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终章下
“疑之!”
谢问立即上前, 将力竭不支的沈疑之抱入怀中。
虽然猜到沈疑之强行斩杀大乘修士极可能遭到反噬,可见沈疑之伤得如此重,他心中还是打了个突, 忙将自身灵力注入沈疑之的体内。
可惜他才苏醒,体内灵力积蓄不足, 对如今的沈疑之完全是杯水车薪。眼见沈疑之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谢问手无足措, 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从未考虑过沈疑之可能先他一步陨落的情况。如今见沈疑之奄奄一息,他甚至不知何以至此, 心脏完全揪紧, 一贯稳重自持的人也不由哽咽道:“疑之……你别吓我。”
“这……”
“不会真不行了吧?”
周遭看戏的世家家主面面相觑, 想着方才与沈疑之定下的血契, 唯恐自己的命被沈疑之一同带走, 忙祭出灵力,帮着谢问共同维护沈疑之的灵息。
众人提心吊胆, 直至林延赶到, 施法为沈疑之吊住一条命,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是日夜间,沈疑之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暂无性命之忧。
林延坐在偏殿的大床边,收了法器后接过梁圣手递来的汗巾, 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梁圣手见林延出手尚且如此费劲, 不由凑上前轻声问:“师尊, 疑之他怎么伤得这样重?”
林延此番消耗不小,闻言嗤了声,不满道:“他内府伤势本就未愈,如今强行斩杀大乘修士立威, 根本是自寻死路,能活才是奇迹。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纵得天下,丢了命又有什么用?”
谢问一怔,垂眸看向床上昏睡不醒的沈疑之,总算明白此事的症结。
原来疑之内府的伤根本没好,只是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疑之,你为何……
谢问倏地攥拳,既恼疑之做事不顾后果,又恨自己忽视了疑之。若他待疑之多上一份心,明晰他身体的情况,便能阻止疑之行此险招,不使事情至此。
可他偏偏……
谢问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道侣,忽然猛咬了下舌尖,强自镇定。
恰此时,风清竹风风火火闯入内殿,通报有世家修士来犯。
梁圣手大惊:“天裂方休,哪家还有余力?”
“是方才被疑之放走的那批世家。”风清竹揣测:“大抵是不愿就此俯首,是以趁势攻来。沈琅已率领十六洲修士前去抵御,但太阴娘子已带手下修士回南冥洲做壁上观,此战结局如何还未可知,你们先带沈疑之走!”
林延正欲应下,却见床尾沉默许久的谢问站了起来。
屋内三人瞬间看向他。
梁圣手率先猜到谢问的想法,拦住人道:“谢问!你的伤也未痊愈,不宜此时出战!”
“我无大碍。疑之舍命一搏方才打开的僵局不能在此功亏一篑。”说着,他避开拦住他的梁圣手,走出殿门,召出微命径直奔赴战场。
梁圣手手见状一叹,扭头看向林延。
林延也是无奈,摊了摊手,先将沈疑之带去了药谷疗伤。
*
天裂之后,各方势力心思各异。趁势反攻的世家瞧着来势汹汹,实则存了试探之心。
他们见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谢问率众出战,还以为沈疑之这边已无人可用,野心大涨。
可与谢问交上手他们才发现这人也极难对付。
畏惧心一起,溃败只在瞬间。
这些世家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丢盔卸甲,狼狈奔逃。
然而谢问却一改宽容心性,大开杀戒,直将来犯之敌屠戮殆尽方才鸣金收兵。
这一场屠戮持续月余,参与作战的人都传说谢问是比沈疑之更为可怕的修罗,只是后来谢问再未展露如此可怖的一面,这一传说也渐渐没人再提。
*
另一边,重伤昏迷的沈疑之直到来年的春末才于天门之巅堪堪醒转。
醒来见眼前殿宇深深、门扉重重,已然回到前世极为熟悉的寝殿,恍惚以为今生一梦,攥着被子慌忙唤谢问的名字。
外间忽然传来瓷碗碎响,紧接着便是急急忙忙逼近的脚步声。
沈疑之循声看去,等瞧见那魂牵梦萦的身影,才彻底定了心,扑进谢问怀中。
“谢问……”
沈疑之一睡半年,谢问早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变得麻木,如今见沈疑之毫无预兆地醒来,心中激动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本能地收拢双臂,将人紧紧拘在自己怀中,以行动告诉沈疑之,他一直在。
“行了行了。要抱晚上上床抱去。”守了沈疑之半年的药尊林延及时赶来,见两人抱得难舍难分,忙将谢问扒拉开,扣住沈疑之左手手腕查探他如今的情况。
谢问自是万分不舍,哪怕是被林延驱赶也不放手,握着沈疑之的手坐在一旁,万分忐忑地盯着林延。
林延被盯烦了,故意在结束时“哎哟”一声。
谢问心一沉,握着沈疑之的手又紧三分。
这带得沈疑之也紧张起来,坐起来问林延:“我的身体如何了?”
