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诗然的父母还真的能做到那么狠心,辅导员说要报警了,人就彻底挂了电话拒接,辅导员给学院领导也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医生说患者有意识了,说不让叫父母,就让她死了算了。
学院的周主任来了,叉着手低声叹了口气:“这孩子。”
卫仁礼惶然回神,哪怕是“学姐”,到底也只是没毕业的大学生,只是个孩子,她正被辅导员押着说点什么,毕竟大家全都对暑假期间这个情况一问三不知,而雷诗然平时看起来积极开朗,和同学并无矛盾,忽然一下想不开,于公于私都令人费解。
倘若不睡觉,一觉醒来还是7月26日,但世界是以她的意志进行转移吗?卫仁礼想了很多,她想或许是她自己跳跃在诸多个可能性中,因此她一觉醒来离开了原本的时间线,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7月25日去了,而原本这个世界的这帮人还是要应付纷纷扰扰的麻烦。
她没有再拖时间,比起辅导员,周主任平时和她打交道更多,在学校的时候有些实习机会都是周主任给她推过来的,她就在个小角落里大概梳理好了想说的话,和周主任说了。
大致先交代了自己今天和雷诗然相遇,又不快而别,又简单说了下沈毓鸢的事情。
沈毓鸢比雷诗然大五岁,在雷诗然还没成年的时候沈毓鸢就跟雷诗然聊得欢畅,雷诗然为了沈毓鸢报考了这边的学校,刚上大一就在一起了。
没多久,沈毓鸢劈腿出轨,在谈恋爱期间就偷偷跑去相亲结婚,还邀请雷诗然当伴娘说她是最好的朋友,雷诗然当初笑眯眯地答应了结婚,最后大闹婚礼,被沈毓鸢娘家人赶出去差点打一顿,沈毓鸢就一直骂她,但俩人谁也不删谁,就那么互相膈应着。
后来雷诗然人就变了,或者不是变了,就开始三天两头撩骚,换女朋友的频率比较高,对他人不知道有没有感情,总之都会断崖分手无缝衔接。
卫仁礼入学的时候正好雷诗然刚经历过沈毓鸢的事情没多久,卫仁礼态度一直坚决,雷诗然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也没有放弃,会试探她的口风,就像今天。
然后她回宿舍没多久,胡彤彤家人打来电话说姥姥心梗,卫仁礼陪胡彤彤来,才听到雷诗然跳楼的事情——倘若有什么关系,那就只能是这件事了,她不清楚其他事情。
学生之间的爱恨情仇落在大人耳朵里有种幼稚又活泼的吵闹,周主任认真看着卫仁礼说完,对卫仁礼说:“你觉得有你的错吗?”
“可能吧,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拒绝,我只是觉得我可能表达得不够好。”卫仁礼说。
周主任摸摸她的头发:“给胡彤彤发个消息然后回去休息吧,别人问起来,不要跟人讲。”
卫仁礼给胡彤彤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回去了,又多发了几个安慰的表情包,走出医院沿着主干道漫步,她挑了一条远路开导航打算步行到稍远的公交站。
她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此刻褚宁的生死,仿佛有谁活着这件事能安慰到她。
可她一点也不记得当时褚宁带她坐的哪路公交,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全程都是褚宁在高兴地讲话,把她带进自己的节奏里。她只记得那个小区黑黢黢的,像个城中村,菜市场外流淌着污水,人们高声地讲话,播放短视频,打电话,和褚宁的说话声一起吵嚷着,让卫仁礼没有一点空隙说话。
脚步一转,重新导航,到附近的公交站,等了十分钟上了一趟没坐过的公交。
回到闪星广场。
商场已经关了门,只有电影院的出口还亮着灯,不知道哪部电影刚结束,一堆堆人出来站在街边打车,激烈地讨论着。
时间是,21:48。
她在商场外的喷泉池坐下,这附近也有人在遛狗,在散步,借着灯光打羽毛球。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卫仁礼?”
转过头,是褚宁。
卫仁礼笑笑,合拢双手搭在膝头,静静地仰起脸看:“你还没回家?”
“嘿。”褚宁不明意味地笑笑,走了过来。
还是那身有点糟糕的西装,这会儿看更加皱巴巴了,丝袜脱掉了,鞋子也换了双洞洞鞋,胳膊搭着西装外套,手上提着一碗炒粉。
坐在卫仁礼身侧,褚宁坐下吃粉:“你怎么也没回家?不是和你朋友走了吗?”
“睡不着,在附近逛逛。”
“你住附近啊?”褚宁不明所以。
卫仁礼记得自己在前两次循环里说过自己的学校,地址之类的,这会儿又要重新解释……她凝望褚宁吃粉的侧脸:“你今天很听话,能看见你,我很高兴。”
“你说话好奇怪啊……听不听话的……”
卫仁礼回神,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像人话:“我是说,我不让你靠栏杆,你就真的没有靠着。”
“哦,对了!多亏你提醒我,那个栏杆真的有一颗螺丝松动,我也检查了一遍,差点掉下去呢!商场的人还说是我弄坏的,我说调监控报警,他们又不作声了,然后赶紧修了。幸亏你发现了,不然万一有人掉下去就完蛋了!”褚宁吞了一大口粉,热情往卫仁礼面前推,“这个炒粉超好吃,我追了一条街,你尝尝看。”
“我不饿。”
“哦。”
褚宁狼吞虎咽吃了两口粉,显然吃不下了,呆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提筷子吃,看起来吃得噎得慌。
卫仁礼起身去便利店买了瓶水,褚宁连连摆手:“不用,水占肚子,我要吃完它。”
“吃不了就不要硬塞。”
“不行啊,我今天必须要吃完它,不然没有机会再吃了!”
