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三院的对面，依旧是十九中。
……也是王静瑶的初中。
掉了漆的旧围栏，被刷成了崭新的砖红色；狭小校园里的孩子们，脸上带着青春稚气。
王静瑶的脚步顿了顿。对于初中的印象、对于孤独的青春光景的印象，当然算不上好。
因为性格内向，被同伴女生欺负，或许和“性格内向”也没什么关系。
“那边，是不是……？”
王静瑶顺着林泽的视线望去，一群孩子正围成一团。
和她那时，一模一样……是有孩子被欺负了。
林泽说话的功夫，已经摘掉了无框眼镜，放进眼镜袋、才塞进衬衫口袋。
朝着拥挤的人群跑去，是一群男孩女孩围住了一个女孩，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拄着拐。
人群熙熙攘攘，欺凌者正说着讽刺的话：
“你躲什么啊？”
“呵，装清高呢？陈缈。”
“死瘸子！”
一瞬间的功夫，王静瑶仿佛跨过漫长的时光洪流，直视着自己。
“喂喂喂，都干什么呢？”王静瑶冲着人群大喊，话语里的颤音，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林泽握了握她的手腕，将她从纷杂的思绪带回现实。
“放心吧，没事。”他对她耳语。
王静瑶愣了一下，却莫名的安心下来，林泽的话，仿佛有着让人心安的魔力。
“我一定打电话报警了，正在联系你们的班主任。”
林泽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欺负人的孩子见两个大人来，又说着“报警了”、“联系班主任”之类的话，自知没趣，纷纷散开了。
“陈缈，你没事吧？”林泽快步上前。
“你们认识……”王静瑶惊讶，才反应过来，“……难道是委托人？”
不过，不是应该去医院吗。王静瑶想。
“是啊。”林泽点头。
王静瑶这才注意到女孩，穿着一身运动服，袖口的小狗图案被磨得有些看不清。
她瞥见了陈渺的手腕……是医院的腕带。
……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
“你从医院里逃出来了？”林泽问，果然他也发现了。
“我……为了拿试卷。”
王静瑶这才注意到，女孩手里紧紧攥着的、揉成一团的纸。
陈渺犹豫了片刻，才打开手掌，里面是一张物理试卷，批批改改，一共74分。
“我几乎没和别人说过梦想。”她摇摇头。
“我以后想学天文，不知道行不行啊……”
“你如果觉得行的话，那就没问题。”林泽将试卷四四方方地折好，重放塞进陈渺的手里。
这句话激起了女孩的信心，她扬起嘴角浅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那就好”，又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我马上要休学了，去治病，首都十六院，你们知道的吧？”
“嗯，当然知道。”林泽点头。
看起来林泽早就做过功课，王静瑶想。
毕竟他看起来就像是会做功课的类型，他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冷淡，还……蛮温柔的。
“陈渺！你又逃出来了——”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身后跟着三名护士，以及两位身强力壮的保镖。
“说是请假去楼下小卖部，结果又跑出医院了！”领头的医生快步走上前。
“你们是？”
“我们是她学校的老师。”林泽编出谎话。
“这样啊……”女医生上下打量起两人来，“我们正在和她母亲谈事，这孩子就跑出去了。”
“她母亲来了？”
“嗯，刚来。”
“正好我们也有事想和她母亲谈一谈，要不……”林泽故意顿了顿。
“哦，那正好，可以来洽谈室。”
陈渺被两名保安架了回去，她看起来很习惯，眼神有些麻木。
推门进入洽谈室，不属于夏末的空调冷气扑面而来。
一个女人穿着精致的米色套装，朝进门的人点点头，是陈渺的母亲。
医生谈了半天陈渺的病情，精神分裂症，伴有严重的幻视、幻听和躯体化。
“陈渺现在的病情不稳定，我们还是建议，等病情稳定后，再考虑出院。”
“我要带渺渺去首都，这两天就办出院手续吧。”陈渺母亲的语气笃定。
“……好，那我们就准备明天上午出院吧。”医生拗不过陈渺母亲的气势，还是答应了。
“还有，我想和这两位，还有渺渺单独谈一下。”
陈渺母亲竟支开了医生，叫了陈渺出来。
女孩已经换上了病号服，整个人缩在蓝白条衣服里。
“我们谈一谈交换人设的事情吧。”林泽慢悠悠地开口，像是早有准备面对现在的情况。
“您想买什么人设？”林泽看向女孩。
“……我想买‘正常’。”她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零花钱很少。”
“正常……这也是一种人设吗？”王静瑶问。
“嗯，自从被那个优优酱网暴后，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正常起来。”陈渺失落地回答。
“被优优酱网暴？”王静瑶惊讶的目光，落在女孩身边的拐杖上，“你是……那个跳楼的小姑娘？”
“是啊。”陈渺苦笑着勾起唇角，“姐姐你也知道这件事。”
“你看这位姐姐，是‘正常’的吗？”林泽歪过头看了看她。
“当然。”陈渺不假思索道。
女孩这样回答，让王静瑶有些不知所措。
“那么，就可以选择‘店员交换’。”
