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的夜风带着白日阳光残留的暖意,吹拂着简陋渔村的土坯房。远处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稀疏的星光,偶尔有晚归的渔船亮起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微弱的光痕,随即又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阿里大叔家的小屋,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下,解雨臣靠在铺着粗糙草席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带着浓重鱼腥味的毛毯。他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灰白的发丝散落在额前,遮掩着紧闭的眼睑。那只石化的左手,僵硬地搭在毛毯外,在油灯下泛着冰冷的灰白色光泽。
张起灵坐在屋角的阴影里,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雕。他肩头的伤口重新处理过,缠着干净的布条,手腕上自己咬破的伤口也简单包扎着。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在阴影中更显冷峻,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星,锐利地扫视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他消耗巨大,但强大的恢复力正在缓慢地修复着身体的创伤。
阿里大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黑色汤汁走了进来。他看着炕上的解雨臣和角落里的张起灵,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和敬畏。白天那惊心动魄的救援,张起灵背着昏迷不醒的解雨臣如同水鬼般从河边爬上来,那浑身是血、冰冷如铁的气势,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客人……药熬好了……”阿里大叔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炕边的小木墩上,“趁热喝……能驱寒气……”
张起灵微微颔首,没有言语。他起身走到炕边,端起药碗。浓烈的苦涩气味扑鼻而来。他试了试温度,然后轻轻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
解雨臣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油灯的光线有些刺目,他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张起灵端着药碗的身影。那双眼睛里,深紫色的光华和暗红的邪异都已深深隐匿,只剩下疲惫的平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
“喝药。”张起灵的声音低沉平静。
解雨臣没有拒绝,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无力。张起灵放下药碗,扶住他的后背,将他轻轻托起靠在土坯墙上。
浓稠苦涩的药汁入口,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灼烧着喉咙。解雨臣皱着眉,强忍着不适,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袋,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艰难地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气。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一股困倦感夹杂着身体的沉重感袭来。解雨臣靠在墙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自己那只石化的左手上。冰冷的触感通过指尖传来,提醒着他所经历的一切,以及……那个将他推出死亡漩涡的身影。
瞎子……
心脏猛地一阵抽痛,如同被冰冷的钢针刺穿。他闭上眼,将脸埋进毛毯粗糙的纤维里,肩膀微微耸动。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没有安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炕边,如同沉默的守护者,分担着这无声的悲恸。
时间在寂静和浓重的药味中流逝。窗外,尼罗河的流水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突然!
张起灵的耳朵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土坯墙壁,射向村口通往河边小道的方向!
有动静!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是极其轻微的、刻意压制的脚步声!不止一个!而且……步伐规律,训练有素!
“有人来了。”张起灵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摩擦。
解雨臣瞬间从悲痛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冰冷的警惕!虽然身体虚弱,但长期处于危险边缘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阿里大叔也听到了张起灵的话,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烟斗差点掉在地上。“谁……谁来了?是……是那些穿黑衣服的魔鬼?”他声音发颤,充满了恐惧。
“阿里大叔,熄灯!躲到里屋去!无论听到什么,别出来!”解雨臣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里大叔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吹熄了油灯。小屋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透入。他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里屋,紧紧关上了破旧的木门。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没了小屋。解雨臣靠在墙上,努力调整着呼吸,石化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毛毯。张起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只有他刻意收敛却依旧如同寒刃般锐利的杀意,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来人显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或者说,他们自信到无需隐藏。
脚步声在阿里大叔家简陋的篱笆门外停住。没有敲门,没有询问。只有一种金属部件轻微摩擦的细微声响。
解雨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方在做什么?检查?部署?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响!篱笆门似乎被什么东西……撬开了?!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科技感的红色光束,如同鬼眼般扫过小屋的窗户,在黑暗的屋内来回扫动!是热成像扫描!
“不好!”解雨臣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果然有备而来!他和张起灵的生命热量,在这扫描下无所遁形!
几乎是扫描光束扫到窗户的瞬间!
轰!
张起灵动了!他如同蛰伏的猎豹,没有选择从门口冲出,而是身体猛地撞向小屋侧面一扇更加破旧的、用木板封死的窗户!
咔嚓!哗啦!
脆弱的木板在张起灵灌注了力量的撞击下瞬间粉碎!木屑纷飞!
张起灵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从破开的窗口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篱笆门外的扫描者!
