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发热烈，烧着一团火一样，像要把人烤熟。
沈意尘用手挡着，眯眼抬头看了看太阳，太刺眼，她又低下了头。
即使会把人晒得汗流浃背，太阳也是不至于烤熟人的。
但沈意尘还是模糊地闻到了一点焦味，她闭上眼睛想静心驱散记忆，但黑暗反而勾连出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死了太久，还是浸过水的原因，总之那具身体被烤熟的味道是腥臭的，沈意尘觉得恶心反胃就躲得远远的，看饿得要死的人群分食那点肉糜。
那颗被敲断的头骨顺着斜坡滚到她面前，已经有些腐烂的脸刚好对着她，眼球直直瞪着前方，她认出来是前几天被她从水里捞上来的女孩。
难得捞起的是活人而不是尸体，她那时还欢欣了一阵，但对方被水呛出了咳疾又染上了风寒，最后还是没活下来。
他们实在太饿了，那时天又太冷，人又太穷，被火烤熟的尸体变成了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希望。
沈意尘越来越不想靠近火，一簇簇的火焰总是贪婪地伸着火舌，把人蚕食殆尽。
太热了，总是这么热，连骨头都要被烧毁了。
沈意尘叹息着，隔着眼皮也还是觉得光有些刺眼，不过也好，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她又睁开眼睛，搬起摊子，移到了遮阴的树下。
还是好热，热得人头晕，沈意尘瘫在椅背上，热得话也不想多说。
她很少想过去，就算想也是自嘲一般地把过往自身经历的苦难当成乐子，今天怎么又想起来了……果然还是天气太差。
沈意尘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听着路人各种闲谈，来来往往的人群，总是带来嘈杂的声音，沈意尘倒不会因此烦躁，她喜欢热闹，人多总是好的。
隔壁的便利店里估计也是挤满了人，就算不买东西，能进去感受一下空调凉气也是好啊，可惜工作时间她不好离开岗位。
果然我还是太尽职尽责了，沈意尘叹息着想，姿态却还是没个正经，看着不像在工作。
这种平静本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沈意尘靠在椅背上都快睡着了，反正她戴着墨镜也没人能看见她闭眼。
但沈意尘的确有点背，生活总是不会让她一直这么平稳安详地躺平。
“半仙沈？”
沈意尘闭着眼快打起瞌睡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在摊子前叫她，她只好又强撑起笑脸，面对着游客。
“这位道友……”
还没看清是谁就先开了口，话说一半才止住。
沈意尘弯着的嘴角僵住了，她终于看清面前站的是无盈
“……道友？你还挺入戏的。”
无盈站在摊子前看沈意尘的打扮，笑着语气有些嘲讽地说，不过行动却矛盾地友好，递了一盒冰镇柠檬茶给对方。
“多谢……大人。”
沈意尘摘了墨镜，没理会对方的嘲讽，只是眨眨眼，甜甜地笑着接过饮料，声音黏黏糊糊的，指尖故意擦过对方的手心，对方笑意不改，面色不变。
唉，看着就麻烦，果然是不好应对的人啊。
“……大人今天有什么事啊？入园费也挺贵的，微信也能联系嘛，何必多此一举……”
对方没说话，沈意尘接着说。
“你觉得我需要交钱吗？”
无盈听着她的话笑了一声，靠在旁边的树上低头看她说到。
“……不用吗？”
“监控死角的地方翻墙进来的。”
“……大人真是厉害，不愧是降妖司的员工，不但长得好看，办事能力更是强大，我猜您就是降妖司第一人……”
沈意尘抓住机会，马上眼睛弯成月牙一样，热情地开始夸赞对方，夸得好不好另说，反正看她样子也能看出，她可是一片真心呐。
“停。”
无盈打断了沈意尘太过浮夸以至于像是讽刺的赞赏，但对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得十分真诚，让人无可指摘。
“好。”
沈意尘乖巧地应到，但目光毫不收敛地继续盯着对方。
“一个晚上过去了，你观察出什么没有。”
“没有，我觉得她很正常啊。”
沈意尘撕开吸管包装，捅进吸管口。
“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比如偷偷使用了灵力？”
“如果她使用了灵力不是马上就会被抓住吗？”
“不，如果十分微弱地话也可能会被监察人员忽略掉。”
“但是我在旁边也没感觉到。”
“……你确定吗？”
“……”
似乎也不能确定，毕竟沈意尘晚上睡着了，所以在她睡眠期间对方有没有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大人……虽然你没有证据不能强行问话，但是你也可以悄悄接近她啊，要不你去和她同居吧。”
沈意尘盯着对方的眼睛，真诚地提议到。
“？”
“这样你就能确定你怀疑的是不是对的了。”
沈意尘又补了一句。
如果对方接受的话，她就不用再坐公交车上班，也不用继续观察对方的任务，太好了，这样就又可以回归以往不用太早起，只需在八点前十分钟到达乐园就能顺利开工的生活了。
“是因为……你不想背叛她吗？但这也是为了平稳的治安管理着想，所以你不必对她有这么大的愧疚。”
无盈盯着面前的沈意尘，思考了一会，最后缓缓开口说到。
“嗯？”
沈意尘疑惑地盯着对方。
什么背叛？什么愧疚？她只是觉得麻烦所以不想干这个活而已，她本来还打算骗对方钱不付房租呢，她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无盈看着她疑惑的神情，也有些疑惑，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无盈才继续说到。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所以我才这么说。”
“啊？”
突然从对方嘴里听见了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沈意尘怔了怔。
