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一向伶俐的秦铮铮，在面对奶奶在衣不蔽体情况下的询问，难得的有点卡壳。
“哎呀，”卷发奶奶摆了摆了，“进来就是了，甭客气。”
“淋浴间在那边，衣服脱了之后可以先进去冲一冲，毛巾在柜子里，自己拿就是了。”
见她一脸生疏，卷发奶奶还特地介绍了一番。
另一个奶奶上下将两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秦铮铮身上：“你是南方人吧？”
“第一次来？”
轮椅上的陈潭这才明白她们怎么不动了。
从见面到现在，秦铮铮实在做了太多让陈潭感觉到惊讶的事情，也充分的感觉到了秦铮铮身上令人惊叹的自适能力。
还蛮想看看这人窘迫的样子的。
陈潭靠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
也没有人知道，她对秦铮铮产生了好奇心。
只是一个深呼吸之间，泛起微澜的心湖，又平静成了一滩死水。
又有人走了进来，看年纪是个阿姨，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额外多看了陈潭的轮椅两秒，但显然，她比两个奶奶要有距离很多，并没有和秦铮铮两人说什么。
习以为常地走到衣柜边，撩起自己的大花裙子下摆就开始脱。
“包间！”秦铮铮终于想起了什么，“对，我们要一个包间！”
差点儿忘了这茬，洗浴中心是有包间的！
这家洗浴中心算是石市最大的，长得跟商超似得，上下一共四层，整栋楼都是洗浴中心的区域，涵盖公共澡堂、泳池、汗蒸房、餐饮区、观影区、电玩区等等。
她记得门口的宣传广告上有写svip的商务包房，享受独立小温泉、桑拿间还有1对1按摩服务。
包房会贵很多，秦铮铮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
听到秦铮铮说要包房，这是陈潭心里弹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如果是有钱有势的人，不会用这么离奇的办法，把她从医院“偷”出来。
陈潭甚至觉得，秦铮铮生活应该挺拮据的。
哪怕只是小资家庭，应该也不会想到用假扮清洁工，造谣她拉了，把她装进垃圾桶，再坐违法经营的三轮车逃跑，还有肿瘤医院边上的那个租房环境，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没见过那种场景，但秦铮铮却能和那么多邻居打成一片。
她不像是忽然进入了那个场景里，更像是从小就在那个场景里生长出来的。
所以，秦铮铮应该挺穷的。
哦对，她是她的资助生，那就不是一般的穷了。
并不富裕的秦铮铮，办了升级，推着陈潭去了包间。
陈潭的腿打了石膏，不能沾水，只能裹了防水的袋子去汗蒸。
秦铮铮没和陈潭一起去。
“您注意一下水，待会儿按的时候稍微轻一点儿哈。”
把人交给穿着洗浴中心工作服的搓澡大姨，秦铮铮有些担心地叮嘱。
“您要不放心，跟我一块儿过去呗。”搓澡大姨看了看轮椅上的陈潭，心里也有点儿忐忑。
“我准备去小温泉泡一泡。”秦铮铮是这么说的。
“也成，”搓澡大姨点头，见秦铮铮老实巴交的乖巧样儿，又道，“你放心吧，我注意着。”
好像有哪儿不对劲。
坐在轮椅上的陈潭感觉到了自己被推走，她还以为，秦铮铮会粘着她一起。
为什么不呢？
这就觉得她麻烦了？
陈潭心里浮现出猜测，但总感觉自己没抓到最关键的那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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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池水在耳际发出沉闷的嗡鸣，如果有人看见，就会发现这一方包间的小温泉池里，有个女人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温泉池，黑藻似得头发在水面浮动，乍一看，像是在找死。
但秦铮铮伸长着手臂，双手都撑在池壁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样的动作足以证明，她只是在泡水憋气。
秦铮铮在算账。
从新闻上看到消息，决定来京北的时候，她找出了自己所有的钱，一共是三万四千八百六十三，这里面有两万是用存折存的定期，有一万是存在固定的卡里的，有两千六百块是分别放在枕头、棉鞋、席子和墙角泡菜坛子下面的现金，还有一千六百六十块在工资卡里，两百块是支付宝的小荷包，剩下的四百零三块是放在微信里平时使用的。
她还有一张卡，是这几年陆陆续续问家里父母还有姐姐弟弟妹妹之类借的钱，一共是一万八千三百五十，但这里头的钱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动。
前几天工资到账，三千八，因为还没有转正的原因，所以没有社保和五险一金，每个月的工资是三千八，如果加上交通、食宿等各方面的补助，平均下来每个月其实能有四千二。
这些天包括租房、食宿、路费、打听消息等等，加上刚才的包房，她一共花了三千四百二十七块钱。
目前她手里，一共是五万四千五百八十六块钱，这里面有36236完全是她自己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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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随便花，剩下的18350，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用。
来京北之前，秦铮铮很清楚自己无论是身家背景、个人学识还是经济状况，都是非常一般的水平。
但她为自己感到骄傲。
作为深山里的贫困户，作为家里五个兄弟姐妹里的老三，作为一个险些义务教育都上不了就要辍学的人，她觉得走到这一步的自己，简直太棒了！
陈潭见到这样的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没有辜负陈潭资助的那些钱，从泥泞里挣扎了出来，开出了花，以后还会过得越来越好。
窒息缺氧的第四十秒，秦铮铮闭着眼，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网膜泛起血色的光晕。
在京北见到陈潭之后，她来不及细想太多，只想先把陈潭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
弄出来之后呢？
为了防止那些坏家伙再抓到她们，秦铮铮的计划只能是把陈潭带回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黔市。
此时此刻，秦铮铮已经确信，自己一定能带着陈潭跑掉。
但陈潭呢。
她愿意跟自己回去吗？
之前情况紧急，秦铮铮没有细想过，但到了这里，精神稍微放松后，这个绕不开的问题，还是在秦铮铮的脑子里翻涌了上来。
的确，这一路陈潭没有反抗，但秦铮铮很清楚，有些时候，不反抗并不意味着同意。
有时候是因为反抗也没用。
有时候是因为另外的结果更坏。
窒息缺氧的第六十秒，秦铮铮感受到胸腔传来了熟悉的，越来越尖锐的疼痛感。
这种疼痛感，让她清醒，也让她冷静。
她在黔市偏僻的小镇上有稳定的工作，也有稳定的租房，年租1200，之前就已经付过了。
除开每个月一百块的电话和网费、两百块的固定生活用品开销，学校九月份开学之后，吃饭她也可以去食堂，所以每个月余下的三千九百块钱，她全都可以拿给陈潭做开支。
秦铮铮确定自己可以尽全力照顾陈潭，对陈潭真心实意，为陈潭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是，秦铮铮又问自己。
你的全部对于陈潭来说，算什么呢？
五万块钱，甚至不及陈潭的一双高跟鞋。
你的真心吗？你的生命吗？
可对陈潭而言，你只是个陌生人，陈潭又不喜欢你。
陌生的人的真心和生命，不喜欢的人的真心和生命，不过是些不值钱又没人要的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