快!准!狠!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目的就是打断对方的扫描,制造混乱!
“敌袭!”一声短促的惊呼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意外!
砰!砰!砰!
紧接着便是几声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击声!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破窗而出的黑影!
然而张起灵的动作太快,角度太刁钻!子弹全部打空,射入小屋的土墙,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张起灵在落地瞬间一个翻滚,避开了后续可能的射击,身体如同鬼魅般贴近了篱笆墙的阴影!
门外,三道穿着深灰色便装、动作迅捷的身影已经散开!他们手中握着加装消音器的手枪,脸上戴着特制的夜视仪,动作专业而冷酷!为首一人手中正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巴掌大小的扫描仪!
不是“零号机关”那标志性的作战服和面具,但那种冰冷高效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是追踪者!是他们派出的“暗哨”!
就在三人注意力被张起灵吸引的瞬间!
小屋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解雨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没有冲向敌人,而是猛地将手中一个东西狠狠砸向为首那名持扫描仪的追踪者!
那东西黑乎乎的,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带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追踪者首领下意识地举枪射击!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那团黑影!
噗!
那东西瞬间爆开!不是爆炸,而是无数粘稠、腥臭、混合着血水和内脏的黑绿色浆液四溅开来!劈头盖脸地淋了追踪者首领一身!
是阿里大叔家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臭鱼内脏!
“Fuck!”追踪者首领发出一声恶心的咒骂,浓烈的腥臭和滑腻的触感让他瞬间失去了瞄准的冷静!夜视仪也被溅上了污物!
另外两名追踪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攻击”弄得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
解雨臣在扔出臭鱼内脏的瞬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左侧那名追踪者!他的动作远不如巅峰时的迅捷,甚至带着踉跄,但他的目标不是攻击人,而是对方腰间悬挂的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类似信号接收器的装置!
他石化的左手虽然无法用力,但右手却快如闪电!在对方被腥臭吸引、分神的刹那,一把抓住了那个装置!狠狠一扯!
咔嚓!
连接装置和腰带的卡扣应声而断!
“抓住他!”追踪者首领怒吼着抹去脸上的污物,枪口再次抬起!
但解雨臣在扯下装置的瞬间,已经借力向后翻滚,动作狼狈却有效!同时,他将那个冰冷的装置,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不远处尼罗河浑浊的河水狠狠扔了过去!
噗通!
装置落入水中,冒了几个气泡,沉了下去。
“该死!信号追踪器!”追踪者首领看到装置被夺走扔入河中,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个装置是锁定他们位置的信号源!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右侧贴近了另一名追踪者!是张起灵!他趁着中间那名追踪者被首领的怒吼吸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目标身侧!右手并指如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精准无比地砍向对方持枪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那名追踪者惨叫着,手枪脱手飞出!
张起灵毫不停顿,手刀顺势上撩,狠狠切在对方颈侧的大动脉上!动作简洁狠辣!那名追踪者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撤!”追踪者首领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信号追踪器已失,一名队员瞬间被废!对方虽然虚弱,但配合默契,还有一个身手恐怖的存在!硬拼下去没有胜算!
他一边对着张起灵和解雨臣的方向开了两枪压制,一边和仅剩的那名队员迅速后撤,动作迅捷地消失在村口通往黑暗小道的方向!
