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萱堂先生预见此事,为何还为你定下这门婚约?”
“如果今年外曾祖父没有逝去,林氏便不会入朝,而圣人依然能对您放心,不是吗?”周会宁轻轻一叹,“溪山林氏大多活到百岁,他只是以为自己不会这般早死。”
袁文韶的心随着胸口的巨石一并沉了下去。若萱堂先生活到百岁,自己已是擎天巨木,于时林氏再入朝,也无法对自己的地位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现在……
他长叹一声,“二娘,你前些天去阳侯府,便是为此事吗?”
“是,本想寻吕夫人转告您,只是……”这场谈话进行至今,袁文韶的目光终于脱离谈话内容本身,再次落到了自己身上,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心念转动间,周会宁眼底流露出些许委屈,随即一停,礼貌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我便到这来寻您。”
袁文韶皱起了眉头。
可笑,留侯嫡长女,溪山林氏教养的女郎,怎么可能为区区一位小郎君争风吃醋,闹得满城皆知?
偏偏吕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致使两家平白陷在无端的流言里。
这时,一片天光落下,照亮了屏风的另一头,并透过百蝶穿花的镂空,映在袁文韶的眼睛里。
小娘子脱了幂篱跪坐于席上,肉薄骨纤,身形窈窕,形容尚小,却已有了母亲的七分美貌,又多了十分的风流。
此刻跟他谈论朝政和婚事的,竟是一个十余岁的小小女童。
他突然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包围,“二娘,如此大事,你阿娘为何不亲自与我来谈?”
果然,吕氏不能把袁文韶的注意力再次从自己身上引开。周会宁略有些着急,又很快镇定下来,“阿娘病了,大小事都托给我了。”
留侯生死不知,如今留侯府里只有林佑一位女主人。若是林佑病了,尽托与膝下独女,倒也是常事,袁文韶点了点头,“二娘,你阿娘的意思,我尽知了。此事重大,我会另寻一日,上留侯府与你阿娘商议。”
话音刚落,脚步声从屏风那头逐渐逼近,袁文韶第一次直直地对上了周会宁的眼睛。
小娘子的眼眸是那样清澈而明亮,就像画中山峰上皑皑白雪,晶莹而纯净。
她将一枚玉质的婚书放在桌上,“阿叔说要与我阿娘商议,无非瞧我是个小娘子,人微言轻,是也不是?”
袁文韶尴尬,“婚姻大事,岂是你自己可以妄议的?”
“阿叔这样的臣下与我这样的小娘子可以议论圣人吗?已妄议了圣人,我再妄议婚事又如何?”
熟悉的锋利言辞,带来了熟悉的压迫感。
袁文韶呼吸一滞,面部有些僵硬。眼前的小小女郎由萱堂先生亲手教养长大,又曾在屏风后与他对峙,步步紧逼,竟隐隐与朝中那些名门骄子雷同,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也对,萱堂先生教养出来的女郎,十余岁议一议自己的婚事,又有什么奇怪呢?
而没有留侯夫人的首肯,二娘也拿不到这枚婚书。
周会宁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停顿。她的眼眶随之泛红,隐有泪光莹然,“阿爹,阿爹许久没有信来了,阿娘缠绵病榻,稍有好转,仍因外曾祖父遗言而夜不能寐,忧心我三年后的前程与阿爹的生死。我欲替阿娘分忧解难,却不知,空口白牙地转述几句道理,不能叫阿叔信服……”
雪变小了,风仍瑟瑟,她人小体弱,泪眼盈盈,更显得弱不禁风。
“二娘……”袁文韶不曾哄过年幼的小娘子,何况是这样一位冷静自持,却突然变脸的小娘子,一时被成串的泪珠击得头晕眼花。而小娘子含泪说的话,便在这心防薄弱时彻底地入了他的耳朵。
周林两族的困境在三年后出孝入朝才会开始,圣人对自己恩威并施却近在眼前。
以留侯府艰难的处境,他们理应把着婚事向阳侯袁氏借光,如今愿意退婚,想必是府中无人,妇人一心只守着萱堂先生的箴言之故。或许,过一阵子,留侯府便未必这么好说话了。
机不可失。
“二娘……”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藏起波动,伸手为周会宁斟茶,“阿叔没有不信,只是此事重大,阿叔不愿二娘你太过委屈罢了。”
留意到袁文韶眼底的复杂,周会宁破涕为笑,心中有些得意,“因而,退婚之余,想同阿叔要一样东西。”
“真的只要这个?”