林延一笑,“已然见好了。”
沈疑之瞬间放松下来。
林延捉弄了人,心情大好,也不让谢问去煎药了,主动道:“你俩接着抱吧,我去煎药,约摸一刻钟后回来。”
说完便去了外间。
听得屏风外的细微声响,沈疑之笑了声,扭头看向谢问。
谢问握着他的手,沉默坐着,好一阵儿才回过神,再次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疑之……”
沈疑之察觉谢问异样,抬手回抱住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背脊。
等谢问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才询问起如今的情况。
“我睡了多久?”
“小半年。现在已是第二年的春末了。”
“这么久?”
沈疑之一惊,忽然想明白为何谢问见自己醒来会如此激动。
原来他这次伤得这么重。
这无疑超出了沈疑之的预料。
一想到谢问是毫无准备地接受这个结果,沈疑之心中又生出几分愧疚,“抱歉,累你守着我这么久。”
谢问摇了摇头,抵着沈疑之额头哑声道:“醒来就好。”
沈疑之见谢问竟然如此平和接受此事略感意外。但转念一想又回过味来。
对他来说,不过眼一闭一睁的瞬间,但对谢问而言,距离他斩杀大乘修士已经过去半年。
这半年谢问怕是已经责问了自己千百遍才能如此平和。
沈疑之念及此,心中仿佛针扎一般,十分不好受,却也只能紧紧地抱着谢问,做些没什么效用的口头承诺:“往后我不这样了,我做什么事情都与你说。”
谢问低低应了声,反应仍旧不大,仿佛当真不在意此事。
沈疑之敏锐察觉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异,只觉谢问平静得近乎漠然了,仿佛根本不关心他似的。
直至好几日后,他自觉素得厉害,缠着谢问脱了衣服上.床,才发现彼此的胸膛上多了一道复杂的契印。
两道契印不尽相同,效用却清楚直白,乃是他前世为了降服不驯修士创下的一命同承咒。
此咒无解,且比他逼迫那几个世家家主定下的血契还要凶险,能将他自身受到的灵力伤害全转给另一人。这原是他的不传之秘,如今再现,便只能来自……探知他前世记忆的谢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疑之一霎兴致全无,指着自己胸口的契印冷声质问。
谢问早知此事瞒不住,却也没想着解释。见沈疑之没了那方面的心思,便拾过散落地面的衣物给他披上:“春末雨季,天气不定,你重伤初愈,受不得凉。”
沈疑之冷笑,拍开谢问的手反问:“有了这道契印我还有什么受不得的?不是有你替我受着吗?”
谢问一默,仿佛也认同了这个说法,于是点点头不劝了。
沈疑之见他这般,一腔怒火瞬间散了,握着谢问的手哑声问:“谢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万一我此番伤重不醒,你不就随我……你是不要命了吗?”