枪声停止,小村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浓烈的鱼腥味和淡淡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
解雨臣靠在门框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地上那名被张起灵击倒、昏迷不醒的追踪者,又看向追踪者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张起灵走到那名昏迷的追踪者身边,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确认对方只是昏迷后,他开始仔细地搜索对方身上的一切物品。除了武器、少量现金和一些特种装备外,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件或标记。
“很专业。”张起灵站起身,声音低沉。处理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解雨臣挣扎着走到河边,看着沉入水中的追踪器方向,河水在星光下泛着幽光。“信号源……没了,但……他们一定还有……其他追踪手段。”他喘息着说道,声音带着虚弱的肯定。
“嗯。”张起灵走到他身边,目光同样投向幽深的河面。短暂的喘息结束了,对方如同跗骨之蛆,绝不会轻易放弃。
“阿里大叔。”解雨臣转头看向小屋。里屋的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阿里大叔惊恐的脸露了出来。
“大叔,我们需要离开这里。”解雨臣的声音带着歉意和不容置疑,“会给你带来麻烦。”
阿里大叔看着地上昏迷的陌生人,再看看解雨臣和张起灵,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回屋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装着几块硬邦邦的馕饼和一小袋晒干的鱼干。
“拿着……路上……吃……”阿里大叔将布包塞给解雨臣,声音颤抖,“顺着河边……往下游走……二十里……有个……大点的镇子……人多……”
“谢谢。”解雨臣接过带着体温的布包,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张起灵走到那名昏迷的追踪者身边,用脚将他踢到了河边一处不易发现的芦苇丛里。然后,他背对着解雨臣,微微蹲下身。
解雨臣看着张起灵宽阔却染血的后背,没有犹豫,用尽力气趴了上去。张起灵稳稳地背起他,如同背起自己的责任。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阿里大叔和他那简陋却给了他们短暂庇护的小屋,然后转身,顺着尼罗河潮湿的河岸,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融入了下游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夜风吹拂着河岸的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为逃亡者送行,又像是在掩盖着即将到来的、更加血腥的风暴。
黎明的微光艰难地刺破地平线,将尼罗河面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张起灵背着解雨臣,沿着河岸走了近一夜。解雨臣趴在张起灵的背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透支到了极限。张起灵的脚步依旧沉稳,但肩头绷带上渗出的暗红和略显沉重的呼吸,昭示着他的消耗同样巨大。
前方,河岸变得开阔,河湾处出现了一个比阿里大叔村子规模大了不少的河边小镇。青灰色的土坯房连成一片,简陋的木制码头伸向河中,几艘稍大的渔船已经出航,空气中弥漫着河鲜、炊烟和牲畜混杂的气息。
张起灵背着解雨臣走进小镇边缘。这里人来人往,穿着传统长袍的当地人、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还有一些风尘仆仆的外地商人,让小镇显得有些嘈杂和混乱。这种混乱,对于需要隐藏的他们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张起灵没有进入最热闹的集市,而是在靠近码头的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他将解雨臣小心地放在一个堆放着渔网的木垛旁,让他靠着。解雨臣脸色苍白依旧,但呼吸平稳了些,只是石化的左手依旧冰冷僵硬。
“你……休息。”张起灵言简意赅,目光扫过码头边停靠的船只和来往的行人。
解雨臣点点头,他需要时间恢复一丝力气。他闭上眼,努力调息,体内那道源初之门极其微弱地运转着,艰难地汲取着稀薄的生机能量,修复着残破的身体。阿里大叔给的馕饼和鱼干就在怀里,散发着微弱的食物气息,但他现在连吞咽的力气都欠缺。
张起灵靠在旁边的土墙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的幽灵。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像外地人或有可能被“零号机关”利用的流动商贩。小镇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渐升高,河面的金光褪去,小镇的喧嚣达到了顶峰。
一个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了廉价陶器和一些手工编织品的小贩,吆喝着穿过人群,向张起灵和解雨臣所在的角落走来。小贩皮肤黝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
“尊敬的客人,看看上好的尼罗河陶器?保佑平安的护身符?”小贩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热情地推销着,目光却不易察觉地在解雨臣苍白的脸和张起灵包扎的肩头扫过。
张起灵没有回应,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小贩似乎被张起灵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容:“哦,客人不喜欢陶器?那……有没有兴趣听听有趣的消息?关于……几个东方人?”
解雨臣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东方人?!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小贩:“什么东方人?说清楚!”
小贩被解雨臣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即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就是……前些天!上游那边闹得可凶了!又是爆炸又是枪声!听说是外国人在打架!后来啊,有人在下游的芦苇荡里,捡到了两个快死的东方人……一个瘦高的,一个胖胖的……”
吴邪!王胖子?!
解雨臣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希望和担忧瞬间涌上心头!他们被救了?!还活着?!
“他们在哪?!”解雨臣的声音带着急迫的颤抖。
小贩搓着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这个嘛……消息可是很值钱的……而且,听说救他们的,是一帮子德国佬!那些家伙可不好惹,神神秘秘的,在这边挖沙子找宝贝呢……”
德国佬?挖沙子找宝贝?
解雨臣的心头瞬间蒙上一层阴影!这绝不寻常!普通德国游客?还是……
就在解雨臣心神剧震,准备追问详情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在小贩推着的独轮车车架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粘附着一个米粒大小、闪烁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光点的金属圆片!
追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