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师在顾元青——或者说“秦声”的这张脸上尝试了三四次，最后终于遗憾地放过了他，带着一种近乎欣赏艺术品的满足感离开了。
顾元青拒绝了其他练习生的搭讪和示好，沉默地独自坐在喧闹的化妆间角落。
周围练习生们兴奋的交谈、工作人员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空气中各种化妆品和发胶混合的甜腻香气，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变得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冰凉，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被无数人注视触摸的异样感。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定了定神，摸出自己的手机，想看一看练习生们所说的那个帖子。
但就在这时，一个场务小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少，您的助理在外面找您，好像挺急的。”
“助理”两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周围那层虚幻的泡泡。
顾元青猛地清醒过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下沉，冷汗几乎瞬间就渗了出来，沾湿了背后昂贵的衬衫布料。
完了……是秦声真正的助理找来了！他们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个冒牌货？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刚才居然还在为那些虚假的赞美而恍惚，甚至窃喜……现在报应来了。
他该怎么解释？说他不是秦声？说秦声可能还昏迷在那家诡异的医院里？谁会信？他会不会被当成疯子或者绑架犯？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无比，每向外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晃得他头晕目眩，耳边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嗡鸣声。
还未抵达，但他已经能预想到对方怀疑审视的目光，以及随之而来的揭穿和混乱……
他硬着头皮推开临时休息间的门，看到一个挂着工作人员证件，穿着衬衣，打扮得体的年轻男人正焦急地踱步。
那人一看到他，眼睛立刻亮了，几乎是冲了过来，脸上堆满了殷勤和惶恐的笑容：“秦少！您可算出来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都怪我工作没做到位，没提前清场，让那种人混进来惊扰到您了！您千万别生气，千万别告诉秦总……”
助理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顾元青，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和后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或审视。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想伸手去碰顾元青额角那已经几乎看不见的红痕，又不敢真的触碰。
顾元青愣住了，所有准备好的、苍白无力的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预想中的质问和揭穿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过分热情的嘘寒问暖和无底线的道歉。
助理见他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的惶恐更甚，腰弯得更低了：“秦少？您……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您说句话，想怎么罚我都行！这次真的是我的重大失误！”
顾元青看着对方那几乎要滴下汗来的额头和真诚无比……或者说，对“秦声”这个身份畏惧无比的眼神，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这个人……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秦声！
至少，没见过手术后的，顶着这张脸的“秦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为什么以前他在公司里也没有见过秦声。
因为，秦声给自己准备了一张新的脸。他想要用这张新的脸生活，见过他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完全可以冒充秦声的身份，不会有人觉出不对，因为所有的知情人包括医生在内，都会认为他现在的脸，就是秦声为自己选择的，新的脸。
……没有人会拆穿他，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是秦声。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刚才那冰封般的恐惧。
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忐忑和冰冷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近乎眩晕的释然和兴奋。他的手脚重新恢复了温度，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微微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尝试着模仿记忆中秦声那副被宠坏的、不耐烦的腔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哼，知道就好。下次再出这种纰漏，你自己看着办。”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里的骄纵却学了个七八成像。
助理如蒙大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连点头：“是是是！绝对没有下次了！秦少您大人有大量！节目快开始了，您准备好了吗？我送您过去？”
顾元青看着对方那全然信服、甚至带着讨好的模样，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他点了点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跟着助理向外走去。
脚步不再沉重，反而有些发飘。走廊里的灯光似乎也不再刺眼，变得明亮而充满希望。空气中那甜腻的化妆品气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胜利的甜香。
他成功了。至少暂时，他骗过了所有人。
他是“秦声”了。
……
跟着殷勤的助理往录制现场走，顾元青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险过关而砰砰直跳，但大脑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必须尽快掌握主动权。
还有一个隐患——秦声原来的团队，尤其是那个可能知晓“英雄救美”计划的经纪人，绝对是最大的隐患。
他们可能是最熟悉秦声的人，也清楚之前秦声的一系列安排，留他们在身边，就像埋着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绝不能让这些人留在身边。
他猛地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助理察觉到，立刻也停下来，疑惑又恭敬地回头看他：“秦少？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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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耐烦和迁怒，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几个正在低声交谈、显然是秦声原团队成员的男女：“那些人……是我的经纪团队？”
助理连忙点头：“是的秦少，王经纪他们一直在这边协调拍摄时间……”
“协调？”顾元青打断他，声音刻意拔高，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和怒意，“协调出个私生饭差点撞到我？这就是他们的能力？”他冷哼一声，逼视着眼前的助理，“你，从现在起就跟在我身边。让他们几个——立刻给我滚回去！公司是没人了吗？换一批靠谱的人来！”
助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为难：“秦少，这……王经纪他们也是为了您的宣传……”
“为了我？”顾元青学着记忆中纨绔子弟蛮不讲理的样子，语气更加恶劣，“我看是为了他们自己省事！搞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个疯子扭打在一起？我的安全谁来保证？我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他越说越生气，甚至微微提高了音量，引得附近几个工作人员都偷偷看了过来，“立刻！马上！让他们从我眼前消失！听不懂我的话吗？！”
助理被他吼得脸色发白，再也不敢多问一句。这位太子爷的喜怒无常和嚣张跋扈是出了名的，他哪里敢触这个霉头。连忙躬身点头：“是是是！秦少您别生气，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这就让他们立刻离开！”
看着助理几乎是跑着去找那个王经纪人传达“圣旨”，顾元青紧绷的后背才微微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因为刚才那番表演而沁出了一层薄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仿佛刚跑完一场百米冲刺。
他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王经纪人听到助理的话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和憋屈的表情，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最终在助理焦急的示意下，只能铁青着脸，带着其他几个团队成员悻悻地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顾元青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冰冷紧绷的气息终于顺畅了。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似乎终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演播厅方向传来的、隐约的音乐声和嘈杂人声，嗡嗡地传进耳朵里，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成了。
借着“秦声”这副臭名昭著的坏脾气，他成功支走了最可能识破他的人群。空气中那令人紧张的、仿佛随时会被戳穿的窒息感悄然消散了一些。
但他不敢完全放松。赶走旧团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必须更加小心地扮演好“秦声”这个角色，直到……直到他能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他能找回自己的身体，或者……找到一条出路。
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领，朝着那片光亮与未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