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浑浊的河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缓慢地向着下游蠕动。一艘半旧的、船身斑驳的柴油动力木船,突突地喷吐着黑烟,在宽阔的河面上艰难前行。船尾拖曳着一条简陋的木筏,上面堆放着一些被防水布包裹的箱子和几件沾满泥污的考古工具。
船舱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柴油的刺鼻气味。空间狭小而闷热,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小窗,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解雨臣躺在船舱角落一块铺着草席的木板上,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灰白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张布满细密皱纹的脸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老和死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丝微弱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他的石化的左手,毫无生气地搭在身侧,指尖冰冷得如同金属。
张起灵坐在解雨臣身边,背靠着冰冷的船舱壁。他肩头和手腕的绷带已经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从德国人营地找到的急救包里的干净纱布,但依旧有暗红的血迹隐隐渗出。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长时间的消耗和失血让他也到了极限。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寒潭般沉静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船舱内的一切动静。
船舱的另一侧,吴邪和王胖子并排躺着。吴邪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一条腿被简陋的夹板固定着,缠满了绷带。他肩头的伤口虽然被重新处理过,但失血过多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微弱。王胖子则更加糟糕,那条断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肿胀发紫,皮肤下透出不祥的暗红。他同样昏迷不醒,但呼吸粗重而短促,带着一种病态的灼热,显然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
汉娜·穆勒,那位德国考古队的幸存者,正跪在王胖子身边,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她的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原本干练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悲伤和深深的恐惧。她的手臂和脸上也有几处擦伤,包扎着纱布。她的目光不时扫过昏迷的三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解雨臣身上,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失去同伴的悲痛,更有对解雨臣那非人力量的深深恐惧。
“他……他怎么样了?”汉娜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她看向张起灵,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解雨臣冰冷的面容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活着。”
只是活着。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汉娜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低下头,继续给王胖子擦拭降温,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船舱内陷入死寂,只有柴油发动机单调的突突声和河水拍打船身的哗啦声,如同送葬的鼓点。
张起灵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精神更是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但他不能倒下。吴邪、胖子、雨臣……所有人的命都系在他身上。还有……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兵。德国人的营地虽然被“零号机关”摧毁,残余力量仓皇逃窜,但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尼罗河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
时间在沉闷的航行中缓慢流逝。日头西斜,船舱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
突然!
一直昏迷不醒的吴邪,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呻吟!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转动着,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吴邪!”汉娜惊呼一声,连忙扑过去查看。
张起灵也瞬间睁开眼,锐利的目光锁定吴邪。
吴邪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似乎在梦中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草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不要……瞎子……跑……”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呓语从吴邪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他梦到了黑瞎子坠入瀑布深渊的那一幕!
“吴邪!醒醒!没事了!没事了!”汉娜焦急地拍打着吴邪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但吴邪仿佛被梦魇死死攫住,挣扎得更加剧烈,那条断腿因为动作而传来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呃啊——!”
这声惨叫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船舱内压抑的寂静!
几乎在吴邪惨叫的同时!
躺在角落里的解雨臣,那冰冷僵硬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轻微的抽搐,而是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的剧烈痉挛!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地砸回木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张起灵瞬间出现在解雨臣身边!他的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解雨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左眼!那只原本应该闪烁着深紫色光华的左眼,此刻……一片死寂的灰白!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失去了所有神采!
右眼!那只被暗红占据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地狱熔岩般的猩红光芒!那光芒充满了混乱、贪婪、饥饿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充满了原始兽性的咆哮,从解雨臣的喉咙深处炸响!震得整个船舱嗡嗡作响!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无尽恶意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船舱!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汉娜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吓得尖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撞在船舱壁上,惊恐地看着如同恶魔般苏醒的解雨臣!
吴邪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咆哮惊醒,茫然地睁开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僵硬!
王胖子依旧在昏迷中,但身体也因为那冰冷的威压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解雨臣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以一种极其诡异、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猛地从木板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僵硬而迅猛,那只猩红的右眼,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距离他最近的……汉娜!
那眼神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最纯粹的、对“能量”和“生命”的贪婪渴望!
“饿……食物……”沙哑、扭曲、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从解雨臣口中挤出。
“不!不要过来!”汉娜惊恐地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泪水夺眶而出!
“解雨臣!醒醒!”张起灵厉喝一声,身体瞬间挡在了解雨臣和汉娜之间!他双手如电,试图按住解雨臣的肩膀!
然而!
就在张起灵的手即将触碰到解雨臣的瞬间!
