面不远,扶梯还在转,那些黑窟窿似的空洞也在转,一遍遍重复出现在林涵的眼前。
而闻就站在他的身旁,正低头看他。
林涵的目光先落在了他的嘴上,然后又落在他的上半身,把他的穿着牢牢记了下来,在脑海中回放了好几遍。
他的脖子残留些勒紧了的窒息感,林涵下意识拉了拉领子,冰冷湿黏的布料被往后揪,拉扯得几乎变形。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扶梯下方的盖板也失踪了。
所以,刚才还是闻救了他。
他拉了林涵一把,又揪着他的领子往前一大步,免得林涵一脚踩空直接卷进扶梯里。
黑暗的楼梯间或许并不安全,但看似是更好的选择的扶梯也有不少危险。
林涵方才已经完全丢失了视野,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他此刻回忆起来,当时的他应该连电梯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了,只听到那风声,如果没有闻帮忙,他或许早就死在这个扶梯上了。
闻果然和他不一样,他什么危险都没有遇到。
或许这副本中的危险也只会挑软柿子捏,精准地在林涵和闻之中选中了林涵,只可惜,闻为了不落单,选择保住林涵的小命。
林涵没忍住再次感叹自己的好运,他其实一直都不是一个好运的人,能在一开始就碰到闻,虽然最后也是要死,但总比死在鬼手里或者死在突发的危机中要好。
灯很快又亮了,在看清两侧走廊后,林涵很快便确认了这一层密室逃脱场景的分布,左右各三个,酒店、监狱、古堡在左侧,古墓、家和老宅在右侧。
此刻的走廊里还相当安静,林涵从自己站的这个位置望过去,所有的门都很安分地关着,只是有些让人不安的是,整个走廊上也就只有林涵头顶的这一盏灯,即便是亮着的时候,越是往里也越黑,最后一扇门几乎是藏在黑暗中,连牌子都遮住了一半。
正常情况下,他们该兵分两路,各自拿着三个钥匙去关闭不同的门,但林涵自知实力不够,但凡有个人或者有个鬼要开门,他拿着钥匙都没法阻止,至于闻,他也根本就没生出过让林涵单独关门的念头,多少也是防着他给自己找麻烦,从一开始就没给过林涵那串钥匙。
林涵也没想过拿到那串钥匙。
但在闻准备往左走的时候,林涵还是出声拦了一下。
林涵看了看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血色老宅”的牌子,缓缓道:“我们先去锁那边的门吧。”
每个场景中的鬼多半是和剧情形象相对的,就像他们出来的那个《惊悚高校》剧本中,鬼似乎就是一个跳楼自杀的学生形象,比起那样一个似乎是依靠暴力往外冲的鬼,林涵更怕中式恐怖。
他怕去得晚了,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门口已经摆着一双绣花鞋了。
他本来就很冷,现在就更冷了,光是想象,就足够林涵再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这是他的想法,如果闻非要往左的话,林涵也只能跟着他过去,毕竟远离了闻他只会更危险,好在闻从来都不介意林涵选什么,似乎往左往右他都不在乎,所以林涵提出相反的意见,他也就转了身。
这次闻没要林涵走在前方,他先锁了最近的《神秘古墓》的门。
钥匙拧了两圈以后,凭空消失在他的手中,那道林涵见过一次的屏障往外扩散出去,将这个场景彻底封闭。
林涵在看信息面板。
闻锁门之前,人数就已经从8/10变成了7/10,他们从楼上下来花了点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又有一个玩家死去了。
而在闻锁门的那刹那,信息同步更新,变成了6/10。
没有这样的巧合。
所以闻之前告诉林涵的信息并不作假,留在场景中的玩家在锁门那刹那没有出来的话,会和场景一起被封存。
闻紧接着锁上了《甜蜜的家》的门,门关闭的同时,人数变成了5/10。
至此,“鬼屋”副本中的玩家只剩下了一半,这其中还包含了林涵和闻两个人,也就是说其余的玩家只剩三个。
而此时此刻,七个场景只关闭了三个,按一个场景至少投放一位玩家的情况来推断,剩下四个场景中至少有一个已经没有玩家了。
林涵额角一跳,他有些紧张。
他刚才想过,当玩家通过大门离开场景后,鬼也会跟着出来,但他没想过,当场景内的玩家都被解决后,鬼能不能出来。
怕什么来什么,林涵正这么想的时候,他似乎就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
那声音从更前方的角落里传出来,是很轻很轻的流淌的声音,却好似催命符一样,在林涵耳朵里清晰可闻。
灯没有灭,可是越往里越暗,他们两个成年人站在走廊过道上,几乎挡住了大半的光,只能看到两个倾斜的影子照在走廊尽头的墙上。
此刻的林涵连自己的影子都怕。
他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扇门下方的门缝里淌出来些透明的水流,正朝他们蔓延过来,而那扇门的门把手已经按到了最底下,悄然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是全然的黑,他什么也看不到,光也照不进去,但他知道,有什么要从里面出来了。