“是。”
周会宁看着袁文韶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她没有忘记她来见袁文韶的目的。上一世,她因为这门婚约被变相关押一生,这一世,她自然要脱开这门婚约,离开圣人的视线,为拯救亲族做准备。
只是,哪怕直觉告诉她,可以借袁文韶的困局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想到一切的初衷,想到徐夫人曾经的爱护与照顾,想到两府往昔真挚的情谊,眼前这刚写就的小小竹简,和阳侯袁氏接下来的友谊,对她而言已然足够。
袁文韶将东西递给她,眼里有几分动容。
“婚书我先不收,明日我派人将信递到府上。你阿爹若有消息,你便随家书递去。而若……”
看着眼前的小小女郎,想到她如今艰难的处境,他多少还是触动了情肠,“二娘,这本不是你小小年纪该忧心的事,明日你收到信后,从此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周会宁心想阿叔这便是胡说了,若她不忧心,那还会有谁忧心这些事呢?
但她还是顺着袁文韶的话说下去,“阿叔,我知道什么呢?”
“圣人是明君,阿叔是贤臣。”
“林氏势大,不可令其轻易沾染兵权。故阿叔急圣人之急,为令郎另择婚事,稳固朝堂。”
“旁人对此一无所知。”
“想要退婚的,始终只有您一人而已。”
需要他来做这个恶人,才能让今日的商议不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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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眼前,了无痕迹。
袁文韶看着周会宁小巧的脸庞和那枚婚书,不由叹息。
时婚书并无定式,有人书之以竹,有人书之以绢,也有人只能用粗糙的草纸。
立下婚约时,徐氏选择了玉简,为显彰两府夫人对此事的美好期许,不因时易而转。
今日的结果对他利大于弊,可二娘再好,阿徐也难以如愿了。
他情不自禁,“二娘,你阿爹的事,阿叔会帮忙打听的。”
周会宁愣了一下,竟开口道,“阿叔是君子吗?”
未等袁文韶回答,她突然弯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仿佛不需要袁文韶回答这个问题。“今日之事,乃时局所致。君子之交,乃道义之交。志同道合之交,不拘于利,不拘于一桩婚事。祝阿叔此行顺畅,得意而归。”
她俯下身行道别礼。
青色的裙摆随着她优雅的动作在地上铺陈,长长的系带掺杂着铜质的滚珠,一块形态古朴的木制裙坠随之晃到了裙沿处。
然后,在周会宁起身时,将她绊得向前摔去——
“二娘。”袁文韶哭笑不得地扶住差点摔倒的周会宁,却见她拿起那块木牌,小巧如白玉的脸上第一次泛起了红色。
无赖!真是无赖!
周会宁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羞恼地握紧了手中的罪魁祸首。
古旧的木制面上刀痕深刻,触之有些粗糙,却像是通过触摸才能感受到的文字。
桔子关,顾秋生……她读懂了,随即一怔。
原来是这样。
她手里拿的,是少年悍然走入暴风雪中,宁死亦未能放弃的决心,和苦求多年,渺茫却真切的希望。
*
“会不会是你们想错了,将军或许是想给周小娘子讲道理,让她不要再同夫人作对了呢?”来打探消息的张婆婆听得脸色惨白。
老仆微微眯起眼睛,自从圣人赐宅以来,这是将军府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如此郑重地敞开大门。将军显然明知吕夫人会不高兴,却仍坚定地要为周小娘子撑腰,从架势上看,甚至很有些恼怒吕夫人,打算给她些教训的意思。
“我看,若不是将军常年在军营,吕五娘子哪能见大郎君呢?如今夫人让周小娘子三次入门而不得见,实在是过火了。您啊,还是让夫人收敛些,想个法儿去留侯府赔礼吧。”
不该得罪周二娘的,不,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做这些事。听了张婆转述的话,吕夫人喉头腥甜,然一切已经悔之晚,得罪了周二娘,又惹怒了将军,没有生育能力的自己,未来必在这阳侯府中仰人鼻息,甚至任人糟践。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脑子一片空白,任由身下的车马,带自己远去。
而不久后。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厚重而古朴的大门重新开启,戴着幂篱的小娘子提起裙摆,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虽有白雪空中落,仍见其青衣青裙,风姿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