解雨臣那只猩红的右眼猛地光芒大盛!一股无形的、冰冷混乱的力场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张起灵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由万年玄冰和混乱意志构成的墙壁!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好强的力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而且……更加混乱!更加……不受控制!
解雨臣似乎被张起灵的阻拦激怒了!他猛地转过头,那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张起灵!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一股更加狂暴的吞噬**,如同实质般压向张起灵!他感觉到了张起灵体内那磅礴的生命力!那是比汉娜更加“美味”的食物!
“小哥……快走……”解雨臣的左眼,那片死寂的灰白中,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属于解雨臣自身意识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在挣扎!他在用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志,对抗着那恐怖的吞噬本能!
但这挣扎如同螳臂当车!
“吼!”猩红的右眼瞬间压制了那点微光!解雨臣的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扑向张起灵!那只完好的右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五指成爪,狠狠抓向张起灵的胸膛!目标直指心脏!要将他最精纯的生命本源,一口吞噬!
张起灵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爪!同时,他并指如刀,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狠狠切向解雨臣抓来的手腕!试图废掉他的攻击!
然而!
解雨臣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他手腕诡异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轻易避开了张起灵的手刀!同时,另一只手——那只石化的左手!猛地抬起!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凝固与粉碎双重属性的恐怖力量,从那只石化的左手中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解雨臣意识主导下的可控力量,而是充满了混乱和毁灭的气息!狠狠轰向张起灵!
张起灵瞳孔骤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身体瞬间爆退!
轰隆!!!
石化左手爆发出的力量狠狠轰在张起灵刚才站立位置的船舱壁上!
厚实的木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爆裂开来!木屑如同子弹般四射飞溅!一个巨大的、边缘布满焦黑痕迹的破洞出现在船舱壁上!冰冷的河风瞬间灌入!
船舱剧烈摇晃!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汉娜和刚刚清醒的吴邪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咳咳……”张起灵被爆炸的气浪掀飞,撞在另一侧的船舱壁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
解雨臣一击落空,猩红的右眼中暴戾更盛!他猛地转头,再次锁定了张起灵!喉咙里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身体再次扑上!石化的左手再次抬起!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再次凝聚!
这一次,张起灵避无可避!船舱空间狭小,他身后就是昏迷的王胖子和惊恐的吴邪!
千钧一发之际!
“小花——!!!”
一声凄厉到极致、带着无尽悲痛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船舱门口响起!
是黑瞎子?!
不!
是吴邪!
吴邪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拖着断腿,用尽全身力气,扑到了解雨臣的身后!他伸出唯一能动的双臂,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地,从后面抱住了扑向张起灵的解雨臣!
“小花!醒醒啊!是我!吴邪!!”吴邪的声音带着哭腔,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解雨臣冰冷的脖颈上,“瞎子……瞎子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醒醒啊!!!”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那声饱含深情的嘶吼,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
解雨臣扑向张起灵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那只抬起、凝聚着毁灭力量的石化左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在斗争!
左眼那片死寂的灰白中,一点极其微弱的深紫色光华,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极其艰难地、顽强地……重新亮起!
“吴……邪……”一个沙哑、破碎、却带着一丝熟悉温度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解雨臣喉咙里挤出。
猩红的右眼剧烈地闪烁着,光芒忽明忽暗,充满了狂暴的愤怒和不甘!它似乎想要彻底碾碎这最后一丝反抗!
但吴邪的拥抱,那滚烫的泪水,那声嘶力竭的呼唤,如同最坚韧的锁链,死死地缠绕着那混乱的意志!
“呃啊——!!!”
解雨臣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咆哮!这咆哮不再是单纯的兽吼,而是两种意志在他灵魂深处进行着最惨烈、最绝望的最终搏杀带来的痛苦嘶鸣!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左眼深紫光芒与右眼猩红光芒疯狂闪烁、相互侵蚀!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从解雨臣的胸口位置传来!
那道被深紫色光华加固、却早已布满裂痕的源初之门封印……在体内两股意志最终极的角力冲击下……彻底……崩碎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混乱、充满了无尽贪婪和原始饥饿感的恐怖意志洪流,如同被囚禁万年的灭世凶兽,猛地从那扇彻底洞开的门扉之后……汹涌而出!
解雨臣的身体猛地停止了颤抖。
左眼那点深紫色的微光,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瞬间……彻底熄灭。
右眼那猩红的光芒,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瞬间……占据了全部!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只剩下纯粹猩红的、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冰冷地、漠然地……看向了身后死死抱着他的吴邪。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