谢问看着他眼睛,好一阵才道:“疑之,你不要命,才会要了我的命。”
沈疑之陡然一哑,瞬间明白谢问的想法。
原是明白自己劝不住沈疑之,才拿自己的命,做他的后顾之忧,让他不至于事事拼命。
沈疑之突觉头疼,后悔此前行事冒进,若非如此,谢问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束缚他的筹码。
可……他做事并没衡量。如今这般,
沈疑之垂眸,一时消化不了,对谢问道:“你出去。”
谢问不动,反而侧身睡在了床榻里侧。
沈疑之见赶不走人,瞬间坐起,刚要下床,却被谢问按着腰抱回去。
“放开我!你不走我走!”沈疑之挣扎几息,重伤未愈完全奈何不得谢问。
谢问却也不敢用力禁锢沈疑之,见人折腾得越来越厉害,谢问只得放软了声调,哄道:“疑之,很晚了,睡吧。”
沈疑之果真消停下来,只是背对谢问不理人。
谢问暗叹一口气,从后揽住沈疑之,轻声解释:“疑之,只有这样我才放心,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往后我绝对不会再做违逆你的事情。”
沈疑之一嗤,想起自己醒来的时的承诺,忽然发现他和谢问果然是一类人。谢问这些年因为爱他,所以将自己的控制欲都藏进了骨头缝了,直至亲眼见沈疑之黄泉碧落走一遭,才彻底藏不住本性。
沈疑之一时无奈,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由了谢问这一次。
他叹口气,将脸埋进臂弯,佯装入睡。
谢问陪着他,搭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收紧,直至将他拉近怀中才收了力道。
沈疑之靠着谢问胸膛,忽地又是一叹,放弃冷处理,转身掐着谢问脖颈:“早知如此,就该杀了你!也好过如今这样。”
谢问静静看他,直到沈疑之卸了手上的力道,才轻声道:“不要杀我,我怕我的疑之难过。”
沈疑之双眼倏地一红,忍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瞬间埋进谢问的肩头,将人紧紧抱住,“谢问……你这王八蛋……”
“别气了。”谢问拍拍沈疑之的背脊,再一次用轻而又轻的声音承诺:“王八蛋说他以后不会了。”
沈疑之:“……”
一夜天星月明,风停雨霁。
沈疑之宽恕自己也饶了谢问,安心养伤,状态好些,便在幕后处理起仙盟积压的事务。
他昏迷的这小半年,谢问强势接过一切事务,将重新启动的仙盟打理得井井有条,只留了些人事变动等他处理。
这事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但有些确实需要再三斟酌。
譬如,如何处理以剑尊为首的神剑宫修士。
裂天飞升毕竟只是剑尊的妄想,神剑宫修士也并非人人知晓,人人参与。
再者,事前支持、辅助剑尊的世家修士也不在少数。如今若罚,是都罚、都不罚,还是挑挑拣拣地罚呢?
若换前世,沈疑之定然选择一劳永逸,将涉及此事的人全都杀了。如今几经生死,夙愿得偿,他内心意外多了片柔软之地,不愿再枉造杀孽。
一时拿不定主意,沈疑之于案前枯坐,直至日薄西山。
“兄长,该用药了。”殿门外,沈琅捧着药碗,逆着火红的晚霞,缓步走近。
沈疑之接过喝了,随后自然而然地将空碗往身旁一递。
站在另一边的沈琅一愣,随即道:“兄长,谢问还没回来呢。”
沈疑之这才想起此事,将药碗递给沈琅,令其退下。
近来,未曾受天裂影响的散修异动频频,谢问怕他们纠结一处自立为王,扰乱方才稳定下来的新秩序,便亲自前往巡视。
沈疑之本没在意,谁料谢问这一去竟是半月。
“需得耽搁这么长时间吗?”
沈疑之纳闷,抬眼望望天边的云霞,终究是将指尖落在了腰间的玉珏上。
“疑之?”
谢问沉稳的声音很快传来。
沈疑之郁闷的心情好些,没问谢问归期,只正经问:“事情办得如何?”
谢问以为他关心此事进度,便将自己这半月的行迹与见闻一一同沈疑之说了。
沈疑之原本颇为忧心此事,否则也不可能让谢问亲自去。
可如今听谢问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这些,他又兴致缺缺,临了只淡淡丢出个“知道了”。
玉珏那头,谢问一默。
沈疑之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至少该听出他的情绪,说些好话哄哄他,谁料谢问却道:“那先这样?”
沈疑之磨了下后槽牙,靠着椅背不说话。
原在西极荒野的谢问等了会儿,始终不见他说话,终于察觉他情绪不对,关切问:“怎么了疑之?可是仙盟有别的变故?”