林涵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几乎下意识地要往后退,但脚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一点,水流已经抓住了他的脚,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本就冰冷的布料此刻想被寒意浸透了,冻得他毫无知觉。
这一次,被危险选中的依然是林涵。
闻提醒过他,鬼只会杀落单的人,可他没告诉林涵,那只是场景中鬼的限制。
当鬼解决掉场景中的玩家,再从门口出来,它们所碰到的所有玩家都会成为目标。
他明明已经提前预判了这个场景的危险,却还是没来得及在鬼离开之前锁上门,他应该让闻最先锁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林涵看到缝隙里冒出的红色,那是一块红色的布料,边缘微微开口,缀着的流苏也参差不齐,略微有些陈旧,但却红得像刚染好的那样艳。
那是红盖头的一角。
林涵连呼吸都止住了,他下意识地要转头去看闻。
就在他扭头的那一瞬间,有一道身影从他的身边越过,一脚踩在了蜿蜒的水流上,飞溅起的水花在林涵眼中犹如慢动作般四散开去,落地的那瞬间,门“砰”一声被拉上了,“咔哒咔哒”两声,锁扣转上,像是刀锋划过布料的声音,林涵看到一小截流苏慢慢飘下,落到了门前的那摊水渍上。
而紧紧缠着他的脚的水流也失去了力气,只剩下他湿漉漉的鞋和裤腿还在滴水。
闻收起了钥匙,又朝走廊的另一头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涵去另一侧,他还要继续锁门,林涵顾不得后怕跟了上去。
门是可以关上的,即便开了也是可以关上的。
没有声音,不用写字,这是闻用实际行动告诉林涵的新的信息。
林涵紧跟在闻的身后,他湿透的鞋子走一步就会发出“咕叽”的声音,但他脚步一下没停。
“还有三个人。”
面板上的信息还是5/10,还没锁门玩家就已经死绝的场景就是刚才那个老宅,现在他和闻要去把另外三扇门锁住。
闻锁住了“寂静古堡”的大门,一瞬间人数由5/10骤减为3/10,这个场景里有两个人,在锁门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游戏机会。
还差两扇门。
闻又锁上了“惩戒监狱”的大门,人数由3/10变为2/10,林涵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往前走,而是相当老实地站在了原地。
整个“鬼屋”副本中只剩下他和闻两个人,再前方的“九龙酒店”中的玩家早就死去,已经没有再去锁门的必要。
即便鬼会从门口出来,但在它出来之前,闻只要把他解决掉就能达成任务目标,结束这个副本。
明明说着要换指引人,林涵还是在心里无声地呼唤过阿弗雷德很多次,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能帮他赢过闻的只有阿弗雷德,靠他自己是不行的,但阿弗雷德依然没有回应。
有过输一次的经验,林涵这会儿倒显得镇定的多,既然没有赢的希望,那就把机会留给闻,总归对方救了他那么多次,算是报答。
而且他还有机会,大不了再考一次。
林涵拦住还要往前去锁门的闻:“别锁了,到这就结束吧。”
闻回头看了他一眼,停住了脚步。
林涵怕闻杀他弄得太痛苦,脑袋里也有了一个新念头:“锁门也行,要不你把我锁里面,这样我可能不会死得太痛苦。”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想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看,只要过道里没有鬼,那以闻锁门的速度,他应该还来不及碰到鬼就出局了,自然也不会有痛苦。
遗憾的是,他才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嘭”一声,紧闭的大门朝外洞开,门板直接砸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撞飞出去。
闻接住了林涵,林涵却还是被撞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清醒。
他的肩膀尤其痛,多半肋骨也给撞断了,他连呼吸都打着抖,喉咙里像是有泡沫要溢出来。
一个被锁链绑住手脚的中年男子从门里冲出来,手持一把金色巨铰铰断了左脚上的锁链正要往走廊另一头狂奔,直接和刚回过神来的林涵对上目光。
他还看到了林涵身后的闻,脸色变得尤其难看。
但下一秒,他果断放弃了继续剪断右脚上的铁链,一剪刀直接甩向了林涵,他用尽了全身力气,面目狰狞,声音嘶哑:“给我死!”
【副本唯一主线任务:成为最后存活的人。(2/10)】
他是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