暂且不讨论降妖司员工为什么会关注他人情感这件事，就说她们两个除了穷得不行，不得已在一个破烂旧屋里同居以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到底哪里像情侣了？
“不是吗？那我误会了。”
无盈看着沈意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好笑地说。
“……我们只是合租而已。”
“但你昨天什么东西都没拿就住进去了。”
无盈思考了一会又说到。
“哈哈，那是因为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一贫如洗。”
沈意尘闭上眼睛干笑了两声才回答，声音轻快利落，不是释怀了，是没招了。
无盈看对方有些命苦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她有些好笑，本来还想说是因为她们两人看起来有些亲密，但最后还是没再说这件事，只说无所谓沈意尘和叶无归的关系，只要沈意尘继续好好观察就行了。
沈意尘盯着无盈笑得的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感觉右手心轻微刺痛了一下，皱了皱眉，抬头一看对方仍然笑着。
看来是没法推脱了，沈意尘生无可恋地想着，无盈竟然给她上了降妖司对犯人用的印迹，虽然不严重，但不能违逆。
“不会让你受伤的，不过你别想着跑。”
“大人是在对我……滥用职权吗？”
沈意尘喝了两口柠檬茶平复完心情，还是没忍住说，只不过是笑着开玩笑的语气说。
“律法的限制只是让我不能打扰普通人的生活，没有说不能打扰仙啊。”
“……”
无盈仍然笑着看沈意尘。
这种皮笑肉不笑沈意尘非常熟悉，恶心人一绝，但她也无可奈何。
四周仍然嘈杂，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沉寂了。
过了一会，沈意尘想再次开口问对方到底为什么会怀疑叶无归，难道真的是因为毫无道理的直觉时，对方却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她也没追上去，反正追也追不到，再说在公共场合毫无缘由地突然表演一出追逐战也太过诡异……反正无盈这一趟过来除了问她有没有异常以外，应该就只是提醒她正在被监视着而已。
就像是领导提醒说你必须好好完成这份工作一样，沈意尘盯着右手心叹了口气，虽然这里人太多不适合施法术，但对方似乎早就把这个印迹留在柠檬盒上了。
……
这样的陷阱也能踩进去，太蠢了，沈意尘心里骂着自己低头又喝了一口又想，不得不说，这陷阱挺好喝的。
沈意尘又抬起头环视四周，无盈的确已经消失了，除了面前的柠檬茶没有证明对方来过的痕迹。
她喝了饮料，被热得有些晕眩的大脑清晰了一点，但还是有些混乱，杂七杂八的破事盘旋成一片阴霾，让人头疼。
算了，炎炎夏日，冰饮让人抛去烦恼，何必过多在意未来不可预知的事。
沈意尘叹息一声，不再纠结，打算放空大脑，又靠回椅背偷懒时，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意尘。”
叶无归的声音。
声音很近，沈意尘突然听见被吓了一跳，马上回过头去，但对方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只好又转回来，目光停在对方好看的脸上。
“姐姐你休息时间到啦。”
沈意尘笑眯眯地说。
“……”
叶无归没回应，只是把手上拿的冰水递给沈意尘。
“谢谢姐姐，又送我水喝。”
沈意尘有些惊讶，马上感激地回复。
“送？这是给员工发的。”
叶无归发现对方的误会，直白地说。
“啊？”
沈意尘愣了一下，心想那自己之前不是错过了很多水吗？可恶啊，正在她心里有些懊悔时，叶无归突然拿过她手里的柠檬茶，她一愣，饮料盒子就脱了手。
“姐姐……也想喝吗？”
“谁给的？”
叶无归语气平缓地问到。
“我买的。”
“是吗……”
叶无归最后看了那个盒子一眼，里面还有一半的水，她还给了沈意尘。
气氛有点尴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对方的雷点是柠檬茶吗？或者是讨厌这个品牌？但不管怎么样，突然把饮料盒拿过去这件事有些诡异吧……或者，对方能看出什么吗？
沈意尘紧紧盯着叶无归，两人之间大概半尺的距离，对方正低垂着眼睛，她连对方颤动的眼睫都看得一清二楚。
叶无归突然抬眼，对上了沈意尘探究的视线。
对视并不可怕，沈意尘在这种事上早已经练就没脸没皮的本事，既不会脸红也不会害羞，每次她都只会马上笑得更甜，让对方主动偏转视线。
但叶无归没像昨晚一样移开视线，而是继续直直地盯着沈意尘，墨黑色的瞳孔像一潭乌黑的深水，让人在烈日下莫名地感觉到**的寒意。
“可以吃午饭了。”
盯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叶无归最后只是这么说。
沈意尘怔了怔，看了眼时间，发现的确到了休息时间，如果是平时她肯定早就跑到休息室了，今天是因为被无盈耽搁了才过了时间。
叶无归不会是因为没看见她才来找她的吧，那叶无归看见了无盈吗，但就算看见也可以解释为只是游客而已……
等等，叶无归问她谁给的。
……
是巧合吗？但通常情况下并不会这么说……这样的问题，就像是确定柠檬茶是别人给的，只不过不知道那人是谁而已。
沈意尘收了摊子，和叶无归一起走去领盒饭的地方，叶无归看沈意尘拿东西的样子有点艰难，又折回来帮沈意尘拿着。
她知道什么吗……沈意尘偏头看着叶无归的侧脸，唇线仍是僵直的一条，墨黑色的瞳孔直直盯着前方，不会动摇，这种样子，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
沈意尘手上拿着算命帆和签筒，叶无归拿着折叠的桌子和椅子，她们就这样走到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