褚宁说完,用筷子扒拉饭盒底部,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撑得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对卫仁礼说:“我想起来走走,一起吗?”
“好。”
绕着闪星广场的这条路上人少车少,僻静幽深,卫仁礼和这位不太熟的老同学并肩散步,对方吃撑了,步子很慢。
褚宁忽然说:“卫仁礼,今天能看见你,我很高兴……你还认识我,我也很高兴……”
卫仁礼不是很高兴,但她说:“确实隔了好多年,你中间就转学走了。”
“嗯啊,对了……”褚宁忽然低头摸兜,从兜里取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铁盒。
卫仁礼瞳孔一缩:“这是什么?”
“哦,口香糖盒子!你看里面。”褚宁大方地掰开盒子拆出里面字迹洇散的纸条。
“是什么?”
“嘿,说起来好奇怪的,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个盒子,莫名其妙就带在身上……平时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它,但早上就有非常强烈的预感要翻出来带着。哎呀字迹都成这样了……你肯定不记得了!”
褚宁说了一大通废话,摩挲着那泛黄的纸条:“你还记得我中间转学,我就买了一大本同学录让大家给我写。因为同学录是活页纸嘛,我就拆开,每人桌子上摆一张。那会儿你好像上厕所不在,我放你桌子上了。你回来之后那张纸找不到了,你就撕了张作业纸给我写的寄语。”
卫仁礼不记得那么遥远的事情了,某个平常的课间,写了某句话,她不记得。
褚宁走了几步,把纸条塞回去:“今天说这种话好奇怪啊,不过再不说可能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事先声明啊,我现在没有那个想法,我都十九了,你就把初中的我,和现在的我分开看好了!”
卫仁礼落后几步,看褚宁忽然站定,背着手转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那会儿暗恋你来着……所以你写的纸条我都快供起来了,我就专门裁剪装饰了一下,放口香糖盒子里,当时想着寄时光信笺之类的,等十年后同学聚会拿出来一看……”
说到这儿,褚宁连忙摆手打补丁说:“那会儿年纪小,刚青春期,谁还记得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啊,我就是和你一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怕你怀疑‘嘿褚宁这人真变态啊写的纸条还存起来’之类的,我就是解释一下,后来我的这个小盒子和其他小破烂放一起,跟着我搬来搬去的……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你别害怕。那会儿咱们也不熟,你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就是……哎呀,我说这些干什么,本来不想说的,你别误会……”
咬住腮肉,卫仁礼被褚宁密密麻麻的解释笼罩了,褚宁极力撇清现在的关系,避免她从过去误会到当下。
她倒没有误会现在的褚宁喜欢她。
只是,仿佛有一条她从未看过的线从空气中浮现,缠在手指上。
她不知道是否还有许多线缠裹在身上,被她刻意忽视了,或许也是因为她一直只看着自己往前走,并未留意过他人。
想了想,她问:“那今天看到我,忽然就躲开,是因为什么?”
褚宁眨巴眼:“什么呀?我有吗?我没有。”
明明就想起来了,却尴尬地挠脸装作无事发生。
“我看见你好像哭了。”
褚宁眨眼眨得更频繁了:“我有吗?”
“有。”
“那——那是秘密,我不能和你说,”褚宁转过脸,尴尬得四肢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会儿看脚尖,一会儿转一圈,背着手往前,“继续散步继续散步。”
“好,你早上几点到闪星广场的?”
“问这个干嘛?”
“那我不问了,你一会儿打算去哪里?”
“回家去。”
“不许回家。”卫仁礼说。
“啊?”褚宁转脸一愣,“卫仁礼,你……你好霸道啊!那我去哪儿啊?”
“跟我去酒店,我订房间。”
卫仁礼并未意识到这一连串话让褚宁心里浮动了多少莫名念头。褚宁原地僵硬片刻,眼看卫仁礼翻着手机订好房间,忽然大叫起来:“我那时候还小呢!早知道我不要碰到你了!”
“什么?”
“我小时候喜欢你,长大了刚见面就要跟你去酒店开房吗——”褚宁真是心直口快,指着卫仁礼大叫一番。
卫仁礼也傻了,她暂且并未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褚宁在家里坠楼而死,她得一直盯着褚宁到7月26日没死,再确认是否陷入循环。
但若是离开循环,雷诗然坠楼这件事就会成为事实,人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胡彤彤的姥姥是不是也有挽救的机会?
褚宁憋红了脸,似乎在难听话和体面话之间艰难选择,最后选择了不理卫仁礼,转头就走。
卫仁礼被这一通脾气甩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褚宁误会了什么。
但褚宁已经走远了,只留个小小的背影。
“那你自己订酒店,别回家!”只来得及喊一句。
褚宁却没听见。
一辆白车横冲出人行道,撞过褚宁,碾过她,撞在石墩子上。
里面传出尖叫声。
疲劳驾驶的网约车司机和惊魂未定打电话的乘客,司机搓了一把脸困意全无,卫仁礼打了救护车电话。
但——
当场死亡。
医院里,周主任在和雷诗然姗姗来迟的家长纠缠,对方坚称医院和学校一伙的,学校害死了雷诗然——但雷诗然已经醒来,听说她妈来了直接说那女人就是要讹钱,又昏过去了。
胡彤彤家里联系火葬场,胡彤彤坐在走廊发愣,卫仁礼发来的消息还亮着红点。
卫仁礼和医生解释不清尽管自己只知道褚宁的姓名和年龄但好像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收尸这件事,于是在走廊呆坐着,肇事司机的车牌号她记下了,报警了,肇事司机,保险,等等似乎都要过来,司机说都怪那个女孩忽然走出来,不然他只是撞到石墩子而已……卫仁礼想用背包狠狠砸他的头,但没有力气。
她想睡一觉。
回到一个新的7月25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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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