沈疑之冷声:“没有。”
“那你为何突然……”
谢问正满心地不解,忽然听沈疑之闷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问一怔,随即低声笑了起来,“原来是想我了。”
沈疑之当即嗤了声,仿佛不以为然,却没有出言反驳。
谢问明白了,收了方才斩杀过一名作乱邪修的灵剑,坐在明月照耀的山石,轻声道:“明日午时便归,疑之会来山门接我吗?”
“谁管你。”沈疑之轻哼一声,但些微上扬的尾音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谢问唇角扬起,与沈疑之说完话,放弃小憩,继续走访西极。
翌日,谢问如期归来。
早早侯在山门的沈疑之瞧见人,远远迎上去,于半空中抱住谢问。
谢问稳稳接住他,御剑缓缓落地。
此地守卫早被沈疑之支走,四顾无人,沈疑之不顾威严与面子,在谢问怀里赖了会儿才与人并肩回了寝殿。
“眼下看各方散修并无联合的意愿,此前奔走只是为了探知仙盟如今的情况。”谢问说着,回房见林延已经将沈疑之的伤药送来,便端过递给疑之。
沈疑之接过,喝完道:“那便不管他们,任他们去做闲云野鹤。”
谢问点了点头,从沈疑之手上接过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
沈疑之抬眼望着谢问的身影,片刻后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
谢问听见立即折返,凑到沈疑之身旁问:“还是偶感不适吗?”
沈疑之摆手,“已经好许多了。”拉谢问在身旁坐下,展开了案上的文书:“你看看这个。”趁着谢问阅览的间隙,沈疑之问:“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理?”
谢问粗略看完,合上文书反问沈疑之:“你怎样想?”
沈疑之:“我若有想法便不问你了。”
谢问一笑,将同样的话留给沈疑之:“我若能处理,也不会将此事留给你了。”
沈疑之一愣,与谢问面面相觑,随即哑然失笑。
让谢问处理神剑宫的事情确实为难他,可沈疑之才转变心性想法,如今确实也没有更好的主意,细想之下还是将此事交给了沈琅,让他召集仙盟修士,群策群力。
沈琅领命而去,三日后给了沈疑之答复。
鉴于这半年谢问已将不驯的修士驯服,是以众人得令,第一时间便是揣度沈疑之的心思,见其并无杀心,便都收敛了怨气,抬了个慈祥无比的方案上来,表示可以将神剑宫修士充做仙盟剑侍,令其戍守神剑宫,无召不得擅离职守。
沈疑之瞧了果然满意,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办吧。”
至于此前于他昏迷之际选择背离的南冥洲修士,沈疑之也选择放人一马,未加严惩,只是向杨家两位家主补收了之前未曾与他们缔结的血契。
至此,仙门大权尽归沈疑之。
沈疑之得偿所愿,又有谢问相伴,日子过得比前世还舒坦。
转眼百年,世家势弱,仙门风气渐变,依傍家世门庭者为人所轻。
此外,本因剑尊式微的乘云仙宫又在仙盟的扶持下再次兴盛,稳坐仙门第一学府的交椅。
又一年扶摇大会,沈盟主携其道侣谢仙尊亲临观赛。两名天资卓越的少年为求上仙青眼,在擂台上打得不可开交。
沈疑之颇为欣赏其中一人,但见其得胜后难掩倨傲之姿,又熄了这份心思。
谢问大抵明白沈疑之想到什么,回程路上做小伏低,生怕疑之又为当年的事与他置气。
万幸,沈疑之虽想起当年擂台屡战屡败的事情,却没与谢问置气,只是心血来潮,想与谢问再比一次。
谢问许久不曾与沈疑之交手,闻言一怔,颇觉陌生,直至沈疑之持剑攻来,他才恍惚回神,与沈疑之缠斗一处。
时移世易,沈疑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得失心重的少年,如今修为剑术已臻化境,便是谢问也不得胜。只是谢问这些年也未懈怠,始终与沈疑之齐头并进,沈疑之失了杀心,一时也难窥见胜机。
只是胜负不一定在刀光剑影中见分晓。沈疑之眼见难以得胜便起了坏心思,在比试时对谢问百般撩拨。
谢问很快就范,弃剑投降。
沈疑之自鸣得意,转瞬却被谢问掳回床上。
又经一夜比试,孰胜孰负,二人心中自有论断,只是不足与外人言——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