店员交换？王静瑶头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之前明明只有“店长定制”和普通的人设交换而已。
“客人看中的人设，如果店长或店员拥有，可以与其进行人设交换，费用是700元一天。”林泽解释。
看起来是林泽新想出来的人设交换方式。
比普通交换贵200元，但是比店长定制的两万元，要便宜很多……或许是考虑到了陈渺没有太多钱。
“您觉得怎么样？”他看了看陈渺，又看了看陈渺母亲，后者依旧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地摆弄手机。
“我先试一天，可以吧？”
“当然。”
林泽从公文包里拿出手环，一个递给陈渺，另一个递给王静瑶。
“我们明天先试一下？”
“好。”
“那么，交换开始时间，是明天，早上八点一刻。”
“结束时间是后天八点。”林泽说着，将两份合同，一份递给陈渺，一份递给陈渺母亲，“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有玩这种小儿科的东西，反正是花你自己的钱。”陈渺母亲虽抱怨了一句，但还是飞速签了字。
林泽又强调道：
“请记住，我们只卖人设，小型灵魂交换机，必须保密。”
“人设便利店，不提供灵魂交换服务。”
两人走出商谈室的时候，暮色正透过窗子，照在悠长的长走廊上。
林泽侧过头看她：“我们先回酒店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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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王静瑶点头。
她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刻意安排，没有说出“闲逛”之类的提议。
“新药的审核，同意了吗？”
“还没，估计主任还没看到。”
“啊，夏主任，正好，有一个新药要主任审核一下。”
王静瑶的步子顿了一秒，再抬起头……
正对上夏阿姨的视线。
“……夏、夏阿姨。”
女人穿着一件烫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衣，黑色长裙的边微微露出。
“静瑶，你怎么回北林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声线。
“我……”
“有项目，在出差。”林泽代她回答。
“这位是男朋友？”
“同事。”几乎都是林泽在说。
“哦，难得来了，到家里坐坐？”
王静瑶知道，她说的是“到家里”，而不是“回家”这样的词。
“……好。”
她跟在夏阿姨的身后，朝不远处的“家”走去。
王静瑶的心里，带着紧张、别扭、以及心底隐隐的期待。
……和那时一模一样。
八岁那年，她牵着夏阿姨的手，也是怀揣着差不多的心情，往家走。
身影在路灯下，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穿过略显老旧的家属区，他们上了那间熟悉的老楼，501号房间，坐北朝南的老式住宅。
“吱呀——”
消毒剂的气味扑面而来，夏阿姨很爱干净。
“小夏，你回来了？”
“……杜叔叔。”
杜叔叔还在和夏阿姨交往。也难怪，他们的性格很像，都是理性多于感性的人。
“静瑶，好久没回来了，哦这位是朋友？进来坐吧。”
她也不喜欢杜叔叔。
现在的王静瑶依旧记得，曾经趴着门，听到过两人商量过“送养”的事情。
也难怪，她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夏阿姨从冰箱里拿出了罐装咖啡，递到两人面前。
冰镇黑咖，很奇怪的招待客人的方式，只有在夏阿姨家才会这样，王静瑶心中竟升出一种熟悉感。
“你大学读的计算机，北江大学的计算机，不算是好专业。”夏阿姨喝了一口咖啡，“没找到很好的工作吧？”
“……算是吧。”王静瑶点点头。
正如夏阿姨说的，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大厂，过着动辄加班到深夜的生活。
后来写小说勉强能糊口后，她便辞了职。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夏阿姨问。
“我……”
“我们在私人网络公司工作。”林泽替她回答。
“哦，那也不是什么好公司。”
夏阿姨得出结论，没有讽刺，只是简单地得出结论。她很少会有“多余”的情感。
王静瑶这么想。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家。
“如果你能考研、读博，也许会进一个还过得去的公司。”夏阿姨又说。
“没关系，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林泽回答，他似乎很擅长这种“被精英盘问”的场合。
“是这样吧，静瑶？”林泽看向她。
“……是啊。”
“今天也不早了，要不，在家住一晚？”
“不了，我们马上要去赶飞机。”林泽站起身，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走吧，静瑶。”
“……嗯。”
王静瑶站起身，跟上了林泽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